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頂上風有些大,不過卻也是適合坐下來說話的地方。岳纖靈和井森一點足就落到了客棧頂的瓦片上。岳纖靈也沒有顧忌什么,干脆在瓦上坐下來,一只手輕輕托住練劍,眼望著東方依然漆黑的天幕,有些感嘆的說:“我想不到為什么雙夕是現在的樣子,青遠卻怎么就泯滅了。”
井森無聲的在她身邊同樣坐下來,雙眼漆黑無光,只是臉上還掛著習慣性的笑,“你剛才還說她之前并無靈力,可現在也有了,可見這人變起來卻是讓人想不明白的。”
“她剛才說的話也奇怪得很。”岳纖靈暫時也沒有去想井森的身份,只是她現在也只能與他說這些話,“我總覺得如今雙城好像都不太對勁,與當年相比少了許多煙火氣。”
井森聽著她說,自己慢慢的屈起一條腿,頭往前靠在了膝蓋上,有些冷漠的回答:“你如今還是嫌自己的事情不多,難不成連雙城的事情也想管一管。”
“我能管得了什么,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岳纖靈輕易的聽出了他的諷刺,但也沒有惱怒,“不過你難道不需要探查一番,我聽聞夜星軒除了暗殺之前收集各種事情也是必要的。”
眸底有暗色一閃而過,井森歪著頭對岳纖靈森然的笑了笑,莫諱若深的說:“想不到你對夜星軒竟然有這么多了解。”
岳纖靈一點兒也不覺得心虛的與他對視,目光清明坦然,“秋蟬長老一直針對于我,對你們這些忠實于她的人,我自然要知道得越多越好。”
有些話雖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真正說出來到底讓人尷尬。井森臉上訕訕,半晌都沒有說話。
折騰了這么久,再過不一會兒就要到天明的時候。岳纖靈覺得再回去也不能歇著,就干脆在這里一直坐下,想著一會兒看一看日出也好。這么多年,她卻是連一次日出也不曾看過的。井森卻不知為什么也沒有離開,兩人就這么一起坐在瓦上,雖然看著結伴,然而卻是各懷心思。
啟明星漸漸消失在微微發亮的天幕中,東邊的天空中最先出現了一道亮色的光,然后慢慢上升,逐漸渲染正片天幕,讓暗色無光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渲染上了十分嫵媚動人的緋色,好像豆蔻少女臉上初生的羞澀紅暈。
井森閉著眼感覺到涼絲絲的晨風拂面而來,然后又睜開眼,轉頭看著岳纖靈,“你可知道夜星軒的弟子都是如何拜入蜃羅門的?”
岳纖靈一直看著眼前漸漸跳出地平線上的日出,聽他忽然說話還愣了一下,轉頭看過來,學著他的樣子諷刺一笑,“你會告訴我?”
“我們其實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只不過你與長老之間有隙,所以才一直看我們如鬼魅罷了,我們也不過是蜃羅門的弟子。”井森很難得說了一個長句子,然后故意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說,“算起來,我拜入蜃羅門也有一百余年了
。我以前就是凡世一個流浪兒,后來有一天忽然遇見了一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男人,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他帶到了蜃羅門。我那時候就覺得有一個地方能吃飽飯已經很好,難得蜃羅門這里又委實不錯,就決心留了下來。后來我就知道帶我回來的人是蜃羅門的長老,他問我是否愿意拜入蜃羅門,但要立誓永不背叛蜃羅門,我當時也是天真,沒有多問就一口答應了,想不到就被送到了見不得光的夜星軒。”
“帶你回蜃羅門的是秋蟬長老嗎?”岳纖靈靜靜的聽著他說,然后有心問了一句。
“你就只記得她一位長老。”井森橫了岳纖靈一眼,然后搖頭,“我第一次遇見的是易行長老,把我帶回來的也是他。”
對于一直像隱士一樣的易行長老,岳纖靈印象不深,就只“哦”了一聲,頓了頓又看著井森饒有興趣的問:“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么選?”
“問這種事情有什么意思,機會已經沒有了。”井森冷笑,似乎很有些不齒的打量著岳纖靈,“難不成我反過來問你,你會告訴我你再有機會就不追著風暗胤了?”
井森本以為他這么說完岳纖靈必然會惱羞成怒,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岳纖靈一點兒沒有羞惱的意思,反而很認真的點頭,“你說的是,再給我機會也沒有什么不同,不過這么說你還是樂意待在夜星軒聽命于秋蟬長老?”
