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京城
北京城惶惶不安,居於內(nèi)城的八旗老少每天在外裝完“大爺”之後,回到家裡就是長吁短嘆,哀聲連連。南方革命政府咄咄逼人,每言必是要清廷退位,聲聲皆是北伐號角,嚇得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了兩百多年的旗人“大爺”們,天天回家只能可著勁的揍媳婦,以此來舒緩一下心理壓力,第二天再接著出去裝“大爺”。
今天是臘月初八,夠身份的旗人都去領(lǐng)御賜的臘八粥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早已失去了權(quán)勢的破落八旗。拎著鳥,拖著鸚鵡,看著那些皇貴們拎著食盒從皇宮裡出來,個個都吧唧著嘴,嘖嘖出聲。
“那是德貝勒,你看人家的袍服補子,正宗的石青色蟒袍,那個頂子都是紅寶石的,那可是聖祖爺賞的,傳到今天可是不多了!”一個拎著花鸚鵡的旗人男子羨慕的說道。
“德貝勒自然是宗親貴胄,可是阿格貝子身份也不低啊,他可是康親王一脈傳下來的,當年也是立過赫赫戰(zhàn)功的,那串朝珠都是被大喇嘛開過光的。”
一個盯著瓜皮帽的青年男子冷眼掃了一衆(zhòng)八旗子弟,嘴角翹起一絲嘲諷,卻並沒有插嘴。這些人往上追八輩,總能和皇族沾親帶故,更有甚者都是皇室的旁系子弟,只不過祖上失了爵位,淪落到只能在宮門外議論的份上。如果要是和他們鬥起來,沒三天功夫,半個北京城都能被串聯(lián)起來,相互之間的關(guān)係錯綜亂麻,根本無法分清,如果不是八旗之上的幾位旗主還有些影響力,能夠約束得到這些旗人,北京城早就被禍害的分不清模樣了。
等了半個時辰。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數(shù)百位滿清貴胄,青年男子眉頭皺了起來,看著圍觀議論的八旗“大爺”們也漸漸散去。找其他樂子去了,青年男子也呆不住了。趁著沒人注意,跟著人羣溜走了。
青年男子自覺沒有引起人們注意,可是他比起那些旗人“大爺”們卻少了些東西,讓有心人一眼就看清楚了。被富貴悠閒生活腐蝕透了的旗人們,只要是個男子總會在手裡拎著鳥,或者掂個蟈蟈,絕不會像他一眼在宮門前看了半個時辰就自顧自的走了,而且還不和周圍的旗人吹噓。早就已經(jīng)露餡了。
麻利的穿過幾道衚衕,青年男子消失在人羣中,身後的兩個身影跟著他也走進了錯綜交織的衚衕裡,就在三人消失不到片刻,又有兩道身影走了出來,一個留在衚衕口,而另一個則跟了進去。直到確認沒有人跟蹤,守在衚衕口的那人才追進衚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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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衚衕裡,如果不是地道的北京人,用不了五分鐘;
。鐵定轉(zhuǎn)暈,如果記憶力再差些,估計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接連轉(zhuǎn)了十七八個衚衕。青年男子終於打開了一道小門,趁著沒人注意,溜了進去。
“席儒,怎麼樣,沒人追蹤吧!”清瘦中年人低聲道。
青年男子摘取頭上的瓜皮帽,露出一頭兩寸長的細密黑髮,並沒有北京城裡遍佈的長辮子,如果他現(xiàn)在出去,八成會被沿街的警察給按照革命黨給抓進牢裡。
“你爹來信了。他想讓你回家看看!”
正在清洗手臉的青年男子動作一滯,直到熱水有些涼了。青年男子才擦了把臉,轉(zhuǎn)過頭來。“現(xiàn)在革命正值緊要關(guān)頭,我是不會回家的。”
“唉”一拍大腿,清瘦中年人苦嘆道“你爹已經(jīng)把小妾給休了,你還要怎樣,他已經(jīng)年過半百,再加上老毛病又犯了,就想見你一見,你難道就不能……”
“舅舅,四川的同志已經(jīng)告訴我了,父親的身體很硬朗,你不用騙我了!”
“你……”清瘦中年人氣的臉色發(fā)青,喝罵道“你寧願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願相信自己的舅舅?”
