不知道是在夢中聽見了她的話,還是轉(zhuǎn)換了夢境,過了一會兒,他低低地喊:“顏棠……”
“我在這里。”顏棠心里剌痛,指尖穿過他的發(fā),為他輕按頭頂,舒解他的緊張。他終于在這樣溫柔地照顧中,依賴地靠在她胸口,陷入沉睡……
“早。”她柔笑。
“早。”他回應,卻沒有笑,而是在嘆息,伸手去撫她的發(fā):“為什么你這么好?”
“呵。”顏棠輕笑,“一大早就被夸獎,真開心。”
“小丫頭。”他終于笑了,將她拉入懷里,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感慨:“我真幸運。”
我也幸運,她在心里說。人生如此幸運,只因遇到了這樣的你。所以溫暖能夠滲進心底,逐漸驅(qū)散夢魘。他們輕擁著對方,愛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了彼此的眼眸……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當天彥祖便讓魑魅將琴家夫婦送回老家。當皇帝在宮中聽到這個消息,只輕飄飄地笑了笑。
待彥祖下一次入宮時,皇帝在聽他稟報完了正事之后,忽然丟出一句不沾邊的話:“你那太子妃,好像還不錯啊。”
彥祖假裝沒聽清,不作回應。
皇帝摸著下巴,眨了眨眼:“不過,她跟琴家的人,長得真不像。”
“那又如何?”彥祖干脆不再回避,挑眉反應。
皇帝卻又立刻見風轉(zhuǎn)舵:“不怎樣,朕早就說了,你愛娶誰便娶誰。”
“父皇真是開明。”彥祖冷哼,準備走人。
皇帝卻又扯出個新的話題:“不知道你大可的仗,打得怎么樣了?”
彥祖微微一怔,隨后反問:“大哥沒傳回來戰(zhàn)報么?”
“傳回來的戰(zhàn)報難道不是先給你看,而是先呈給朕么?”皇帝挑眉。
“兒臣從未見到任何戰(zhàn)報,不知現(xiàn)況如何。”彥祖笑笑。
“那就隨意打吧,打到幾時算幾時。”皇帝又癱在椅子上,無甚精神地擺手。
彥祖涼涼地瞟了他一眼,告退離開。
等彥祖身影消失,皇帝淡淡地笑了笑:“反正輸贏都是死,還需要什么戰(zhàn)報。”
他說的沒錯,等待夜垣的,是必然的死亡。盡管一直到現(xiàn)在,顏棠仍對被擄之后的細節(jié),含糊其辭。他們也未查明,將她從墓中救出,又帶到山洞中的人,究竟是誰。但是根據(jù)當初魍魎的密報,夜垣必定知道顏棠曾經(jīng)被關在石棺之中。
最初顏棠的神秘失蹤,跟他絕對脫不了關系。因此,他本來只打算讓夜垣死,現(xiàn)在卻改了主意,要夜垣生不如死。
而夜垣現(xiàn)在,還率領大軍,守在馮城外。此次他打著為夜鷲報仇的旗號,來攻馮城,其實也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
原本三兄弟之中,就是他的實力最弱。之前夜鷲和彥祖明爭暗斗,他尚可以躲在旁邊,暫時保得周全。可是彥祖使計,替代夜鷲與本國女皇成親。夜鷲怒而報復,卻被馮野所殺。
國內(nèi)局勢,頓時一邊傾倒,再無人抗衡夜祖。他頓時著了慌,特意安排胡昭儀到皇帝身邊,希望能為自己多些助力,卻也在封妃大殿上,被彥祖毀掉。而之后的這幾個月里,彥祖的勢力更是極度擴張,不可遏制,而他又是狠辣之人,必會一一除掉奪權之路上的每個障礙。
所以夜垣明白,自己若是無所作為,必定難已自保。此次他出征,已經(jīng)做好了兩手準備,若贏,則風光回國,憑借戰(zhàn)功,保住自身;若輸,便逃往鄰近的西桀,那里他早已安排好人接應。可在此等了多日,馮野卻始終沒有應戰(zhàn),只有暫代他的副將,守而不攻。
時間這么一天天耗下去,他也越來越焦慮,怕會和當初的夜鷲一樣,遭受突襲,丟了性命。而在西桀等著接應他的人,也同樣心焦,不進傳信回來詢問動向。
這一晚,夜垣的貼身侍衛(wèi)展成,又將密信呈給他。他看完之后,在軍帳中來回踱步,心如火燎。
軍師黃烈,也跟著嘆氣:“主子,這樣拖延,何時是盡頭。”
“現(xiàn)在是進退兩難哪。
”夜垣長嘆:“糧草已不足,本宜速戰(zhàn)速決,無奈對方卻不迎戰(zhàn),而若是就此撤軍,回朝又無法交代。”
“實在不行,我們就干脆……”黃烈說到一半停下。
“再等一天,最后一天。”夜垣咬牙,其實到現(xiàn)在,他也仍是不甘心,將南越江山拱手讓給彥祖,但他也清楚,自己根本無力與之爭搶。
然而第二天,他還未等來馮野,先等來了李玉。
這李玉人如其名,長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可熟知內(nèi)情人的,卻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玉面閻羅,他掌管著南越國最殘酷的權力機構(gòu)——大內(nèi)禁衛(wèi),專門暗察大臣隱私,一旦發(fā)現(xiàn)存有異心,但立即誅殺。
而這李玉如今的上頭,與其說是皇帝,不如說是彥祖。
夜垣暗叫不妙,但還是客客氣氣地迎上去:“李大人為何突然來到軍中?”
