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的像壓了一座城牆,我知道有人把我?guī)нM(jìn)醫(yī)院,幫我換了衣服,取出了子彈處理好傷口,鼻子裡灌進(jìn)濃烈的消毒水味。我的身體彷彿透支,連簡單的動動手指的動作都做不到,趴在牀上,像一條死魚,腦子裡卻異常清醒。
大腦裡清晰地在耳鳴聲中閃過山上的甜蜜和反轉(zhuǎn),噴濺的血液,死亡的屍體,沈易送我的平安扣,給我一個血腥的吻,對我說生日快樂,轉(zhuǎn)眼間又變成那個死盯著我慘死的目光。
我大汗淋漓,從昏睡中驚醒。
我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很簡潔乾淨(jìng),對面有一臺寬屏電視機(jī),牆壁邊有個魚缸,裡面有水草卻沒有魚,氧氣機(jī)還在盡職的工作著。
我捂了捂後肩,試圖爬起來,卻因爲(wèi)麻藥而渾身無力。
我看到我的東西放在牀前的桌子上,那個平安扣,那條武裝帶,還有傭軍的包,缺少了那把刀。
牆上的鐘表,指針指向了下午六點(diǎn),而桌上的檯曆,已經(jīng)翻了一頁。
我對時間的概念模糊起來,外面有人進(jìn)來,我才知道已經(jīng)過了一週,而趙嘉齊還躺在重癥病房裡,剛剛脫離生命危險,還未醒過來。
送我們來的人叫阿宗,個子不高但很結(jié)實(shí),還算白的皮膚和一頭自來卷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像個外國人。
此刻他正叼著煙站在門口,喊來了護(hù)士給我做檢查。
我始終配合著,卻總覺得哪裡不對,開口問他:“四哥呢?”
阿宗沒有說話,我把頭埋進(jìn)枕頭裡,第二次陷入沉睡。
只是取一枚子彈,麻藥的勁頭怎麼會這麼大。
我在不斷的清醒,又一次次不停地陷入昏睡中,而趙嘉齊則自始至終都沒有消息。我渾渾噩噩,在又過了五天之後,忽然徹底清醒過來,在護(hù)士又進(jìn)來幫我換藥的時候,騙她要去洗手間。從牀上下來,在靠近阿宗的那一刻,偷眼瞥見他腰間的槍,還有另一個邊刀鞘裡露出的刀柄。
槍扣在裡面,我拿不到,我在門口假裝一個趔趄,阿宗伸手來扶我時,我撐了一把門框,反手摸出了他彆著的刀,沒有猶豫的用上力氣,把他按在了門框上。刀比沈易那把要長,但同樣鋒利,刃緊緊貼著他的脖子,割破肌膚出現(xiàn)一道淺淺的血線。
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頓時舉起手裡的槍對準(zhǔn)了我,而阿宗則舉起手投降,嘴裡吼著讓他們把槍放下別傷到我,並且讓他們先撤了出去。
這正合我意。
“四嫂,你這是做什麼?”阿宗看著我,做出傷痛的樣子。
我有些恍惚,想起記憶裡昏倒前他的笑容,又把刀更深的割破他的喉嚨,弄得他才真的露出一絲微弱的慌張。
“嘉齊在哪兒?”我虛弱的開口,因爲(wèi)在牀上的時間太長,一時站起來竟不能適應(yīng),眼前一陣陣重影,只能緊緊的扣住他的胸口,才把自己穩(wěn)住。
“他還沒醒。”阿宗揚(yáng)揚(yáng)眉。
我盯著他,“你到底是誰的人?”
