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藺思思之後, 苑金花和藺紀良本想再呆段時間,看看蒲志華的病情有沒有好轉,到醫(yī)院一看, 醫(yī)生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醒過來, 加上藺鑫還要上課, 一家人只好黯然回去了。
蘧臨翰知道蒲志華住院後, 天天跟藍千雅打電話問病情如何, 急得直想飛過來看看。藍千雅勸住了,說等確診了病因再說,現在還處在“非典”時期, 要是在路上染上了,那對病著的蒲志華更有害處。蘧臨翰聽了覺得有道理, 也就沒準備過來, 只是每天催著他媽發(fā)動所有關係, 訪名醫(yī)來診斷。
藺思思的事處理完後,蘆仙萍蒲志蓉的精神狀態(tài)也慢慢恢復了, 蒲志菊帶著襁褓中的侄兒侄女回了蒲家?guī)S。
蒲志華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仍在死睡之中。在藍千雅的大力幫助下,請了不少的名醫(yī)來診斷,最後都沒有定論。
雖然昏迷不醒,但好歹還能呼吸, 蒲家上下慢慢的也只得接受現實, 打定了讓蒲志華長期住院的心理準備。
蒲愛東見三侄女一下子瘦得不成人形, 便說反正一時也不得好, 不能耽誤她學校的工作, 吩咐她回去了,讓蒲志蓉留在醫(yī)院。
一個多月過去了, 醫(yī)院還是沒有找到蒲志華的病因,只說是有可能腦神經受了壓迫,人進入了深度昏厥,也就是成了所謂的“植物人”。
蒲山蒲來福第一次聽說“植物人”這個概念,藍千雅跟他們解釋了半天,纔算是有了個初步瞭解。聽說有可能就這麼睡個十來年直至衰竭而亡,也有可能某天突然會醒過來。蒲家人便四處去打聽治療的方法,逢醫(yī)生就問,逢寺逢廟就拜。
當聽說除了藥物和物理治療之外,還有親情治療法行之有效,蒲家上到蒲山下到剛出生的蒲致翰蒲瑤臨,輪流著去蒲志華病牀說說話哭一哭。蒲來福把有可能刺激蒲志華醒來的方法想了個遍,把蒲春麗請過來唱過山歌,把莽愛玉請過來說過笑話,從牢裡錄來了茅志國的聲音,凡是能想到的,蒲來福把老臉一丟,四處去求人幫忙。
一天,蒲志蘭突然想到小弟的手機在電池耗完後一直沒開機,便充好電開了機。一有電話打進來,無論是朋友還是同學,蒲家人先跟人家說清狀況,再把手機放在蒲志華耳邊,請對方說些話,看看對蒲志華有沒有刺激。
蒲山一次在蒲志華牀前自言自語時,蒲志華的手機響了,一接聽卻是自己認識的人—--蒙偉民。
蒲山打電話給蒲志蘭,讓她暫時接替蒲志蓉照看下蒲志華,自己帶著蒲志蓉回蒲家?guī)S了。蘆仙萍一見蒲志蓉回來,便問發(fā)生了什麼事。
“太公說回來炒茶。”蒲志蓉無力地道。
“是啊,家裡到現在什麼茶也沒做呢,你大伯跟黃大仙他們都已經說了,今年春茶沒得賣。”蘆仙萍嘆氣道。
“這個時候哪有心思炒茶。”蒲來福對他老爹不滿地道。
“我已經答應了蒙老闆,讓他來拿‘老頭眉’,”蒲山對蒲來福好言相勸,“不炒不行啊,阿華也不知道會在醫(yī)院呆多久,你沒聽醫(yī)生說麼,有可能十多年都不一定,那營養(yǎng)液天天要吊的,保阿華的命非得靠那個,沒錢怎麼行,你算算,可不是一般的昂貴。”
這話一說,蒲來福立馬也急了,心想自己父子哪天腳一蹬沒了,這叫姐妹三個帶著五個小的到哪去弄錢維持孫子的命。