“秋蟬長老除了不近人情看不慣你追著風暗胤這件事情,做的其他事情也沒有一件是不對的,長老在意的是蜃羅門。”井森很平淡的說,又看了岳纖靈一眼,“不過估計在你看來長老這份不近人情就夠讓人反感了,倒是門主對你簡直是縱容。”
岳纖靈無法再說下去,就干脆轉過頭看著已經徹底跳出地平線的太陽,金紅色的晨光照落在她的臉上,皎白的面容宛如剔透晶瑩的冰雪。
“其實我以前也是流浪的孤兒。”似乎被井森剛才的話觸動到心里,岳纖靈雙手撐著臉腮,出神的看著遙遠的群山,晨光落在山林上好像撒了一層碎金,“終于有一次我發現自己竟然有靈力,就打聽了很久知道了蜃羅門,那時候只是想著讓自己能活得好一點兒,然后不再任人欺負,后來我真的拜入蜃羅門了,卻還沒見到門主沒有成為外門弟子就先在大殿外面遇見了他……”
對于岳纖靈與風暗胤之間的事情,井森之前也知道很多,不過卻沒有想到起緣這么早,有些驚異的看著她,“我還以為你是在風暗胤第一次在臺上與朗煥比試時被他迷惑的,想不到比這兒還有早。不過能在蜃羅門所有人面前沖上臺給風暗胤療傷,你也算是蜃羅門第一人了。”
井森說這句話并沒有太認真的貶損之意,只是單純詫異而已。岳纖靈也沒有太在意,反正這些事情蜃羅門幾乎是人盡皆知的。
她回憶起曾經那些遙遠卻記憶清
晰的聲音,臉上慢慢變得溫柔,唇邊也漾起了微甜的笑,“那時候我連想都沒有想過,只是看著風暗胤受傷就走上去了,后來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讓人驚訝的事情。我那時候……”
七十年前的事情,岳纖靈已經很久沒有與人說起,一是怕人擔心,二是自己也不想回憶,只是今日有些特殊,雙夕的變化讓她覺得意外,忍不住也想找一個人回憶一下自己曾經,井森正好這個時候就在這里。
眼下天徹底亮了,街上也漸漸有了來往的人,不過很少有人抬頭往客棧頂上看。井森很少在白日將自己暴露在人前,不過聽著岳纖靈不停的敘說卻有些不想走開,就干脆沒有再想其他的,只看著腳下來來往往的人緘默的聆聽著她零碎的講訴。
等到岳纖靈的回憶告一段落,井森卻也有了傾吐的欲望,于是接著她的話說起了自己這些年在蜃羅門的種種,與夜星軒其他弟子的事情,也有自己執行暗殺時候遇見的人和事情。他和岳纖靈的經歷完全不同,岳纖靈也就聽了下來。
誰也不會想到,岳纖靈和井森會這樣和平的坐在一起說話,而且一坐就坐了整整一日。一直到太陽繞過天空一周,再次靠近西邊的地平線時,井森才緩緩站起來,輕撣了一下衣裳上細微的浮灰,向仍然坐著岳纖靈又笑了笑,不過這次的笑看著卻要順眼許多,“我該回去了,若是再逗留幾日,想必秋蟬長老反而要多心了。這個雙城有些異樣,你若是無事最好也不要久待。”
“我一時不會回去,這次的事情畢竟是我不告而走。”岳纖靈對他如今也好像對一個朋友一般,說話太坦白起來,“我想我會在雙城待一陣子,這附近確實有不少難得的草藥,我采一些帶回去也算有一個交代。”
“那你自己小心,我走了。”井森沒有再說,只看了她一眼,目光觸及她腰間的玉佩,就想起她之前說過風暗胤的玉佩一直在她手上的事情,心中微微一動,腳下卻沒有猶豫,直接踏空而去。
岳纖靈又自己在瓦上坐了一會兒,一直到天色慢慢黯淡下來,她才一躍而起,十分輕盈的落到客棧前面的街上,四下看了看,向著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庭院深深,栽在院中的梧桐已經長得很高,參天的聳立著。每有風吹過,邊沿有些枯黃的葉子就紛紛從樹上飄落下來,在地上厚厚的鋪了一層。
雙夕披著十分華麗的錦色衣裳站在廊下,臉上妝容精致,眉心一點嫣紅的花痕十分動人。不過比起曾經少女的天真無暇,如今便是容顏依舊,臉上的滄桑和寂寞卻再也掩飾不去。
“城主。”貼身的侍婢從另一側走上來,有些緊張的站在她身后,頭深深垂下來,聲音局促,“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見,自稱是城主的故人。”
故人……雙夕收回目光轉過身,面無表情的說:“請她在前面等一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