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中,一時靜得連風(fēng)聲也凝滯住,好像時空都被定格。
寮海宮宮主緩緩垂下長劍,有些茫然的看著地上毫無生息的岳纖靈,余光瞥見她周圍一攤接著一灘的鮮血,也不知為何心里忽然有些遲疑和尖銳的痛,仿佛做了什么會悔過終生的事情。
而此時,梵彌也突兀的張開眼,顛倒眾生的一雙眼瞬間有駭然的光閃過,然后竟緩緩移步走了過來,一雙眼始終盯在岳纖靈身上。
一切發(fā)生得都不尋常。
然而最不尋常的,卻是齊遇,他忽然被一股滔天靈力籠住,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整個人都好像忽然被吞噬一般,痛苦到絕望的張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身子忽然四分五裂,而這個過程他卻還能感覺到,親眼看著自己尸骨無存,最后才慢慢失去神識徹底泯滅。
這自然不是況晶藝做出的,她如今還不能動彈;也不是莫邪,他雖然比況晶藝好一些,但也只是堪堪能動一動手指。而瞬息間泯滅齊遇的,卻是忽然闖入的一個人。之前竹林這里已被梵彌與外界徹底隔絕,卻不想還能有人闖進(jìn)來。
莫邪和況晶藝紛紛循著靈氣看過去,但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來人會是他。
他穿著玄衣走來,如雪的發(fā)微微散亂,被穿林而過的風(fēng)吹散了發(fā)尾,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仿佛并不屬于這世間的戾氣,讓人只是看一眼也覺得為之膽寒。
風(fēng)暗胤!
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管究竟出自什么原因,所為的人卻只會是一個,而這個人現(xiàn)在卻躺在地上生死未卜。
梵彌和寮海宮宮主不可能沒有感覺到風(fēng)暗胤帶來的巨大殺戾之氣,兩人卻連抬頭看一眼都沒有,反而一門心思的看著岳纖靈,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而這一切,作為中心人物的岳纖靈卻全不知曉。
說不清最后是誰的動作更快,風(fēng)暗胤和梵彌都向地上的岳纖靈伸出了手。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其他人只感覺到兩股極為強(qiáng)大讓人眼睛也睜不開的靈力激烈碰撞,只能本能的避開頭躲避這股颶風(fēng)。
片刻后一切歸于平靜,況晶藝再看過來,赫然發(fā)現(xiàn)風(fēng)暗胤已將岳纖靈橫抱身前立于數(shù)丈之外。
“我會救她。”更出人意料的是,說出這句話的人竟然是梵彌。
況晶藝自覺閱歷非凡,但今日發(fā)生的一切卻讓她只覺得匪夷所思,尤其是梵彌,沒有人知道這位被天下贊譽(yù)的佛僧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會與寮海宮宮主有似,竟然會是嬛彌生父,而如今在助紂為虐讓岳纖靈幾乎神識消散之后卻說會救岳纖靈。況晶藝只覺得果然即將亂世,這個天下都瘋了。
但也不知道風(fēng)暗胤又是如何思量的,竟然立于原地一言不發(fā),卻好像在認(rèn)真思考梵彌的話一般,這讓況晶藝更為參悟不透。從剛才風(fēng)暗胤的行徑看來,他分明十分以岳纖靈為重,現(xiàn)在這般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魘術(shù)。
可惜想得再多,況晶藝也只能作為一個站在一旁動也不能動的旁觀
者。她忽然想起和自己境遇相差無幾的莫邪,趕緊看向他,卻見他神情沉凝,似乎在想什么,竟然沒有任何言語的意思。
況晶藝收回目光,干脆的繼續(xù)看向風(fēng)暗胤。也不知什么緣由,在風(fēng)暗胤出現(xiàn)的一瞬間她竟然篤定岳纖靈一定不會有事,這時候竟然一點兒也不擔(dān)憂她的安危。
只是過了很短暫的時間,風(fēng)暗胤就有了下一步動作,他沒有帶岳纖靈離開,更沒有將她交給莫邪這邊的人,而是真的向前幾步,走到梵彌的面前。
“救她?!憋L(fēng)暗胤目視梵彌,只說了兩個字,然后似有似無的看了一眼仍在原地雙眼空茫的寮海宮宮主。想他剛才能瞬間泯滅齊遇,此時便是對寮海宮宮主出手似乎也不是難事,但她卻并未這樣做。
事情一位向詭異的方向發(fā)展。
很明顯就能看出風(fēng)暗胤絲毫沒有將人放下的意思,梵彌也不在意,十分修長的雙手抬起,捏了一個簡單得連三歲孩童似乎都能看懂記住的法訣。然而況晶藝也看到了他捏的法訣,卻在看過之后一絲也想不起來。