一想到這,蒲來福趕緊對蒲愛東說:“你馬上跟黃大仙、茹昊、英勉之他們聯(lián)繫,讓他們下個星期過來。”又吩咐蒲志菊,讓範國慶把所有的好茶芽運到家裡來,別販給別人了。
好在天公作美,連著幾天天氣都好,這幾天蒲山天天領著蒲志蓉上金雞頂,去採‘老頭眉’。
爲了湊足一斤,接連爬了五天金雞頂的蒲山歇了一天,還要再次上山。
蘆仙萍見老爺子臉色不太好,勸道:“太公啊,就算了吧,少就少一點,等蒙老闆下次來再說。”接連幾天又是爬山又是熬夜炒茶,別說百歲老人了,就是年輕力壯的人也受不了。
“他是個大忙人,來一次可不容易。世事難料,誰又知道明年我還在不在世。”蒲山不聽勸說,叫上蒲志蓉去了金雞頂。
蘆仙萍目送著老人蹣跚而去,忍不住的眼淚在眼眶打轉,嘴裡唸叨著前世的冤家前世的冤家,埋怨起外甥來。
蒲志蓉這幾天也很累,白天連著爬山,還要拎著一籃子的水果和兩人的中飯,從山上下來後,還要幫著蒲山燒火,精力嚴重透支。以前跟著太公是隔段時間上關刀崖一次,一年下來,最好的時候能炒個三四斤“老頭眉”。這次連著五天上山,每次在山上呆的時間也比以往長,早去晚歸,收穫也蠻好,離一斤還只差一兩不到。蒲志蓉見太公堅持要湊足一斤,爲了不爽約拚上了老命,心下雖擔心他的身體但也不好逆老人家的意,只有一路自己辛苦點,一路又是扶又是攙的。
到了下午三四點的樣子,蒲山見有了足夠炒一兩的茶,便對蒲志蓉說收工,一老一少心滿意足地下山了。
下山在耗力上要輕鬆得多,只要小心點,慢慢的一步一挪,險要的地方蒲志蓉搭把手扶一下,花個把小時就能下山。蒲山平時沒拄過柺杖,下山便折了根柴火當柺杖拄著,小心翼翼地在前面走著,蒲志蓉拎著竹籃揹著裝茶葉的布袋,緊跟蒲山身後。
爬爬走走,耗了將近一個小時,兩人終於下了上關刀崖最險要的一段陡坡,到了金雞頂的茶園,蒲志蓉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下面的路相對來說要好走多了。
走在前面的蒲山也輕鬆多了,便丟了手裡的木棍,對蒲志蓉說讓他來拎空竹籃,蒲志蓉沒讓。正走著,路旁的柴叢中突然竄出個動物來,把兩人嚇了一跳,原來是隻麂受驚了,“倏”的一下又鑽進了對面的柴叢跑了。
“我以爲是野豬呢,原來是隻麂。”蒲山回頭對蒲志蓉笑道。
“太公沒嚇著吧,小心腳下。”蒲志蓉也拍了拍胸口,被那麂給嚇得心一緊。
“沒事……”蒲山話還未說完,腳下踩著一鵝卵石,一滑跌倒在地。剛好是下坡的路,蒲山手頭上沒什麼東西抓,順勢骨碌碌便往下滾了下去,滾了四五米遠才被一棵樹給擋住了。
蒲志蓉嚇得半死,臉色煞白,把身上的東西一扔,連滾帶爬跑到蒲山跟前,失聲痛哭地扶起老人家,問傷著哪裡沒有。
“沒事沒事,就腳下滑了一下。”蒲山拍了拍身上的灰,安慰曾孫女道。
“還說沒事,臉上都劃出血了。”蒲志蓉哽咽道。可能是被地上的枯枝給劃的,蒲山臉上有幾道劃痕。
“別擔心,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躺著滾下來的,你看看,腳啊手的都能動,沒折。”蒲山說完在蒲志蓉面前抖了抖手踢了踢腳。
蒲志蓉只一味地哭,蒲山指了指坡上的茶袋:“快看看,可別撒了。”
蒲志蓉一聽,趕緊衝上坡,撿起茶袋一看,還好袋口紮了一下,茶葉沒有散落出來。
