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的好天氣,在這里實屬難得。春日的陽光暖暖的傾瀉,園中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我抱起已經很久沒有練過的古箏,緩步走到了亭中,將古箏放在石桌上,自顧自的彈了起來。
琴音剛落,就響起了拍手的“啪啪”聲。
這個時候園中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人才對,我帶著疑問抬起頭來,見一個大概雙十年華的公子向這邊走來,只是距離還有些遠,看不清長相,但還是能感受到他非凡的氣度。
我站起身來,想這人或許是干娘家的什么親戚。待的人走進,我驚愕不已,這人怎么長的和我這么像?
他沒在意我驚愕的表情,只問我,“剛才那首曲子我從沒聽過,叫什么名字?”
“《長相守》。”我沉默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你是何人?”
他只是淡淡一笑,那樣子簡直和額娘一模一樣,“你就是雨霏吧,我是你哥哥羅延泰。”
“哥哥?”額娘可從沒告訴過我有過什么哥哥。
一聽我不信,他的笑變得有些酸澀,“看來額娘從沒向你提起過我吧?”雖是疑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
看來這人確實是我哥哥,只是突如其來的變故總還是讓我有些難以接受。前世我是家中的獨生女,一直就希望自己可以有個哥哥保護自己,沒想到這個愿望在這里竟還實現了,只是出現的太突然。
見我還愣愣的站在那里,哥哥寵溺的揉揉我的頭發,看來他還挺適應有我這個妹妹吧。我也不知為何,雖說這才與他第一次見面,但卻覺得十分親切,看來我也有些適應有個哥哥了。
哥哥突然牽起我的手,見我抬頭不解的看他,笑道:“阿瑪和額娘都在前廳,我帶你過去。”
我“哦”了一聲,便靜靜的隨著他走了,看著他拉著我的手,心里有根弦似斷了,暖暖的,很舒服,原來我也有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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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哥哥一起走向前廳,干娘和沈老夫人坐在主位,額娘坐在一邊,剩下的就只有一個看起來要到不惑之年的陌生男人,長得倒是書生氣十足,眼睛時不時的瞟向額娘,只是額娘并沒有理他,看來他就是我的阿瑪了,但我的心里卻沒有什么感覺,不像剛才因有哥哥而有的雀躍。
額娘見我進來,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她身邊去,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
我走到額娘身邊,額娘拉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指向那個男人,但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我的,“他就是你阿瑪,上前去行個禮。”
我走到男人面前,躬了躬身,叫了一聲“阿瑪。”
阿瑪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并沒有多說什么。我見狀便又退到了額娘身邊,這個阿瑪還真是冷啊,還是哥哥好。
這時響起了額娘清冷的不似平常的聲音,“女兒你也看了,三天之后來接她就行了。”
阿瑪起身回道:“好,那我就三天后來。”說完就帶著哥哥走了,只是哥哥走時還笑著對我點了點頭。
天啦,現在這是什么情況,誰能和我解釋一下?
我看著額娘,可以感到她眼里似極力隱藏什么,她對我說道:“女兒,和我回我屋里,我給你慢慢講清楚。”
我向干娘和婆婆行了一禮后,便隨著額娘到了她的房里。
額娘坐到了圓桌旁,見我正欲開口,她輕抬了一下手道:“你什么都不用問,額娘今天便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在額娘對面坐下,靜等她的下文。
額娘的目光看向窗外,聲音淡淡的傳來,“自順治爺入關以來,便有了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凡滿、蒙、漢軍八旗官員、另戶軍士、閑散壯丁家中年滿十三歲至十六歲的女子,都必須參加,沒人可以例外。你的阿瑪完顏羅察現在是正二品的禮部侍郎,隸屬正黃旗,而你已經快要13歲,必須回京城參加選秀。”
原來我的阿瑪也是個大官,至于選秀,則是我從未想過的事,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我便想著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世,死了之后或許還可以回到300年后。但現在一切都亂了,剛才阿瑪和額娘說三天后,那就是我三天后就要出發進京了,康熙年間的紫禁城對于我來說只是存在于史書上的歷史而已,現在我也要去那個地方,一旦進入那個地方,我將再也擺脫不了別人一句話就改變我命運的事,而我又將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已經不能否認或許我就是歷史上實實在在存在過的一個人,我再也無法繼續自己對于這個時代的置身事外。
看著我慌亂不知所措的表情,額娘十分愧疚,“女兒,我應該早些告訴你的,當時我只是想讓你多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進宮之后,可就再也不能這樣,額娘也只是希望你能快樂。”
我哪里是在責怪額娘,只是對自己的命運感到可悲而已。
“我還有一些話要對你說,這些話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看著額娘忽然嚴肅的表情,我也知道她現在要說的事的重要性,回了一句“好”,便又等著額娘的下文。
“你也知曉我的阿瑪是納蘭明珠,阿瑪曾是權傾朝野的明相,但其實自從康熙二十多年開始,他早已不像以前那么風光,他這一生的政敵索額圖曾經聯合過很多人彈劾他。雖一開始皇上并沒有進行什么處置,但阿瑪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確是事實。康熙二十七年皇上下令革去阿瑪和勒德洪大學士職務,雖不久之后又讓他擔任內閣大臣,但我知道,皇上只不過是在用阿瑪制衡索額圖而已。一旦阿瑪失勢,索額圖一人獨大,外加還有一個太子,皇上再英明神武,也怕自己的權利被架空。但阿瑪卻一直都看不清局勢,總還覺得他還是最得勢的時候,也或者是他縱橫官場太久,早已被權勢蒙了眼。當朝的惠妃正是阿瑪的侄女,雖說皇上早已封了二阿哥為太子,但我知曉阿瑪從未死心,他一直謀劃著想讓惠妃的兒子大阿哥成為太子。我斷定就算沒有現在的太子,皇上也不會讓大阿哥成為儲君。”說到這額娘停頓了一下,看向我問道,“我說了這么多,你明白我想說什么嗎?”