“當(dāng)然是四哥,四嫂,你懷疑我?”他眼裡又透出一種被傷害的神情。
氣氛變冷,我笑了一下,把刀往一側(cè)輕輕劃了一下,感覺到他身體微顫,隨後認(rèn)真的對我解釋道:“嘉齊哥受傷很重,暫時還不能去探視,這裡都是最好的醫(yī)生,一定會醫(yī)治好他,四嫂,如果他有消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至於四哥,吳珀炸燬了吳朗的住處,外面現(xiàn)在亂成一團(tuán),我們已經(jīng)派出人去找,現(xiàn)在還沒有接到任何報(bào)告。”
我看著他,他又說:“我是怕你醒過來會因爲(wèi)四哥的事太過激動,才讓人給你打了幾針鎮(zhèn)定劑,四嫂你是醫(yī)生,我瞞不住你,但我並沒有惡意。”
畫面在瞳孔中搖晃,我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放鬆了語氣,夾雜著滿口血有些含糊的問他:“你跟了四哥多久了?”
話說出口的時候,見他並沒有要對我下重手的意思,也把陷在他皮肉裡的刀往面上提了提,聽他嘶的吸了一口氣,悄悄地從我的束縛了拖出去,抹了抹脖頸的血,皮笑肉不笑地說:“快六年了啊,我們兄弟感情很好的,我是前段時間纔到了緬甸這邊,之前我們?nèi)齻€常在一起的。”
阿宗頓了一下,“還有嘉齊哥。”
我冷笑了下,不動聲色的回到病房裡,重新坐了下來。
他想要拿走我手裡的刀,我乾脆把它塞進(jìn)了衣服裡,貼身放著。
他當(dāng)然不好意思扒我的衣服,只能退了出去把門帶上,讓我好好休息。
門一關(guān),我鬆了口氣頓時栽倒在牀上,手摸過那個平安扣緊緊攥著。
沈易進(jìn)百樂纔多久,跟陳銳又有多久?
六年前他還在坐牢,怎麼可能帶小弟,更別說扯上趙嘉齊了。
看來我們來錯了地方,這根本不是沈易安排的人。
那麼會是吳朗,還是吳珀?
他們是怎麼知道沈易會在那裡安排人的?
他們把我們抓來又不動我們,還替我們處理了傷口,好生安待著,那他的目標(biāo)只可能是沈易。
兩週的時間,外面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我們留在這裡,一樣會變成威脅他的籌碼。
我看著手裡的平安扣。
我必須離開這裡,可我連趙嘉齊現(xiàn)在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護(hù)士送了吃的進(jìn)來,我死盯著她,看上了她的那身衣服,而她卻並沒有任何慌亂,只是看似不經(jīng)意的對我露出了她的槍,以示我放棄自己的任何想法。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在哪?”我拿起筷子。
她沒有理我,只是說會幫我叫阿宗,之後便躲瘟神似的匆匆跑了出去。
我一定要見到趙嘉齊,我現(xiàn)在連他的生死都開始懷疑,身處在這種到處不知是敵是友的地方,我只相信我能看到的。
阿宗過來時是第二天,他進(jìn)來時沒有敲門,而我正裸著半身給自己換藥,他立刻又出去,我把紗布貼好,把那個平安扣重新綁了條繩子掛在了脖子上,拿出來輕輕吻了一下,迷茫間想到沈易滿身的疤痕。
他身邊不缺人,私事上還要親力親爲(wèi),是不是其中也夾雜著無法信任。他不會知道身邊哪一個會在某一刻叛變來害他,所以纔會連子彈都是剜肉來取,自己上藥包紮。
我穿好身上的病號服,打開門看著正在抽菸的阿宗,瞥他一眼,伸出手,“給我一根。”
阿宗愣了愣,剛開封的一盒遞給了我,我看一眼,既然是他自己抽的,就不會有問題。我含了一支在嘴裡,他馬上捧了火給我點(diǎn)。我順著他,然後把他手裡的打火機(jī)拿了過來,在手裡打了幾下玩弄,吐出一口薄煙,肩膀後的傷口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他脖子上裹著一層紗布,學(xué)著沈易的語氣,冷冰冰的在那上面掃了一眼。
阿宗立刻說沒事,說誤會不怪我,是他沒有說清楚,然後把自己給罵了一頓。
我面上看起來有多輕鬆,心裡就有翻倍的緊張。
我看眼走廊,人撤出去之後就沒有回來,暫時沒有守衛(wèi)。
我說:“我要見嘉齊,現(xiàn)在。”
他表面上既然叫我一聲四嫂,就要把戲做全套,他又不認(rèn)識我,我只要作出一副強(qiáng)勢的樣子,讓他不要把我當(dāng)軟柿子捏就夠了。
阿宗沒有動,我又把那把刀抽出來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既然是四哥的人,他現(xiàn)在不在,這裡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就應(yīng)該是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現(xiàn)在馬上帶我去見他,不然提著你的腦袋,我看在這兒誰敢攔!”