“走吧,晚了家裡人肯定擔心,摔跤的事可別說出去,省得他們擔心,反正也沒事,臉上的劃痕就說是被路邊的柴枝劃的,”蒲山對趕上來的蒲志蓉自嘲道,“蓉啊,我這一跤跌得是個教訓,人活一輩子得小心翼翼一輩子,絲毫放鬆不得,你瞧瞧,剛爬過最難的坎,卻一個大意,在這天天走的路上倒摔跤了,所以說,人生出錯大都是在那些習以爲常的事情上。”
蒲志蓉一言不發(fā),拉了拉背上的茶袋,把竹籃挎在肘間,扶起蒲山下山。
回到家,蒲山不待蘆仙萍她們問起,主動說自己鑽柴叢時被雜枝給劃了幾下臉。晚上炒茶時,看著鍋前一臉虔誠翻炒茶芽的太公,蒲志蓉想起白天的事,邊添柴火邊流淚,心裡向菩薩許願,只要自個弟弟能醒過來,把自己今生餘下的壽命全給弟弟都行。
蒲山炒完“老頭眉”之後,全身有點虛脫,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被家裡人強制送去了醫(yī)院,家裡缺人手,爲了便於照顧,跟蒲志華在同一家醫(yī)院療養(yǎng)。
蒙偉民來之前跟蒲家家裡打了電話,說是錢已打到了蒲愛東提供的賬號上,讓他去農行查實一下,這次來除了拿“老頭眉”,還要去醫(yī)院看看蒲志華,還特意交待說蒲志華的不少朋友要過來。
蒙偉民來的那天,蒲家老少沒想到蒲志華這麼有朋友緣,知道他成“植物人”後,跟蒙偉民一起來的有不少人,除了來過的葛國強,天閣公司的首席設計師蒿洋也來了,擷英公司的艾煌寧也來了,賣布的莫川、賣鈕釦的薊紹陽也來了,萇武萍也派了代表蕭少鎮(zhèn)過來,最沒有想到的是,龍魂健身房的老闆葆飛也跟來了,藥宏沒來,不過嘯谷公司的莫攀貴來了。九個人倒開了六輛車過來,浩浩蕩蕩的蒲家院子前一下子好似成了停車場。
蘆仙萍也沒料到會來這麼多人,趕緊去叫了莽愛玉、董金娥和蒲春麗來廚房幫忙,蒲愛東特意把蒲早金和蒲昌生叫了過來,幫忙陪客。
蒲來福見這麼多人來看孫子,感動得老淚縱橫,連聲稱謝。也知道這些人時間都寶貴,能抽空跑這麼遠的路實屬不易,就跟大家說,都是自己開車來的,要去慶源的話得特意拐道,打電話給蒲志華就行,他三姐在身邊。葛國強說大家既然都來了,當然得見見蒲志華的面,在他耳邊說說話,有幫助那是最好不過,沒效果見見老朋友也是應該的,都連夜趕往慶源市,在慶源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來的人每人都準備了一份禮錢,蒲愛東他們堅決不受,說千里迢迢的這份情就夠重的了。蒲來福說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回報,自己炒了些“碧海飛雲”,也算是能拿得出手點的東西,便來人每人送了半斤。大家都知道蒲家的生計就是賣茶,自然不肯受。
“蒙老闆,雖然是老主顧,平素裡這‘老頭眉’確實是不對外賣的,他太公老人家的心血來得不易,這一斤多茶是他老人家連著幾天爬那陡坡採摘熬夜炒製出來的,人都累瘦了一圈,現在還在醫(yī)院休養(yǎng),跟阿華同一個醫(yī)院,也是因爲跟你有約在先,要不然我們決計不會讓老人家那麼蠻幹的。那個價位賣給你雖然不是第一次,按理說你對阿華這麼重感情,我們這麼計較實在是過意不去,實情我不說你也知道,阿華那小子躺在醫(yī)院,一天花去的醫(yī)藥費就不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這就是個無底洞,老人家的意思是趁還能幹得動,幫他積點存糧,以防萬一。”蘆仙萍拿著準備好的“老頭眉”不好意思地對蒙偉民道。