李玉微微一笑,說出口的話,卻比冰刃更冷厲:“在下得到密報,說殿下你通敵叛國。”
“怎么可能?”夜垣大驚,立刻辯解:“是何人如此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至于是誰,怒中下不能告知,但既然得到密報,還請王爺跟我們走一趟。”李玉始終表情淡然,十分和氣。
但誰人不知,凡是進了禁衛(wèi)刑房的,至今沒有一人活著走出來過。
夜垣冷笑:“李大人若是沒有真憑實據(jù),便說我通敵,只怕不能服眾。”
李玉從袖中取出一沓信件:“這可以當做真憑實據(jù)么?”
夜垣頓時驚呆,那正是他與西桀之人的通信,可他每次看完,明明已經(jīng)燒毀,怎么會在李玉手上。
李玉明白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你燒毀的,不過是別給給你所抄的副品,而我手上拿的,才是真跡。”
“不可能,怎么可能?”夜垣駭然四顧,看見他最信任的從這一——展成,正站在帳外,對他幽然冷笑。
“展成,你出賣我。”他怒極,撲了過去。可還未到展成跟前,便身形一滯,被李玉點了穴道。
“展成,為什么是你,為什么是你?”他恨聲厲喝。
“因為我根本不是展成。”那人的眼神,陌生到他再也認不得:“真正的展成,早在五年前便死了。”
夜垣呆滯地看著他,許久,慘然而笑:“我斗不過他,我真的斗不過他。”
直到他被帶走,看著那個悲涼頹唐的背影,“展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主仆五年,本是打算最終給他一個痛快,無奈,他非要不知死活地去碰主子最寶貝的東西。
當夜垣被帶回都城,彥祖去了禁衛(wèi)刑房探望他,笑得如同他當初那般真誠:“大哥莫要太過擔心,只待查明真相,定能還大哥一個清白,我信大哥。”
“彥祖,你為何這般狠?”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若是大哥你和我今日身份互換,你對我也許比我對你更狠。你并不比我善良。”彥祖微笑:“你將我的妻子,關進石棺等死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自己狠?”
夜垣狠狠地將口中含著的一口污血,吐向他的臉,卻被他躲開,在他身后的墻面之上,綻開一朵血花:“你當初殺我妻兒,此仇不報,怎算得上是男人?”
彥祖眼神微怔,隨即大笑:“你以為你的妻兒之死是我所致?”
“怎么?”他驚詫地望著彥祖,手緊緊握住鐵攔。
“那次的事,是二哥所為。”彥祖搖著頭:“嘖嘖,大哥,莫怪別人背后都說你蠢。”
“不可能,當時我跟他……”夜垣不肯相信。
“正因為你和他結(jié)盟,所以他殺了你的妻兒,好嫁禍于我,讓你更死心塌地的信他,恨我。”彥祖的話,讓夜垣臉色慘白如紙。果真,最蠢的人,始終是他。
“不過你現(xiàn)在反省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彥祖殘酷地笑:“我對你說過,凡是動了我妻子的人,我會讓他恨自己此生為人。”言畢,他狂笑離開,身后很快樂響起,夜垣撕心裂肺的慘叫……
當彥祖走出那座陰森的地獄,看著
外面明朗的天,他忽然有些后怕。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已經(jīng)洗不干凈。這樣的他,真的能逆天而行,卻永遠不遭報應嗎?
