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壽禮(下)
“明亮。”
從吟松院出來后,看著他明顯瘦了一圈的小身板及臉上淡淡的疤痕,富察家的人都忍不住眼睛微濕,但更多的是喜悅,從此以后,明亮的生命便多了層保障。
“姑姑。”小明亮看見云珠眼睛一亮撲到她懷里,獻寶地說:“姑姑給明亮熬的湯湯明亮都有乖乖喝。”從出疹期間的紫草、芫荽、白茅根等煲的湯到出疹過后的魚粥、青天葵加瘦肉南北杏等燉的湯,說實在的,若不是知道是最疼愛自己的姑姑為了讓自己的“病病”快點好特意做的湯明亮都不想喝了,味道不怎么樣,還總是這幾樣,一點也不像以前姑姑做的那么好吃。
“是嗎,明亮真乖。”云珠親了他一下。確定他的天花好了之后吟松院里所有的人都洗了艾草燒的熱水澡,用過的衣服全部燒掉,用過的家具鍋碗瓢盆也都用開水洗過、煮過,整個院子來了個大清理。
“嗯,明亮有乖乖。”小明亮再次強調地點點小腦袋,然后期待地看著云珠,“姑姑,我想吃姑姑做的銀絲燕窩糕?”
“好,姑姑給你做。”再親一下,云珠對舒穆祿氏道:“大嫂,現在開始可以給明亮燉些滋潤養腸胃的湯喝了,可別放人參什么的,現在入秋了,補太過不好。對了,你也要喝,照顧明亮很辛苦吧?”
舒穆祿氏很感激云珠這段時間不間斷地煲湯送進吟松院,湯有沒有效是一回事,知道外面的家人在支持自己、關心著她們母子,她才能這么容易熬下來。再說云珠都快大婚了,還將心力放在明亮身上,怎么說自己也感激她這份情。
“知道了。”一年四季,每個季節喝什么的湯養身體,在云珠的影響下富察家的人也漸漸重視起來,如今她們幾個妯娌手頭上都有一份膳譜,都是從瓜爾佳氏那兒借抄到的,回去翻翻按著調理就是。
接下來,云珠果然給小明亮做了他喜歡的銀絲燕窩糕、桂花糕、玫瑰餅、綠豆餅,樂得他眉開眼笑地整天粘在云珠身邊不走。
用完了晚膳,舒穆祿氏親自來辛夷塢接明亮。“我不走,我要跟姑姑一起住,一起睡覺覺……”小明亮抱住云珠的大腿,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你想得倒美。”舒穆祿氏又氣又笑地輕捏了下他的包子臉,“你姑姑忙著呢,帶你一整天夠好了!”
“姑姑以前對明亮好,現在對明亮好,以后也會對明亮好的!”不要以為四歲的小孩好騙哦。
“姑姑要準備大婚了,所以很忙。”舒穆祿氏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子,這么粘他姑姑,以后可怎么辦。
“大婚?”小明亮還不懂這個,疑惑地看著云珠,直覺對自己不是什么好事,“那姑姑你不要大婚了好不好?”
“渾說什么?!快跟額娘回去,姑姑帶你一天很累了,姑姑這么疼你,你怎么可以只顧自己?”
“哦。”小明亮想了一下,“那明亮也要疼姑姑……”跟姑姑依依不舍了一番,約定第二天再來,才乖乖地跟著舒穆祿氏走了。
“姑娘,筆墨已經備好了。”侍墨走了過來稟道。
云珠點了點頭,走進書房。黃花梨制側面浮雕如意紋長形書案擺在正對著院里玉蘭林的支窗前,上面箋紙、筆、墨皆已按自己的習慣放好,旁邊更放了杯縈著熱氣的花果茶。她走過去,拿起筆,蘸了蘸墨,用簪花小楷的字體一筆一劃地在箋上書寫起來,態度出奇的凝肅認真,一張敘述未盡接著第二張……
放下筆,拿起箋紙,云珠從頭又瀏覽了一遍,見墨跡干得差不多了便按順序放將之進案桌邊的小檀木盒子里,蓋上蓋,扣上銅扣。“侍墨,拿著它。”
“是。”侍墨走上前來,捧起小檀木盒。雖不知姑娘寫了什么放進里面,不過姑娘這么神態認真,讓她也不由地有些小心鄭重起來。
“跟我來。”云珠往正院走去。
李榮保夫婦六月恭領了指婚的旨意,到七月份一邊應付族人及往來人家的賀喜添妝,一邊開始與內務府、禮部、欽天監等商討各種宴慶規程禮儀,八月份在神瑞的光環下接受皇家喜慶莊重的初定禮,并舉行招待所有不當班的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和二品以上的官員及命婦的定婚宴。九月份好不容易可以歇一下,云珠都躲到什剎海莊園住去了,又要準備皇帝的萬壽禮——這可是五十整壽,又逢半百,就算皇帝素行儉省,也不好不大辦一次。除了盡臣子之道,這又添了層未來親家的身份,壽禮更得好生琢磨一番了。原想著十月份可以歇會了吧,明亮又出了天花,好在富察府向來是重規矩的,府里還有莊子鋪面都被瓜爾佳及她幾個能干的媳婦給治得井井有條,倒也不費什么氣力,只從衛生上再稍加整治就是……只精神上還是揪得緊緊的,這萬一在云珠大婚前出了什么白事,可就難看了。