“知道知道,蒲老先生的茶實在是物有所值,你們能賣我心裡不知道有多感激,”蒙偉民接過茶道,“這……好像不止一斤吧。”
“就多一點點,你拿去就是,今年就只炒了這麼多。”蘆仙萍道。
蒙偉民說一斤就一斤,要騰出來一些。
“蒙老闆就拿著吧,這茶……可能再也不會有了。”蒲志蓉悲慼地道。
“這話……什麼意思,太公不準備炒了麼?”蒙偉民驚問。
“採茶難啊,爲了這一斤茶,我太公差點送了老命,從坡上摔了下來,滾了六七米遠,臉都劃傷了。”蒲志蓉淚流滿面哽咽著道。
“你個死丫頭,啊,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早說,我說呢,怎麼看老人家臉上也不像是樹枝劃的傷痕……”蘆仙萍邊數落邊流淚,伸手就在蒲志蓉身上又掐又擰。
“是太公不讓我跟你們說的。”蒲志蓉哭得更利害了。
葛國強他們看在眼裡,心疼異常,尤其蒙偉民,捧著手中的茶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來探望蒲志華的,每個人都單獨在蒲志華耳邊說了不少話。葛國強、蒙偉民、薊紹陽、莫川他們說的都是跟茶有關的,艾煌寧說的是有關以往演出的事,葆飛說的是健身方面的往事。蒿洋和蒲志華交往不多,這次來主要是因爲陪蒙偉民去外地出差,順途過來的,他說的主要是有關他叔叔大畫家蒿愛國的逸事。莫攀貴說的是音樂方面的內容,順帶向蒲志華這個活死人透露了個秘密,說是藥宏不能來是因爲腿被人給打瘸了,要在輪椅上渡過餘生了。
各自說完話後,大家順便去蒲山病房探望了一下。這些遠方來客聚在病牀邊,看著熟睡的蒲志華,想想和他以前的交往,心裡都不禁在概嘆,人生無常,生命脆弱。
臨分別時,蒲志蘭對莫攀貴說:“莫先生是搞音樂工作的吧?”
“哦?……算是吧。”莫攀貴很是驚訝,沒想到蒲志華姐姐會認識他。
“以前也聽我小弟說過你,說莫先生在音樂方面造詣很深,他跟著你學了不少東西,長了不少見識,可說是他的良師益友。”蒲志蘭道。
“不敢當不敢當,也是見令弟在音樂方面天賦蠻高,主動跟他結交的。”莫攀貴不好意思地道。
“前不久我在弟弟手機裡看到一首詩似的東西,我想應該是他寫的一首歌詞,想麻煩你幫他譜成曲,”蒲志蘭看了看牀上的蒲志華道,“到時我再請個人把那歌在這唱出來,看看是不是對他有刺激。”
“是麼?好好好,你把它發(fā)到我手機上,我看看。”莫攀貴頓時來了興致。
蒲志蘭打開蒲志華手機,把那首詞發(fā)給了莫攀貴。莫攀貴當即點開一看,見蒲志華寫的內容是:
纏綿的黃梅雨,
飄在房檐外,
溼淋淋的小雀兒,
撲騰在我窗臺。
窗外的芭蕉已成蔭,
芭蕉是你栽,
竹葉沙沙響,
何時你騎竹馬來,
池塘邊的楊柳枝,
如今爬滿溼青苔。
喚你你不在,
想你你心思難猜,
一眼的秋水入夢來,
一半是風把青絲擺,
一半是舒展不開微鎖的眉黛。
悄然的無情風,
吹散好雲彩,
孤零零的單飛雁,
哀鳴在雲天外。
茶山的茶花年年開,
茶葉盼你採,
待到桃紅時,
吹落梨花一地白,
燕子飛來舊時語,
春泥已把黃葉埋。
音訊泥入海,
長相離惆悵滿懷,
山高水長癡情不改,
今生只爲你相思害,
今世走不出沒你相伴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