我說出話來,心裡直打鼓,想到的除了沈易再無其他。我甚至覺得,他在面對那些對手的時候,跟我的感覺或許是一樣的,只是他僞裝的更深更精緻,讓人以爲(wèi)那個冷漠桀驁的面孔就是他的本性。
阿宗大概被我的話嚇到,訕訕的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把刀收起來,跟在他身後。
我終於如願以償?shù)囊姷搅粟w嘉齊,他躺在病牀上,在輸液,扣著氧氣罩,傷口縫合的很好。
他還是蒼白沒有生氣,像座睡著的雕塑,手很涼,腕帶上寫著一個齊字。
“快點(diǎn)醒過來吧。”我握了握他的手,看到有水落到他的手背上。
我摸了摸臉。
我哭了嗎?
不會的,現(xiàn)在不是時候,我們還沒有安全,還沒有真的逃出去。
這不是我軟弱的時候,不是……
我用袖子抹了把臉,起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盡頭處有光照進(jìn)來,我鬼使神差的向著那個方向走過去,阿宗跟在後面,想要攔又不敢攔。
我的腳步邁出去,那個大大的窗戶卻忽然碎裂,槍聲起,一連串的病房門拉開,衝出來幾十個穿著打扮與阿宗相同的人,端著槍往外跑,子彈亂射成彈海。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阿宗卻好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往我的傷口上狠狠一擊,打掉了那柄刀,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了一個病房裡,一把推到地上鎖門出去。
我感覺到背後有血流下來,咬緊了牙關(guān),看到眼前窗子,從外面用了條木板釘住,我看到一邊的椅子,用沒受傷的手把它拎起來,用盡全力對著砸了過去。
玻璃嘩啦碎掉,我不停地對著它砸下去,手被震得發(fā)麻,虎口撕裂,釘子鬆動能把窗子打開時,我探出身去,手按在碎玻璃上也不覺疼。
入眼的是一大片花園般的空地,鐵門外停了很多輛車,另一撥人從外面翻進(jìn)來,又是不同的勢力,華人,有一個正拿著對講機(jī)焦急的說著話。我沒有看到期待中的那個人,身後的門鎖傳來細(xì)小的咔嚓聲,我一驚,顧不上別的,翻上了窗口。
阿宗從外面進(jìn)來,不只他,外面的人也看到了我,卻露出驚喜的表情。
我知道我賭對了,往下看了一眼,三樓,下面是草叢,掉下去還不至於死,而我留下才會害人死。
我咬了咬牙,看到幾個人跑了過來,喊了聲嫂子,我沒有猶豫的跳了下去,阿宗詫異的瞪大眼睛,翻過來拉我,手卻只碰到我的衣角。
我落地的那一刻,沒有像我想象中的摔斷腿,而是栽在了一個人身上,被抱住後因爲(wèi)慣性從草叢裡滾了出來,之後立刻被人圍在了中間。抱著我的那個男人,把身上的防彈衣脫下來套在了我身上,對那幾個人吼:“護(hù)嫂子!先撤!”
我一把抓住他,“嘉齊……嘉齊還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