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自從到了史府,入境隨俗,也有月餘,這些時日,過的極快,凡是園子的人物事什,都備加留心。
畢竟是大家子,府宅深院的,諸多是非不能盡數(shù),只是幾日前聯(lián)詩,有二房媳婦二奶奶鳳姐牽頭,並開口一句“葬花泣人淚”,後面的人皆有悲哀傷感之態(tài)。
聯(lián)詩最後,“殘紅悲讖語”收了尾?……
又有幾日,田莊裡的螃蟹肥美碩大,一早新鮮地送來了好幾筐,大家嚐鮮吃著,另有一蝶子螃蟹往青蓮廣送來,吃了螃蟹又作詩詞,竟然讓青蓮也湊個熱鬧,她不會作詩填詞,見推脫不過,只好隨便一首《洞仙歌》:
殘月西風(fēng),清明雨疏漏。星斗離空青蓮廣,燈下夜無眠,一杯酒盡,不知誰,芳心無用更香。
青蓮只做了上闕,忽聞吳用歌聲來,連忙抽出一方舊帕子悄悄的掩了,擡頭見他似笑非笑的問道:“做什麼虧心事?”
“哪有什麼事?……我又不是賊。”青蓮笑道,“你來做什麼?……”
“哦。我聽說有人送螃蟹吃,所以急忙趕過來……”
“可惜,沒有了,螃蟹?……嘮,就剩螃蟹腳了。”青蓮指了指螃蟹腳,“你吃不吃?……”
吳用走過去,拿著兩隻螃蟹腳放到眼前,哈哈大笑道:“就這麼點咕嚕,也不夠我塞牙縫的,你也真小氣,分明是無情。”
“早知道你會這樣看我,我就不跟誰好了。”
“哦。你想不跟誰?……”吳用放下一隻螃蟹腳。
“那……”青蓮?fù)饷妫鞍⒇埌⒐贰!?
吳用淡淡的笑道:“原本是這樣,我也要做一隻阿貓阿狗。”
說完,吳用就將一張臉湊過來,他逼著她,左右難躲過,只好求饒似的說道:“我不要阿貓阿狗了,還是正常人更好。”
“爲(wèi)什麼,你不是剛變卦嗎?”吳用抱著她說道。
“我改變主意了,誰知道阿貓阿狗竟然如此粘人。”青蓮?fù)崎_他,“你快點放了我,頭髮都弄亂了。”
“好。”吳用笑了笑,他一把咬了螃蟹腳,往嘴上抹了抹,悄悄的往她臉上印著油。
“討厭,這是拿吃的還潑髒……”青蓮是把躲了,幸好是妖,還能變化躲了過去。
吳用只見雙手一道青輝,不見了她,又嘆道:“何必躲的這麼快,我又不是大蟲。”
“只怕是狼,我就慘了。”青蓮揉著自己的眼說道。
吳用頭也不擡,“相公不就是郎?……”
“此郎非狼?”
“哈哈,娘子,郎(狼)來了……”吳用說著笑著,撲了過去。
青蓮看著他的目光越來越放肆,忙道:“我們約法過的,你忘了?……”
吳用動作一滯,笑道:“好吧!我這三年與你同牀共眠,不能舉案齊眉。”
“反了。”青蓮一笑,搖了搖頭,立即飄了出去。
吳用順手牽了她的衣帶,“你去哪?……”
“找人訴苦去。”青蓮將衣帶一甩,人便飛了出去,消失不見了。
吳用放開手,看了一眼手心,聞了聞手心上的香氣,突然眼中微微一酸,嘆道:“我纔是那個更應(yīng)該找人訴苦的纔對。”
青蓮留在園中,另尋了東南角,方纔小心翼翼地拐出一條小路,只見另有一片桃花,似乎有人哀傷哭泣。
“是誰如此悲傷?……”
青蓮?fù)ィ灰娂t拂女在此處桃林掃花而葬,便看著她嘆道:“可憐人自有可恨處,她也是一個人,爲(wèi)何要爲(wèi)了一個人而傷心欲絕?……”
紅拂女聽到嘆息,轉(zhuǎn)身過來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青蓮廣的青蓮。
“你來多久了?……”紅拂女相熟的問道。
“剛纔路過。”青蓮說道,“你也學(xué)別人葬花,實在是東施效顰,有些可憐啊!”
“東施效顰,她也不可憐。”紅拂女道,“我無東施之效,反而是特別的悲哀。”
“小拂,你與這園子的姑涼都一樣,水做的女兒多情善感,卻又於情不斷,如流水般,抽刀也自流啊!”青蓮又道,“我常聽朝雲(yún)說,你這樣的癡迷,終究不是辦法,如若是有了失錯,便會有人鑿牙穿眼,濁口臭舌一番。”
“人言可畏啊!”紅拂女思道。
“你也不是一個女孩,爲(wèi)何心性如此幼稚,原本溫和,聰敏,文雅,誰都不及你小拂,可是,你不珍視自己,竟然如癡情怨女般變了一個模樣。”
“可知,我是多麼荒謬?……”紅拂女笑了笑。
青蓮察覺到她明顯的變化,手兒十分顫抖,臉兒十分蒼白,彷彿是她一不小心,便會被風(fēng)吹走了。
“看你如此憔悴的樣子,真的叫人心疼,若是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將來遇到他,那時身子消瘦多病的你,是否還能夠與他一起上戰(zhàn)場。”青蓮微微蹙眉,“你若是見不到他,就不要想他,即使以後見了,也依舊要分手。”
紅拂女傷痛道:“我做不到,忘不掉,如果能做到,我已經(jīng)做了,放下了。”
青蓮暗自搖頭,“我可以幫你,但你不要怪我。”
紅拂女一聲輕笑:“你要是真的能做到,就不會有那麼苦惱?……”
“苦惱。”青蓮暗道。
“難道你以爲(wèi)人人不知,我其實早就留心你處,只是想不到青蓮廣有這樣的骯髒。”紅拂女微微側(cè)頭,“若不是府主尊貴,這裡豈能容你們茍且之事。”
“你……說的話好冷。”青蓮?fù)肆送耍拔蚁肽闶呛玫模偃缋铨斈辏S幡綽,敬新磨,卓文君,薛濤,崔鶯鶯,李冶?……”
“那又如何?我紅拂女,豈能像你們一樣。”
“我們?……我們怎麼樣?你們又怎麼樣?”青蓮說道,“我還是沒聽李冶的話,她說你天生怪僻,即便是慧眼識英雄,也是一個女人。”
“女人如何?”
青蓮冷笑:“女人天生善妒。”
“我妒,哈哈……”紅拂女彷彿聽到古往今來最好笑的事,“想我認(rèn)識了他,不在乎他貧窮,他無能,只是爲(wèi)了一份情,一生愛,如此,也就滿足矣!”
紅拂女的確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