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妖才是他們三方勢力這么多年來相安無事的真正原因。

不管他們彼此之間實力如何消長，只要有黑山老妖在頭上，他們就不敢互相吞并，只能小打小鬧。誰若是違背當初的協議，誰就會被黑山老妖撕成碎片。

鳳無雙看著金角鬼王僵硬的表情，不由笑出聲來：“我記得，你剛剛才將嘯風山君殺了……”

金角鬼王還用黑山老妖來威脅她呢，他自己的屁股干凈嗎？

她不過是放了手下妖鬼自由，還沒有真的做出什么違背協議、傷害黑山老妖利益的事情呢，可是金角鬼王卻已經殺了嘯風山君，這可是當初協議里嚴禁的行為。

金角鬼王的臉色卻沒有像鳳無雙想象中那樣變得緊張起來，他眸光一暗，看起來有點擔心，卻又笑了起來：“嘯風山君意圖攻擊姑娘，違背協議，還想要挑唆本王，引起你我雙方的矛盾，本王殺了他想必黑山大人也不會在意。只要能夠從虎跳崖再選出一個領頭的，繼續為黑山大人供奉，此事也就過去了。只是不知道姑娘既然要改過自新，那么為黑山大人收集貢物，是不是在你要改的‘過’之列？”

這金角鬼王還真是狡猾得很，說話一點兒也不肯認輸。不過，他再怎么能忽悠，也不能掩蓋他對黑山老妖同樣也不是那么尊敬的事實。

鳳無雙盯著自己指尖上不停旋轉舞蹈的幾根幼苗，笑著回答道：“當初跟黑山大人約定的，只要我還在這蘭若寺一天，自然就要履行這個約定一天。我可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當然，如果她離開蘭若寺，約定自然也就作廢了。

金角鬼王伸出手指點了點鳳無雙，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替代樹妖的靈魂一定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

就在兩人意味深長地相對而笑的時候，下方的情景終于有了變化。

一個沉浸在金色小溪中的女鬼緩緩漂浮了起來。

她的靈魂整體都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樣子，在這夜空、清光和金光的映照下有一種特別的美。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女鬼睜開了眼睛，眼神無比清澈。

在她的腳下，金色小溪中涌起一股金色水流，圍繞著她旋轉形成了和她等高的小門。

女鬼在空中站直了身體，對著空中的鳳無雙屈膝行禮，又對著三位高僧行禮之后，就一臉釋然地邁入了這個金色小門之中。

隨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門中，金色的小門再次化作漫天的金色光點，落入了金色小溪之中。

金角鬼王看著這一幕，臉色分外嚴肅，不知道在想什么。

鳳無雙心中卻是一松。應該是這個女鬼的殺孽比較輕，所以才會最快被超度；如嘯風山君現在還像一個大煙囪一樣，頭頂上黑色和紅色的煙柱滾滾上升的，顯然就是殺孽最重的。

金角鬼王看了半天才說道：“你這樣做，想過后果嗎？”

鳳無雙淡淡地說道：“不管什么后果，不都是我應該承擔的嗎？”

若不是原身的逼迫，這些女鬼早已經入輪回，開始了自己的人生，她來到這里，總不能甩手不管她們的死活和下場，自顧自地去追求當什么強者。

強者，并不僅僅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可以，還應該擁有足夠的擔當。

金角鬼王聽懂了她的話，臉上的表情變幻了數次，最后站起來說道：“佩服，告辭。”

他的動作非常干脆，說走就走了。

和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打起來他沒有把握。

哪怕是吸收了嘯風山君的力量，他坐在對面觀察了很久，也沒有找到這個女人心神上的一絲破綻。

這個女人的靈魂十分強大，比他這個專門修煉靈魂的鬼王都更加完滿圓融。

金角鬼王決定暫時退讓幾分，回去將嘯風山君的靈魂和法力徹底化為己有之后再說。

半天烏云像是退潮時候的海水一樣快速消失，隨著金角鬼王的身影退到了天際。

空中的樹枝也收了回來，將鳳無雙帶到了大樹頂端。

燕赤霞滿臉的緊張終于不見了。

就算是隔了那么遠，他也能感覺到那個鬼王的可怕氣息。

寧采臣困得栽盹，卻不肯聽燕赤霞的去前院休息，而是直直地盯著大樹下閉目安坐的聶小倩。

他看不見三位高僧身上散發的光點，看不見淹沒了這些女鬼的金色小溪，但是他剛才看見了那個被超度的女鬼飄起來走進一扇金色小門的過程。

不知道什么時候，聶小倩就會像那個女鬼一樣，步入輪回，將和他的相遇相知完全忘卻，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

他為她感到欣慰，這樣的好姑娘，確實不應該一直在蘭若寺過著這樣不堪的生活。可是一想到從此之后，他就再也看不見她，她也永遠不再記得他，寧采臣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一定要在這里等著，等著送她最后一程。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巨樹身上的清光不見了，那些透明的枝葉也變得不再透明，遮住了即將到來的日光。

在這后院中，似乎黑夜還未過去。

三位高僧仍舊在虔誠地念經。

梵音如樂，越來越多的女鬼從金色小溪中漂浮起來，走入了自己的金色小門里。

寧采臣強撐著沒有閉上眼睛。

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聶小倩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漂浮在空中，神色復雜地看著已經翻身而起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的寧采臣。

寧采臣神色憔悴，眼睛中滿是血絲，看著聶小倩的目光卻那么明亮。

二人對視了好大會兒，還是寧采臣首先對著聶小倩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笑容：“珍重。”

來生珍重。

聶小倩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咬著嘴唇對他盈盈下拜。

寧采臣連忙閃開還禮。

兩人再次對視無語。

燕赤霞嘆了口氣，拍了拍寧采臣的肩膀：“寧兄……你若是不舍，可以將她留下……”

寧采臣閉了閉眼睛，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聶小倩神色哀傷，卻又帶著幾分輕松，對著寧采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邁進了金色小門中。

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徹底消失，看著金色小門在空中一點點不見，寧采臣長長吐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把頭埋在了自己的雙手里。

“燕兄，我去休息會兒。”過了好久，寧采臣才站起身來，向著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