“那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同志,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青年男子犟聲道。
“彭家珍,這是你父親的血書,看看到底是你的舅舅可信,還是你的同志在騙你!”清瘦中年人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扔到青年男子懷裡。
等彭家珍拆開手信,清瘦中年人已經(jīng)雙目沁淚,嘆道“我知道你性子剛烈,侍母至孝,可是你父親已經(jīng)年過半百了,就算是活也不會有多久了。自從你母親生病之後,數(shù)年臥牀,他從沒有離開過半步,這已經(jīng)是很罕見了。前些年好不容易找了個可心的人陪伴他,你母親都同意了,就因爲你的反對,才導(dǎo)致父子失和。”
“這一別就是快十年了,除了你母親過世那次你回去了幾天,這些年你可曾再看過他一眼?”清瘦中年人道“一年前,他的身子骨就開始變差了,每天夜裡都在嘔血,可是他性子剛強,在人前從不顯露。這次他來信,書信上灑著細疏的血點,這已經(jīng)說明問題了,再加上他字裡行間的哀意,我能感覺到他命不久矣,如果你再不回去看看,怕是沒有機會了。”
捧著書信,彭家珍眼角有些溼潤了,到底是父子,固然有些矛盾,可是又怎麼可能會記一輩子。其實早先,彭家珍就已經(jīng)原諒了父親,只是他性子同樣剛硬,不願意屈服,纔會十年不曾歸家。
“舅舅,等我做完一件事,我就回家好嘛?”彭家珍哽咽著問道。
望著彭家珍倔強堅定的面容,清瘦中年人也知道自己無法勸說他,只得點了點頭。卻不知道他這一點頭,到底會讓這位年青人面臨怎樣的危機。
稍作休息,彭家珍小吃一頓,就急急忙忙的起身了,不顧舅舅的阻攔,執(zhí)意要離開。
“等等,這是你朋友放在這裡的東西,他讓你帶著,說是有用。”轉(zhuǎn)身取出一件信封,清瘦中年人交到彭家珍手裡;
“知道了!”帶上瓜皮帽,把假辮子甩到腦後,彭家珍急匆匆的走了。
彭家珍對此次的刺殺任務(wù)已經(jīng)瞭如指掌。各種所需的工具炸藥也都以齊備妥當,差的就是手裡的這張名片,有了他。彭家珍就有信心接近良弼。
這張名片是學(xué)兵營管帶崇恭的,崇恭作爲實際執(zhí)掌軍權(quán)的軍官。與袁世凱關(guān)係疏遠,自然得到了良弼等滿清貴胄的信任,被認爲是可以託付衆(zhòng)人的親信。早在瀋陽的時候,彭家珍就出任學(xué)兵營左隊隊官兼教練,他靠著自己的軍事素養(yǎng)和長袖善舞,成功的取得了崇恭的信賴,被認爲是可以信賴的屬下。
根據(jù)彭家珍掌握的情報,崇恭在數(shù)日前就接到了良弼的傳信。要求他到北京來商議大事,而崇恭則因爲身體原因拖延了幾天,彭家珍的目標就是在崇恭到達前,冒充他的身份,趁機接近良弼。
在一處居處隱蔽的朋友家中換上了崇恭的軍裝,彭家珍懷揣著準備好的炸藥就尋了輛馬車,朝良弼府上駛?cè)ァkm然在宮門外沒有遇到良弼,讓彭家珍有些失望,不過如果深入良弼府上也能殺他,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良弼新宅在西城區(qū)紅羅廠。這是剛建不久的新宅園,面積算不得太大,不過絕對是一處地理位置和構(gòu)建都極佳的私宅。
崇恭的名片比彭家珍想象中的好使。僅僅亮了一下,門子就直接把他領(lǐng)到了客廳,恭敬的奉上了茶水。
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一個三十來歲的管家跑了過來,朝彭家珍打了個千,欠聲說道“崇監(jiān)督,真是對不住,今兒個,我家老爺去了攝政王府。怕是待會兒才能回來,麻煩您坐著先等會兒。”
“哦。什麼時候去的?可說何時回來?”彭家珍皺了一下眉頭,有些擔心自己再闖了個空。萬一今天崇恭進了京,怕是要露餡了。
見彭家珍皺眉不滿,管家心裡也急了,這是良弼和攝政王都要籠絡(luò)的人,自己可萬萬得罪不起。
“崇監(jiān)督別急,我家老爺已經(jīng)去了快兩個時辰了,馬上就會回來,要不我遣人去問問?”