梵彌雙手虛空落在岳纖靈前額上方,并未碰觸,一股股蘊(yùn)含著巨大力氣的純白光霞卻從他手上紛紛涌出,如一股清泉流水一般包裹住岳纖靈全身,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像她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況晶藝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這一幕的發(fā)生,她的醫(yī)術(shù)一直未天下盛贊,今日見過梵彌才知自己昔日所為與小兒游戲別無二致,實在羞愧得恨不得鉆入地縫之中。但同時,還微微懸著的心終于徹徹底底放了下來,岳纖靈必然會無事,只是今日之蹊蹺卻是一時半會兒也參悟不了的了。
治愈的過程不是很短暫,畢竟岳纖靈傷勢太重,之前又流了太多的血,便是梵彌有回春之手也不可能短時將她救治。在況晶藝看來,便是梵彌治愈岳纖靈也十分吃力,甚至她能感覺到梵彌漸漸衰竭的靈力。但即便如此,梵彌也沒有收回靈力的打算,一直到岳纖靈身上所有的外傷悉數(shù)愈合,梵彌方才垂下手,后退時腳步微微踉蹌了一下。
就在這時,況晶藝感覺自身的束縛終于消失,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果然已經(jīng)沒有再被壓制。莫邪同樣已經(jīng)無事,直接走過來,目光在風(fēng)暗胤和梵彌身上分別掃了一眼,聲音十分疏遠(yuǎn)冷漠,“纖靈乃是蜃羅門弟子,不知你們二人到底作何打算?”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風(fēng)暗胤和梵彌同時斂了氣息。
“之前諸事皆因我而起,今日便以我身百年修為還之。”梵彌雙手重新在身前合十,雙目閉合,說完話甚至快到讓莫邪沒有時間阻止,就直接將自身百年之力渡入岳纖靈之身。
莫邪眼看著梵彌語言間將百年修為轉(zhuǎn)渡,再多的話都哽在了心頭。世人皆知修為于修行者的重要,梵彌這一行徑讓他連興師問罪的話都說不出一句。
而接下來風(fēng)暗胤的作為更是十分果斷。他連看也沒有看一眼自己曾經(jīng)的師尊,單膝跪于竹葉之上,動作極輕的將岳纖靈放置于地上,
與剛才梵彌療傷時都不肯放下的時候判若兩人。
隨后他就站直身,沿著來時的路走去,明明速度不快,卻讓誰也沒有追上去的時機(jī)。已經(jīng)走出了很遠(yuǎn),才終于停下來,頭也不回,聲音冷沉,“勿讓她知道我來過?!?
徹底被今日一眾事情驚駭,莫邪看著昔日愛徒漸行漸遠(yuǎn),只余下銀發(fā)背影,又回過頭看了一眼已折身走回竹屋前無聲無息的梵彌,還有好些中了定身之術(shù)一般一直動也不動只盯著地上一灘血發(fā)茫的寮海宮宮主,終于長吁了一口氣,回身對不敢輕舉妄動的況晶藝道:“帶你師妹回去?!?
況晶藝奇怪的看了莫邪一眼,她還以為自己這位師叔一定會不依不饒問出一個究竟,想不到結(jié)果也是偃旗息鼓。不過也是,今日之事實在蹊蹺,為了免于再生事端還是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上。
人漸漸都離了這里,便是更早時候被梵彌強(qiáng)行驅(qū)離出去的人也都心不甘情不愿的紛紛離開,只留下對梵彌的謾罵和他盡毀的清譽(yù)。
這些于梵彌,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在東海竹林多年,每一片竹葉都已與他心思想通,何況那些人尚未走遠(yuǎn)。然而他到底并不在乎這些,就好像之前寮海宮宮主威脅他要將舊事道出一般,他其實并不在意,之所以明知寮海宮宮主所為之事不可為,也并不因為她的威脅。
現(xiàn)如今,竹林之中只剩下梵彌和寮海宮宮主二人。
有帶著淡淡竹香的風(fēng)拂過,梵彌入定一般的神姿終于動了動,張開眼如看一株尋常翠竹一般看著寮海宮宮主,聲音也如竹一般清淡,“你也去罷。”
聽到他的聲音,如石像一般的寮海宮宮主終于有了動靜,眼睛沒有動,依然盯著岳纖靈流下來的血,聲音卻傳了出來,“你有多少年未曾叫過我的名字,你可還記得?”
“嬛曦?!辫髲洀纳迫缌?,然而便是如此,他的神色和聲音也不見半絲的波動,真真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
寮海宮宮主終于移開目光,轉(zhuǎn)而看向梵彌,絕美的臉上流露譏諷自嘲又凄涼的復(fù)雜的神情,“阿朗……”
這一聲俗稱,卻不知藏了多少情思和幽怨。
但等來的,依然是梵彌不為所動的如水面容。
寮海宮宮主似乎也不在乎梵彌的回答似的,自顧自的說:“你剛才也察覺了是不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上天愚我,呵……我這一生求而不得,我只愿她不似我,千萬不似我。”
毫無頭緒的說完這些話,寮海宮宮主也閉了閉眼,再張開時好像看透了世事一般極為平靜,即使再看著梵彌也無一絲波瀾,“我這就離去,只愿你我余生再不相見,梵彌大師?!?
最后一聲喚改的稱呼,便是斬斷了曾經(jīng)的一切。
寮海宮宮主這樣想,以后也不會再有人稱自己的名了,她再不看梵彌一眼,匆匆沒入竹林離去。
如之前無數(shù)晝夜,竹林中終于只余下梵彌一人。
身姿如定,仙風(fēng)道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