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像蚊子般吵嚷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邊,我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這聲音還是不停, 心中哀嘆一聲, 不耐地睜開了眼。
一睜眼就見銀屏笑得十分礙眼, 真想將她的笑撕碎。
“小姐, 昨晚是不是姑爺太賣力了, 讓你一向淺眠的人都睡過了頭?”銀屏開口就取笑我。
我狠狠的瞪了銀屏一眼,卻換來她更加放肆的笑,也是這時我才發現胤禎早已不在帳中。
銀屏瞧出我的疑惑, 忙說道:“今日八阿哥那邊一早就派人來將姑爺請了去,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 姑爺臨走時讓我告訴小姐一聲。”
我點了點頭, 便讓銀屏服侍著我梳洗好。
上次索隆高娃格格的事讓我起了心, 雖然我并未從胤禎那里知道什么,但上次八福晉的種種表現也讓我知道了這件事不像表面上的簡單, 或者說什么賽馬、落馬都是八福晉故意為之,至于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福晉。”順子在帳外請示,我起身走到帳外。
我一見順子就問道:“順子,有什么事嗎?”
順子回道:“福晉,是郡王想要前來拜訪福晉。”說完便示意我看向一邊, 這時我才發現帳外不遠處一人身影挺拔, 背對我站立著。
我向順子頷首, 便向那人走去。
那人許是聽到我的腳步聲, 側頭看過來, 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既不疏遠也未顯得特別親近, “想必你就是十四福晉了吧?”
我回道:“正是,我知你是溫恪的丈夫。”
我與他比肩而立,只是身高差得實在有些多。倉津有著典型的蒙古人身材,高大健碩,膚色看起來也比胤禎還要黑一些。而我本就是江南女子的樣子,嬌小玲瓏,和他說話實在有些困難,便當先坐了下去。
倉津見我如此隨意的舉動,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也跟著我坐了下來。
我望著遠處,淡淡的開口:“溫恪去年回京,我便時常與她為伴,那時她告訴我,她的丈夫是那片草原上最英俊勇敢的男人。”我瞥向一旁的倉津,見他也展開了笑顏,“那時我就在想讓溫恪掛心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模樣,今日算是見到了。”
倉津微笑著看向遠方無盡的綠色草原,良久后才道:“那時我時常笑話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有時任性的不像話,要不是必須要回京生產我還真不愿讓她離開。”
我笑道:“溫恪那般還不是因著你寵著她。”我知溫恪其實是個十分聰明早熟的姑娘,這和她幼年喪母也有著極大的關系,所以她會在倉津面前肆無忌憚,定是因著倉津的愛。
“她那時最愛在我面前提到的就是她的十三哥,說的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下無。”說著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也提過幾次你,說你是一個特別的人,可能是因著從小在江南長大,完全不同于京里其他的貴族小姐。”
我笑了笑,沒想到溫恪是這么看我的。
又是一陣靜默后,我問道:“兩個小格格還好吧?”
倉津笑道:“都很好,就是有些愛哭,玉兒很喜歡那兩個孩子,時常到我那邊逗弄她們。”
玉兒正是索隆高娃格格,距離上次她落馬已有幾日,我聽他提到索隆高娃就問道:“那格格身子可好了?”
“已經大好了,上次確實兇險得很,玉兒當場就暈過去了,但其實并無大礙,若不是腿腳還有些不靈便,她恐怕又已經去騎馬了。”倉津臉上的笑越發寵溺。
我也跟著笑笑,接著道:“溫恪當時生兩位小格格的時候兇險得很,可她還是拼了命想將孩子留下來,其實就是為了給你留下一個念想,兩個小格格陪著你,就像是她一直不曾離開你一般。”
倉津笑看著我,“今日來找你就是想知道溫恪離世前的事,十三哥告訴我,她離開前你一直守在她身邊,現在和你說了這些話,我心里好過了許多。”說著有些難掩的傷痛。
我勸道:“溫恪心里真的有你,你若一直念著她,照顧好兩位小格格就是了。”
倉津頷首,“我明白。”說完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對我道:“今日來這里的目的也已達成,我就先走了。”
見我淡淡的應了,倉津便離去了,而我還靜坐在原處,溫恪離世那日的種種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直到胤禎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我才回過神來。見我側頭望向他,他微微一笑,將我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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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和胤禎在一起,塞外的日子也過得十分輕快,轉眼間又過了幾日。
正在帳中發愣時,銀屏突然掀簾而入,笑道:“小姐,今日宜妃娘娘那邊可熱鬧了。”
我回過神來,問道:“是有什么事嗎?”
銀屏回道:“好像是宜妃娘娘宴請索隆高娃格格,聽順子說待會兒好像皇上也會過去。”
沒想到連宜妃也在盡力的討好索隆高娃,今日這般的大費周章也不知是不是就如表面看到的這般簡單。
望著帳外,卻仍不見胤禎回來,便問道:“爺回來了嗎?”
銀屏笑道:“小姐和姑爺還真是一刻也分不開。”見我蹙眉,才道:“爺好像今日有什么事,走的時候很匆忙。”
今日實在有些累,便也不想再等胤禎回來,于是對銀屏道:“那我就先歇下了,今日有些累。”
銀屏應了,便服侍著我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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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迷迷糊糊時,突覺得外面的光十分刺眼,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吵嚷聲,皺著眉醒了過來。
胤禎已經回來了,此時平躺在我身邊,一直盯著帳頂,目光明亮,毫無一絲睡意。聽到我的動靜,才看向我,“醒了?”說完就將我抱進他的懷里,“沒什么事,繼續睡吧。”
見他如此,我更料定今晚有什么事,便問道:“外面為何如此吵嚷?”
