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葉勤便離開了上海, 霍湘雨依然不肯離開,葉勤只好由得她,把那棟房子留給她, 願意住就住, 願意賣就賣了。反正, 上海這個地方,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 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他走的那天,上海飄著雨絲。霍湘雨送了他去火車站,同去的還有藍競軒和顧曼筠。藍競軒走上前去看著葉勤, 拍著他的肩膀“一路小心,自己保重。”
“你也一樣。”葉勤看了一眼霍湘雨, 轉回頭對藍競軒道“競軒哥, 如果有可能, 幫我照看一下湘雨。”對她,葉勤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還年輕, 他父親死了,她又不肯改嫁。總不能讓她跟著他去重慶吧,他到時候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了,怎麼照顧她?但無論如何,她曾經是父親的續絃, 父親死之前也要他安排好湘雨。
“放心吧, 我會的。”藍競軒也看了一眼那個女人, 看起來頂多和葉勤一樣大, 也是個身世可憐的女子。“注意身體。”
“競軒哥, 記得,如果有可能, 千萬不要離開上海,就算是爲了曼筠都好。”葉勤緊握住藍競軒的手,而藍競軒只是點點頭。葉勤往曼筠站著的地方看了一眼,她正和湘雨站在一起。轉身他上了火車,進到車廂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火車緩緩開動,他偶一探頭,見藍競軒摟著顧曼筠,而湘雨追著火車跑了兩步,一直向他的方向望著。
葉勤走後,藍競軒囑咐曼筠時常去看看湘雨,陪陪她。顧曼筠照做了,只是和霍湘雨聊天的過程中,她才發現原來湘雨是喜歡葉勤的。原來霍湘雨雖然是名義上嫁給了葉正賢,但是一直就和他沒有發生關係。更有甚者,原來其實霍湘雨是葉正賢爲葉勤選的妻子。聽的顧曼筠有些暈,這都什麼關係?不過她也爲湘雨覺得惋惜了,一片癡心錯付,她一直喜歡葉勤,葉勤卻幾乎很少和她說話。
但有件事兒霍湘雨說了之後,讓曼筠心裡很難受。湘雨說葉勤一直在生病,那次她打電話到葉宅的時候,是她接的,那是因爲葉勤正在發燒,他當時病得厲害,但聽了她的電話,他還是當晚帶著病去了藍公館。而這次他回來之後,處理了他父親的喪事之後便大病了一場,去了趟藍公館,回來之後一直在發燒、咳嗽,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但只要是他昏迷中,叫的名字一定是“曼筠”。看著霍湘雨邊說邊哭,顧曼筠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畢竟,造成面前著女子這樣心碎,自己是主要原因吧。
回到藍公館後,顧曼筠收回了思緒,進了屋李嬸迎了上來。顧曼筠問了李嬸藍競軒的情況,李嬸有些憂心的搖搖頭。曼筠上了樓就聽他房裡傳來悶悶的低咳聲,走進去來到他牀邊,探了他的額頭,微微有些熱。她走之前醫生剛剛來過,給他打了針。進入6月,開始不停的下雨,藍競軒無意中著涼染了風寒,一直低燒久久不退。那些西藥吃了之後只會讓他胃不舒服,中藥也喝了,卻怎麼都不如西藥見效快。
“回來了?”藍競軒睜開眼看著身邊的顧曼筠,撐著身子要坐起來,曼筠拉過一個靠枕放在他腰後,扶著他起身。一到陰雨天,他背上的傷就痠痛,加之這些日子一直感冒低燒,渾身都是酸的。
“好點了嗎?”看著他這幾天有些憔悴的臉,顧曼筠心裡微微的泛酸。
“好多了。”藍競軒笑著看向曼筠“別擔心,上午醫生過來纔打過針,哪兒那麼快見效。”不喜歡她擔心的神情,只好安慰她。
“給你燉了川貝梨,吃了潤潤肺,也好壓壓咳嗽。”她手撫著他稍顯瘦削的俊顏,這些日子他又不怎麼吃得下東西,人都瘦了一圈。
“好。”他微微點點頭。顧曼筠走出他房間,藍競軒又拿出那封信看了起來。這個夏天,註定平靜不了了。長長嘆了口氣,他閉上眼睛,只是眉心隆起。他必須得好起來,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太多事情需要他做了。在將法租界以外的場子賣出以後,他就開始不斷的將軍火運輸給共黨,這個時候,大家需要更強的武器,才能將外敵趕出自己的國家。但是他同時也知道,自己怎麼做怕是有人更不會放過他了。
然而他病好沒多久,上海就亂了。面天天有報童在喊著號外:日本人蓄意挑釁,北平那邊發生盧溝橋事變,抗戰終於打響了。沒有多長時間,北平、天津淪陷了。上海也是人人自危,很多人爲了安全選擇離開了上海。也有些人,勸都勸不走。
“曼筠,你先離開上海,等平靜了你再回來,或者我去找你。”這已經是他自戰爭爆發之後,第六次勸她了。
“你跟我一起走,否則我們就一起留下。”顧曼筠眼神堅定的看著藍競軒。
“聽話。”他蹙了眉“我怕我顧不到你,真打起仗來,怕是這裡的生活會很難。”他存了一部分物資,更多的都捐了出去支援抗戰了。這個時候,再提賺錢就有些令人不齒了。他確實是個商人,但是如果連國都沒了,家都沒了,要錢還有什麼用?