我知道歷史上的明相是從未放棄過讓大阿哥成為太子,他與索額圖斗了一輩子,卻誰都沒有好下場。這就是所謂的帝王之術吧,明相和索額圖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但在權勢面前,還是不管不顧。至于大阿哥,我總覺得他的命運和皇太極的兒子豪格很像,兩人同是大阿哥,同樣年紀輕輕就軍功顯赫,只不過都不受自己的父親喜愛。但相較豪格而言,胤禔的命運顯然更為悲慘,自從一廢太子后,他便受到牽連,正式的退出了奪嫡行列,幽禁致死。真沒想到久居杭州的額娘竟將一切看得如此清楚,正是旁觀者清吧。我也明白額娘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讓我知道,納蘭家早已不行,我千萬不能卷入他們的爭斗中。我認真回道:“額娘,我明白,我不會讓自己卷入那些復雜的事情。”只是當時回答這話的我萬萬沒有想到,或許自從我莫名來到這個時代,便再也逃不開那些爭斗,即使我再不愿意,那些事還是在我身邊真實的發生了。
額娘滿意地笑笑,“我就知道我的女兒能明白,你從小就比別孩子聰明,但如此通曉事理,也不知是福是禍。”
額娘當然不會知道,我之所以這么相信她的話,完全是因為我知曉這些人的下場,而不是像她想的那般聰明。
又見額娘看向遠方,像是看著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看,喃喃道:“最近我時常想起哥哥,那時我就覺得像哥哥這種人就應生在江南這種地方,他滿腹才華,根本就不應當入世,只可惜哥哥是嫡子,又是長子,阿瑪將家族的未來全放在了哥哥身上,依照哥哥當時的晉升速度,現在恐也是位極人臣了。我還記得當時哥哥離去時,阿瑪幾乎是一夜老去了十歲,他在哥哥的書房里,不斷地問著,‘癡兒,癡兒,何故癡傻至此?’當時我便想,哥哥英年早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逃掉了家族的責任,也終于從盧氏的逝去中解脫出來。哥哥這種多情的人必定自苦,離開人世或許是另一個開始吧。”
我也因為額娘的話有些感懷,說道:“額娘,舅舅的詩作會被后人永遠記住的,他的才華絕不會因為逝去而消失。”
額娘聽言點了點頭,有繼續道:“還有,我會寫封信讓你阿瑪在選秀前帶給德妃娘娘,當年我和她一同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她算是我當時在宮里最好的朋友,這點忙應該還是會幫的。”
德妃,那不就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額娘,但為何是德妃呢?“額娘,為何我非要到她宮中呢?”雖說我還是挺想看到在現代擁有大量粉絲的數字軍團,但事已至此,我還是希望能離這些阿哥越遠越好。
額娘回道:“德妃本就德行寬厚,再加上是我的朋友,你不會受什么苦、吃什么虧,最主要的還是我怕惠妃那邊也會想要你,為了讓你遠離家族的那些事,還是在德妃身邊好。”
原來如此,看來額娘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我,除了順從還能干什么。
離開杭州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但我心里最舍不得的還是額娘。來到這個時代,她便和我相依為命,我可以感到她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那厚重的疼愛,這個時代讓我有了太多的無可奈何,但還是希望可以和額娘呆在一起。
我不禁問道:“額娘,你會和我一同回去嗎?”
額娘淡然一笑,“我知曉你舍不得我,額娘又何嘗舍得下你?但京城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想回了,你的阿瑪家我是發了誓不會再回去,至于我以前的家……”說到這里額娘的笑明顯變得有些傷感,“自從哥哥走了之后,那個家也再無我掛心之人。”
我當然知道額娘口中的哥哥正是納蘭性德,看來額娘以前在那個家也發生過什么故事吧,要不然她也不會這般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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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精神恍惚從額娘房里走了出來,穿過長廊,便一直在庭院里游蕩。此時的庭院早已被一片夕陽籠罩,有人說夕陽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如果真的是因“只是近黃昏”的話,那大家迷戀的或許就是那瞬間失去的美麗吧,即使快的似浮云,仍有那么多人忍不住想要緊緊握住。
那我又在執著什么呢?既然逃不過,那我就去面對吧。想我自從來到這里,學得最好的恐怕就是逆來順受吧。但我也十分討厭現在的感覺,完全看不清未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無法掌握的。而紫禁城,那座自明成祖朱棣時就開始存在的巍峨宮殿,不知是埋葬了多少生命的地方,我竟會覺得很可怕,像是那里會將我吞噬掉一般。
收拾好凌亂的思緒,拾步走回我的房間,只是沒想到今夜竟成了我來到這里的第一次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