他曾經(jīng)毫不畏懼,覺得就算下地獄,又何妨。可如今,心中有了牽念,他卻再也做不到那般灑脫。彥祖你完了,你也有了掙不開的鎖,他苦笑,快步離開。
暗處,有雙盯著他的眼睛,眸底蘊藏血光……
彥祖離開之后,還沒來得及回太子府,卻有宮中的人來尋,說皇帝宣召。
他隨之進宮,見皇帝今日又是獨自一人,在春暖殿等他。“父皇找我,是為大哥的事么?”他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問道。
皇帝抬了抬手:“坐。”
“蒙父皇賜座,兒臣真是受寵若驚。”彥祖欠了欠身,語氣中諸多諷刺。
皇帝倒也不以為意,倒像是真的極寵愛他,親切地如同拉家常:“你打算將你大哥如何處置職?”
“處置他是禁衛(wèi)的事,與我無關。”彥祖微笑,將責任推了個干凈。
皇帝呵呵輕笑了兩聲:“你想說自己是秉公辦事,不是挾私報復?”
彥祖直視于他,目光坦然:“父皇認為我有何緣由,要挾私報復?”
“也是。”皇帝點了點頭,表情了然:“你殺人,從不需要緣由。”
彥祖的眼底深處,流動著暗幽的光:“不,父皇你錯了,我殺過的每一個人,都有他該死的理由。”
“包括她?”皇帝的眼神詭譎,期間,又似乎滲著某種其他的情緒。
彥祖卻沒有再答,放在身側(cè)的手,指尖曲向掌心。
室內(nèi)一片默然,半晌,皇帝的笑聲,打破了這僵持:“有人從本國,給朕送來些雪玉棗,帶些回去給琴雅吃吧。”
彥祖的睫毛微顫了一下,笑笑:“多謝父皇。”
“你可不要太多心,朕只是看她和待你極好,倍覺欣慰。”皇帝眼眸一轉(zhuǎn),似真誠在給彥祖解釋。
“父皇的心意,兒臣明白,也代琴雅致謝。”彥祖起身,接過宮人拿來的食盒。
“以后得空,帶著琴雅多來宮中走動,朕也老啦,你們做兒女的,得多陪陪朕嘛。”皇帝半靠在金絲墊上,眼神慈愛,好像還真的希望兒女承歡膝下。
彥祖垂首行禮,告退而出。回到太子府,彥祖將那食盒丟給魑魅,讓他驗看是否有毒。
魑魅連續(xù)檢查了幾顆,回報無毒,彥祖卻冷哼:“全部驗一遍,他要下毒,必定是其中隨機的某一顆,叫人死得不明不白。”
可是全部的棗都試過一遍,未發(fā)現(xiàn)有毒,彥祖挑挑眉:“這倒奇了,難不成他還真是一片好心?又在玩什么花樣?”
正巧這時,顏棠到大廳中來,瞟見盒中的果子,不由奇怪:“這不是本國的雪玉棗嗎?哪來的。”
這種棗,乃是本國特產(chǎn),色澤如玉,甘脆可心,而且頗為稀罕,尋常百姓家,都是吃不到的。
“父皇賞賜給你的。”彥祖淡淡地一撇嘴。
“哦?”顏棠訝然,走近來看,卻發(fā)現(xiàn)每顆棗子上都有銀針試毒的細孔,不禁無語。這對父子究竟相互戒備算計到何等地步?
夜祖將那食盒遞給魑魅,讓他拿去丟掉,又對顏棠說:“要是你喜歡吃,我找人給你送些來。”
“不必。”顏棠輕輕嘆氣,只覺得生在皇家,真是人情涼薄。
而自那之后,皇帝竟是三天兩頭賞賜顏棠東西,小至果蔬點心,大至珠玉首飾,枚不勝舉。
根本摸不透,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又過了兩日,夜垣被處死,通敵叛國之罪,理應施以車裂之刑,念及他貴為王子,所以最終留了個全尸,卻不得進入皇家陵園,而是隨意丟進了埋葬死刑犯的土坑,日后只怕連祭拜都找不到確切去處。
聽聞此事,顏棠只覺得心里驚駭堵悶,卻也明白,男人之間,斗爭的殘酷,作聲不得。
而彥祖父子,對夜垣之死,均無動于衷。甚至在他死后的兩天內(nèi),還大宴群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