“軒哥你忘了,我也是窮苦孩子,不然也不會被你帶回來。”曼筠拉著他的手“別讓我走,就算是爲了我。”藍競軒看著這樣的曼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怎麼竟然忘了,她一直都是倔強的。
八月,淞滬會戰打響,上海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顧曼筠在霞飛路的房子已經賣出去,她和藍競軒兩個人同住在福煦路的藍公館內,這裡是安全的,至少日本人不會在法租界內開火。顧曼筠看著藍競軒每天不停的往外跑,不然就和展鵬他們在書房裡一談事情就是很久不出來。每個人的神色都不太好,曼筠看著他日益消瘦的臉龐,不知道該怎麼幫他。
“阿誠,那些罐頭和毛巾記得馬上給潘先生送過去,告訴他後續還會有,讓他不用著急。”藍競軒的語速稍快,眉頭一直皺著,偶爾按下胸口。
“是,軒哥。”阿誠轉身走出書房,展鵬依然在書房內。“軒哥,你真的要加入那個抗敵後援會?”
“杜先生都積極參與了,我難道還不如他?”這本身就是好事,都到這個時候了,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吧。話音落下,藍競軒悶咳了幾聲。
“嫂子她。。。。。。。”展鵬有些欲言又止。
“隨她去吧,能做些什麼,她心裡也舒服些。”曼筠執意加入紅十字會,去救護那些傷員,藍競軒不阻止她。她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明白,自己不是和她一樣嗎?雖然是希望戰爭快些結束,但藍競軒知道,不會那麼容易的。那些日本人的野心太大,望向速戰速決,以最快的速度佔領中國,可是何嘗容易?只要這個民族的人團結起來,又豈是他們一個小島國可以侵略的了的?胃口太大,往往會撐壞了自己。
“用不用找人保護?”
“不用了。”藍競軒頓了一下,開口“你跟我出去一趟吧,去看看她。”
車開到一家醫院的門口藍競軒下了車,看著一個個傷員傷痕累累的躺在擔架上被擡進去,聽著那些醫生護士說著擔架已經快不夠了。便轉身對展鵬說了些什麼,之後徑直走進裡面。他的曼筠正細心的照護著一個腿被截肢的傷員,她只是背對著他,但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聽著她柔聲細語的安慰那個傷員,藍競軒輕笑出聲。早就說了,他的小柔不做護士都是糟蹋了。不出聲,不叫她,不去打擾她,藍競軒只是站在一邊看著她認真工作的樣子,就這樣就很滿足。
當顧曼筠忙完之後轉身,纔看到藍競軒清瘦挺拔的身形,看到他稍稍有些蒼白瘦削的臉。於是走上前去“來多久了?”
“剛剛到,就想看看你。”藍競軒攬她入懷“辛苦了”
“不辛苦。”她摟著藍競軒的腰際,淚水潸然而下。
“怎麼了?”感覺到胸前布料有些溼,他低了頭看顧曼筠,卻發現她哭了。“怕嗎?”他摟緊曼筠。
“不怕,但是很難過。”顧曼筠偎在藍競軒的懷裡“爲什麼這樣,爲什麼要打仗?”她擡起泛著淚光的眼看著他,聲音有些哽咽“不止傷員,這裡竟然還有些被炸傷的孩子,他們是無辜的。”
“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但是沒有辦法,這就是戰爭。”藍競軒的撫著她的肩背,出聲安慰她,只是聲音是那麼無奈。無力阻止戰爭,我們就只能反抗,無論如何都會有人犧牲,但那是爲了和平,爲了勝利,爲了更多的同胞,爲了整個中華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