“不用了,我正巧有些事情要去攝政王府,到了那兒,我自己找吧!”說完,彭家珍就要起身。
有心想要攔著這位爺,可是管家又心裡怯得慌,現(xiàn)在南邊正在鬧革命,北京城裡最吃香的就是這些手裡握著兵的,現(xiàn)在的禁衛(wèi)軍的一個管帶,絕對比當朝三品的高官都吃香,像這位管著學(xué)兵營的強軍,身份更是尊貴。只要他吭一聲,這麼年輕的身份,絕對有不少家裡的格格和郡主爭著搶著要嫁過去。
沒膽子攔,管家又見彭家珍去意已定,只得幫他把配到掛在腰上,恭敬的把他送出府門。
心中有著顧慮,彭家珍的臉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管家誤以爲他是對自己的不滿,本有心多問兩句,卻怎麼都不敢開口。
登上馬車轉(zhuǎn)到一個衚衕裡,打賞了車伕兩塊銀元,彭家珍抱著自己的炸藥就沿著大街朝攝政王府行進。以良弼的身份,就算是遇到天大的事情,也絕不會走什麼衚衕小道,這條正道是他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在這裡絕不會走空。
正值臘八節(jié),距離過大年也僅剩下不到一個月了,北京城裡的天氣都能凍掉手指頭了,穿著夾棉的軍服,彭家珍身子裡也往外冒涼氣,如果不是手裡抱著炸藥盒子,他都想把手揣到懷裡去;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一直走到了攝政王府,彭家珍都沒有碰到良弼的車架,正當他猶豫自己是不是放棄這次的刺殺行動的時候,突然聽攝政王府的門前的攤販討論剛剛的豪華車架,細細一問,彭家珍才明白自己爲什麼沒有遇到良弼,感情他是送另一位王爺去了,直接饒了一圈,從另一個方向回府了。
調(diào)轉(zhuǎn)身子,彭家珍就是一陣疾奔,慶幸攝政王府和良弼的新宅子相距並不遠,再加上彭家珍的身體素質(zhì)還行,很快就跑到了良弼的新宅子,打遠的正巧的有一亮四輪大車在數(shù)十個僕人兵士的護送下朝這邊行來。
“崇監(jiān)督,您怎麼又回來了?”剛剛接待他的門子,一眼就認出了彭家珍,急忙上前打了個千,諂聲問道。
平息了一下呼吸,彭家珍故作平靜的說道“我剛剛在路上想起。這次進京應(yīng)該先見見良弼大人……”
迷迷糊糊的看著彭家珍,門子有些鬧不明白這位爺?shù)降追噶耸颤N瘋,竟然放棄先見當朝攝政。而來了自家老爺府上。不過門子畢竟還有些職業(yè)素養(yǎng),知道這個時候不管明不明白。自家都應(yīng)該笑著。 шωш◆ тTk Λn◆ ¢O
“哎,崇監(jiān)督,您運氣真好,我家老爺?shù)能嚰芤呀?jīng)到了……”門子指著剛穿過西四牌樓的那輛馬車喊道。
眼睛一亮,剛剛彭家站還擔心這輛馬車會不會不是良弼的,現(xiàn)在一聽門子的喊聲,立即就興奮了起來。
“我這次進京是應(yīng)良弼大人的召見,不好在這裡等著。我先過去迎一下!”
“喳,您請著……”
擺脫了門子,彭家珍雙目緊盯著那輛四匹駿馬牽引的馬車,手心都有些冒汗了,仔細檢查了一下炸彈的導(dǎo)火索和身上的名片,彭家珍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良弼的馬車緩緩在門前停了下來,彭家珍知道良弼與崇恭相識,也不敢出聲,只是恭敬的遞上一張名片。由扈從轉(zhuǎn)進了馬車。
“是崇監(jiān)督到了?”