胤禎輕拍著我的背,安撫道:“睡吧,今日的事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只好在胤禎的懷里安靜下來,可沒過多久,心中還是有東西一直懸著,便掙脫出了胤禎的懷抱,披了一件衣服挑簾而出,胤禎也無奈的跟在我身后。
宜妃的帳子本就離我們這邊不遠,此時帳前燈火通明,火光中一人靜靜地跪著,似是已經跪在那里良久。我疑惑地看了一會,終于看清那跪著得人正是四阿哥,可為何他要跪在宜妃的帳前呢?
胤禎從后牽住我的手,無奈道:“進去吧,外面太涼了,站一下你又要受不住了。”
迷糊間,我已被他牽入了帳中,只是心中疑慮更甚。若說之前他們的事我不想理會,但現在親眼看見又是另一種心情,我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我定定地看著胤禎,問道:“你知道一切,對不對?那日索隆高娃格格的落馬還有今晚的事,都是你們做的,是不是?”
胤禎回道:“你和我一同從杭州回京的時候我就說過,凡事我不會欺瞞你,今日你若想知道什么,我也會告訴你,但有些事我是確實不想讓你知曉的。”見我仍舊緊盯著他,胤禎只好道:“這事我也是索隆高娃格格落馬那日才知曉的,原來四哥和索隆高娃一直有私,可以說是兩情相悅,這也是這位格格為何如此年齡還未嫁人的原因。”
“那你四哥為何不直接向皇阿瑪求婚呢?”
胤禎回道:“他倆好上的時候正是一廢太子時,那時皇阿瑪對任何皇子大都忌憚得很,你看八哥就知道了。而索隆高娃的背后是整個翁牛特,這個蒙古部落對我大清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四哥如此謹慎的人,肯定不會在那時求娶索隆高娃,那無疑會讓皇阿瑪對他忌憚,得不償失。”
想起那日八福晉譏諷的笑容,我又問道:“那那日八嫂設計讓索隆高娃落馬又是為何?”
胤禎驚異地看了我一眼,“那日你就察覺了?”見我點頭,他又道:“也是那日之后我才知道這件事是八哥九哥一早設計好的,他們只是想試探一下索隆高娃對四哥究竟有多重要?”
“結果你們知道了索隆高娃對你四哥很重要,瞧他那日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了。那今晚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今日的事是九哥他們和宜妃早就商議好的,將索隆高娃請到帳里,后又讓皇阿瑪前去,宜妃就相當于做了一個搭橋人……”
“我明白了,都明白了。”我止住了胤禎的話,不想再聽下去,“那這事你參與了嗎?”
胤禎搖頭,“沒有,只是知道這事而已,十哥也不知道,從頭至尾就是八哥和九哥在籌劃這事,只是八嫂和宜妃都在幫忙。”
我喃喃道:“那你覺得今晚這事能成嗎?”
胤禎回道:“今晚這事不管能不能成都對我們有利無害,皇阿瑪若真將索隆高娃收入了后宮,那四哥和她再無機會,我們也不用擔心四哥因此獲得翁牛特部的支持。至于不成,皇阿瑪通過這事也必將對四哥改觀,知道他的四子并非表面那般與世無爭、心性淡泊。”
果真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不管結果是什么,你們都是受益。可是再過十多年,你們今日做的這一切都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難怪雍正登基后如此痛恨八阿哥和九阿哥,就連宜妃的下場也是悲慘得很,原來一切就是因為今晚這事,你們將他最心愛的女人送上了龍床。
“霏兒,霏兒,怎么了?”胤禎見我臉色不好,擔心起來,“怎么一下臉色就白了?”
我強抑住心中噴涌而出的難受,回道:“沒事的,我們上床歇著吧。”
胤禎直接將我抱起,小心的將我放好,用略帶薄繭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臉頰,嘆道:“我也不知霏兒的腦子里整日在擔心什么,胡太醫說過多少次,讓你不能思慮過甚,你怎么還是記不住?總是為這些事胡思亂想。”
我不是在為這些事煩惱,而是在為雍正登基后的你們擔心啊,今日做的種種,得到了眼前一時的好處,將來只會被加倍奉還。胤禎,你說我該不該告訴你你們的結局呢?
胤禎也上了床,將背對著他的我強硬的翻轉過來,佯怒道:“不準在胡思亂想,睡覺。”
我勉強的笑笑,可那前所未有的擔心將我淹沒,直要將我溺斃一般。
心里裝著事,整晚幾乎都沒睡著。翌日一醒,我就出了帳子,想要看看宜妃那邊的狀況,可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像是昨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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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過后,很多人都發生了變化。康熙對宜妃一下就不如以前那般寵幸,想來也是,堂堂一國之君,竟被一個妃子擺了一道,更遑論是康熙,沒對宜妃有所處罰就算不錯了。至于冰山一般的四阿哥,據胤禎所說康熙對他的確不如以前那般重用,四阿哥也越發的修身養性,做他的閑散皇子。
八阿哥他們使得這一記達到了他們的目的,可也真正埋下了一切仇恨的根源,這將在十二年后才會顯現。
至于那奔放熱烈的索隆高娃,自從那晚便離開了,再也沒人提起她的消息。發生這樣的事,我不知如此驕傲的女子究竟會如何,但決絕地離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塞外又多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只是那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被掩埋在茫茫的黃沙之中,真正記得的只有那時親身經歷的人。
彩虹消失,云沉日落,是非與功過,又有幾人能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