現在可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夫妻兩個從吟松院回了正院總算是松下了最后的那根弦,相視著笑了笑,今晚應該能睡個安穩覺了。
用完晚膳,夫妻倆端著溫熱香濃的奶茶慢慢地喝著,一邊說起送妝奩到皇子宮中的事,皇帝已下了諭旨,他要親自在乾西二所給弘歷云珠主持大婚典禮,西二所內的所有家具陳設都是新置的。
皇帝難得的慷慨大方令不少人吃驚眼紅,卻實實在在省了富察家不少事。可他對弘歷大婚的重視,處處詢問關注,又令承辦大婚儀式的內務府、禮部及富察家不敢有絲毫差錯……壓力又大了許多。
富察一族人丁旺盛,這次送妝奩除了府中有白事及生肖犯沖、相忌的,可是全都出動了,所以這位置人員的安排雖然早早定下,到時也是由內務府設宴款待,可富察家也要隨時盯著,免得臨時有調動。
上天總是不如人意的,這不,又出了天花傳染的事來。
“多羅隆家的兩天前托人來說,興保媳婦跟著孫子一起得了天花,沒熬過來,去了……興保也打擊得不輕,因著明亮我沒敢跟老爺講。可到底還得讓老爺跟內務府的提一下,將他家的席位減了……”那孫子比明亮還大了幾歲呢,她也見過,聰明秀氣,珺雅至今沒得一兒半女將她這侄子疼的跟自己生似的……哎,云珠還不知道呢,不然也得跟著難受了。
“明日我上呈壽禮找機會跟內務府提一聲就是。”李榮保點了點頭,嘆了一聲。多羅隆是他堂叔那一脈的,與他是平輩,為人豪爽熱誠,性格上與他三哥馬武很是相似,平日往來也算密切,沒想到……“興保那兒,讓傅清去看看,他們是同輩兄弟,性子相近,有話也好說開。”
興保是珺雅的親哥哥,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一下子妻子兒子全去了……這事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這次在京郊地區傳開的天花事件,別說平常百姓,只說居住在京城的富察一族,就因此折了兩個孩子一個大人,更別提底下的仆役奴才了。
“大姑娘來了。”守在門外的是青岐,見到云珠過來,忙行了個禮問安。
云珠含笑問:“阿瑪額娘在里面嗎?”
“剛用完膳,在里間說話呢。”蔡嬤嬤和青岫都在里頭侍候著呢,青岐笑著打起簾子,云珠點了下頭,走了進去。“阿瑪,額娘。”
李榮保與瓜爾佳氏停下了說話,笑道:“怎么過來了?”
“女兒也有壽禮要給皇上啊。”云珠俏皮地笑了笑,示意侍墨將小檀木盒子呈上。李榮保狐疑地接過盒子,打開,拿起里面寫滿了字的箋紙,閱畢,驚喜得站了起來:“上面所言有幾成把握?”
“女兒有八成把握,不過還是請皇上讓太醫們驗證一番才是。”反正大清的死囚不少,死前為大清做點貢獻也可減少他們些罪孽。
“好,這禮阿瑪會另找時機敬呈給皇上。”李榮保肅然應承。
“什么東西讓你們父女這么鄭重其事的?”瓜爾佳氏有些擔心地問。
“放心,是好事。”成功了,福蔭天下,就算不成,富察家也擔得起這損失。李榮保將箋紙遞給瓜爾佳氏,幾十年的夫妻,他相信事情不管成與未成瓜爾佳氏都不會出去亂講。
“你怎么知道這個的?”瓜爾佳氏既喜又憂,女兒能干是好事,可是太過出頭她又擔心會讓人提防陷害。好在云珠福澤深厚,天生鳳命,不然她還要怕“慧極必傷”這一說。
“這事兒說來也巧,女兒記得不知在哪本游記或醫書上有人提過有人感染了牛痘卻很快好起來的事,將玲瓏和易芽安排到莊子上做管事媳婦時就順便讓她們幫我打聽,想證實一下是不是真的……原也沒放心上。這次明亮染上天花,我想起這事,就傳她們進府問了一下,果然如此。我想著,咱們擅自查驗畢竟不妥,可這又是有利天下蒼生的事,便想著借萬壽的時機呈報給皇上,讓他老人家操心去……”
“正該如此。”李榮保捋須頷首笑道,這種事不可貪其功圖其名,否則弄個不好反會為其所累。神瑞過后,皇上的統治才寬緩了不少,天花的事……如今可是皇帝最需要這個的時候,呈與皇帝處置最適宜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