良弼掀開車簾,發(fā)現(xiàn)眼前的青年男子有些陌生,可是他身上穿著的確實和崇恭相同的官服。正當良弼想要發(fā)問的時候,卻見這青年男子掏出了一個黑色的物體,直接扔進了車廂。
“是刺客……”腦海裡剛剛產(chǎn)生一個念頭,良弼就被炸彈炸出了車廂,飛出一丈多遠,摔在地上,當場就昏了過去,生死不知。
爆炸聲驚醒了良弼府上的護衛(wèi)僕從,眨眼的功夫就有數(shù)十個青壯漢子跑了出來。瞬間就呆住了。
那輛寬大奢華的馬車已經(jīng)沒了蹤跡,四匹精挑細選的精壯馬匹倒在地上不住的呻吟。眼見沒多會活頭了。地上躺著一二十位傷者,正在哀呼喘息。有人甚至已經(jīng)被炸出了腦漿,沒了呼吸。
“哈哈哈……”
一聲暢笑從迎賓館裡傳出,張一麐、楊士琦等人也面帶微笑,看著袁世凱盡情的大笑,沒有阻攔;
“良弼已死,孫文可是幫我做了件大好事啊!”一聲興奮的大喊,袁世凱接著又是一陣猖狂的大笑。
這陣子老袁的日子過得很不爽,雖說楊永泰已經(jīng)屢次表示,西南將支持他做大總統(tǒng),可是對這種沒有約束的許諾,他真心不敢當真。如果不是孫覆在上海和孫文的矛盾越鬧越大,甚至已經(jīng)見諸報端了,老袁早就把楊永泰趕出北京城了。
“良弼之死雖然是個好消息,但是讓總理高興的怕不只是這些吧?”張一麐面帶微笑,出聲問道。
“哈哈,知我者仲仁也。”老袁捋著八字鬍,興奮的說道“兩孫的矛盾徹底爆發(fā)了,孫復(fù)的離滬北上,讓整個南京都快鬧翻了,已經(jīng)有人提出要重選大總統(tǒng)了!哈哈哈……”
微皺了一下眉頭,楊士琦並沒有表現(xiàn)的太過興奮,而是有些擔憂的問道“總理,以孫家人的精明,孫復(fù)的北上怕是沒那麼簡單啊!”
笑聲一滯,老袁心裡也是一沉,低聲嘆道“孫復(fù)那小子年紀不大,但是這份魄力世人難及啊!”
“他身爲西南五省大都督,能夠北上入京,這比孫文就任大總統(tǒng)還能收攬人心。而且他到來京城,如果出一點簍子,哪怕是在路上,我都會成爲衆(zhòng)矢之的!”
“路上?”低聲唸叨了一句,楊度臉色大變,驚呼道“不好,要出事!”
張一麐、楊士琦不滿的瞪了楊度一眼,對這個新晉的袁府幕僚有些不滿,得志猖狂就不說了,但是鎮(zhèn)定這一項,他就比其他幕僚差了不止一籌。
“皙子何處此言?”對這個新晉幕僚,老袁還是很欣賞的,他每次的進言的出發(fā)點都是自己,而且好不掩飾,不講道理的爲自己著想,這是其他人所不具備的。
“總理,孫復(fù)北上,得利最大的除了他本人,就是總理了,而且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忽視孫復(fù)的獲利,而把總理當做做大的受益人。如果他在路上出事了,除了總理和孫家,天下人都會得益……”
“你是說,所有人都希望孫復(fù)死在京城……”
“還有路上!”張一麐臉色也變得嚴峻起來,出聲補充道。
老袁有些傻眼了,沒想到一件好事竟然蘊藏這麼多的危險,不,這簡直是殺機啊!
“一旦孫虎那老東西知道自己的獨子斷命了,他肯定會發(fā)瘋的,憑藉著孫家在茂名的數(shù)年經(jīng)驗,就算是散去一半的勢力,也足以把天下攪個昏天暗地。”革命黨的勢力不值一提,如果天下真的被攪亂了,損失最大的只能是他袁世凱。
“總理,孫復(fù)怎麼進京的,是走鐵路還是官道?”
“海路……”老袁快哭了,如果走鐵路或者官道,他總能伸得上手,幫得上忙,可現(xiàn)在孫復(fù)走到是海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本來前陣子,劉冠雄還發(fā)過電報,可是考慮到當時的議和大局,老袁就沒答應(yīng)讓劉冠雄北上,沒想到現(xiàn)在想要軍艦都找不到了。
“走海路,我還擔心日本人會和孫文聯(lián)手,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