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葉應武眼睛瞪著大大的,看著房頂,輕聲問道。
旁邊牀上來回翻騰的聲音已經響了有一會兒了。
聽到葉應武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自己說的聲音,趙雲舒擁著錦衾坐起來,一邊輕輕攏著披散下來的秀髮,一邊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旋即湊到牀沿:“睡不著,你還在想著淮南的事?”
葉應武搖了搖頭,鄭重的迎著趙雲舒的目光:“公主殿下,就你這個折騰的樣子,這麼大的聲響,某就在這裡聽著,能睡得著麼。”
“不要找藉口。”趙雲舒俏臉一寒,這傢伙竟然還真怪罪到自己身上來了,當下裡一拉被褥,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悶聲悶氣的說道,“明明就是自己心裡面有事。”
葉應武一笑,枕著手臂:“這麼說來你也有心事了?算了,既然都睡不著那不如相互講故事吧,累了自然就睡著了。”
“講什麼故事,”趙雲舒從被褥中探出頭來,忍不住嗔道,“要是你是女兒家,牀榻邊躺著一個總是居心不軌的傢伙,難不成你能睡得著,還真是好意思說。”
摸了摸鼻子,葉應武毫不猶豫的回敬了一句:“不要找藉口。”
當下裡葉應武也懶得搭理趙雲舒,正想要開口說話,一直半掩的窗戶卻是被猛地推開,一道黑黢黢的身影竄了進來。葉應武一怔,旋即心中暗叫一聲大意,飛快的爬起來,直接把地上的被褥全都推到牀底下,然後整個人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還不忘大吼一聲:
“什麼人!”
趙雲舒瞪著眼睛剛想要開口叫,葉應武雙手都抓著被褥,一時間騰不出手,索性猛地低頭吻了上去。
“喵。”那道黑影叫了一聲,在葉應武的喊聲之後顯得分外突兀。
房門被猛地撞開,江鐵快步走進來:“衙內!”
葉應武衝著趙雲舒使了一個眼色,她也不是笨蛋,當下知道這裡面肯定不只是簡簡單單一隻貓的事,急忙點頭,葉應武這才飛快的擡起頭來,朗聲喊道:“陳鐵,看看,哪裡來的野貓!”
“老爺!老爺!”一名侍女快步走進來,見到江鐵一手抓著貓、一手握著刀的樣子,燭光下的表情萬分驚恐,急忙跪倒在地,“這是咱家養的貓,老爺手下留情!剛纔是奴婢沒有看好。”
壓在身下的趙雲舒輕輕喘息著,本來想把葉應武一把推開,不過聽見這名侍女的解釋,卻是突然怔住了。葉應武冷笑一聲:“沒看到老爺我正在辦正事兒呢,要是嚇壞了怎麼辦,還不快滾!這貓是你沒有看好,明天就收拾鋪蓋滾蛋吧,還有陳鐵,貓給某殺了!”
江鐵有些詫異的看著牀榻上明顯湊在一起的兩個人,正在好奇啥時候自家老大都把公主給拿下了,聽到吩咐急忙應了一聲,提著貓出去,還不忘看了那名跪在那裡的侍女:“還不抓緊滾蛋!”
那名侍女低著頭應了一聲,顫抖著緩緩退出去。
等到房門和窗戶都關上,葉應武長舒了一口氣,從趙雲舒身上翻下來,整個人都軟癱了一般。兩個人在黑暗中都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喘息著,剛纔這一下子著實嚇人不輕。
良久之後趙雲舒方纔緩緩開口:“你怎麼知道?”
葉應武指了指頭:“直覺,某總是感覺這些侍女會想個辦法把事情搞清楚,畢竟某這個陳相公的族弟雖然人是確有其人,但是這個時候出現在平江府,怎麼著也會引起些懷疑。”
“剛纔就睡不著,現在更睡不著。”趙雲舒輕輕嘆了一口氣。
“來來來,某給你講故事,”葉應武拍了拍胸脯,想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話說這女媧補天的時候啊,曾經煉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偏偏有這麼一塊未曾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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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根圓木接連不斷的撞擊著張順的旗艦,整艘戰船在怒濤和暴雨中劇烈的晃動,浪花重重拍打著船舷,旋即碎成無數的珍珠。一排船槳高高的擡起又重重拍落在水面上,驅使著戰船勉強抵擋圓木的衝撞。
“蒙古韃子的戰船!”一名眼尖的指揮使朗聲吼道,指著前方。
張順隨手撇下自己和幾名親衛緊緊操控的船槳,快步走到船頭,雨水順著衣甲流淌,只不過張順已經顧不得這些,瞪大眼睛看去,一艘一艘體型並不大的戰船出現在視線中,順著翻滾著的河水向前。
“砰!”船身劇烈的搖晃,張順一把抓住船舷,身後士卒呼啦啦倒下了一大片,不過旋即紛紛跳起來,吼叫著重新抓起船槳。一名都頭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
“都統,剛纔被咱們一艘蒙衝重重的撞了一下,不過好在沒有什麼大礙,還請都統放心。”
“告訴弟兄們,正主兒來了,都給老子打起精神,投石機先招呼一頓,牀子弩備好了!”張順高聲喊道,一手抄起來佩劍看著順著江流越來越近的蒙古戰船,臉上已經滿是猙獰神色。
一艘艘鎮江府水師戰船艱難的破開浪濤,迎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蒙古快船。身後傳來一聲吆喝,所有宋軍水師戰船同時迎著敵人下碇,密集的石彈從船上一躍而起,將整個風雨中的淮水都籠罩在飛濺的水霧中。
浪濤撲面而來,甚至能夠躍上戰船,拍打船上士卒,而這淮水上鏖戰的人,哪一個不是已經渾身溼透,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停滯。這個時候誰手底下的動作慢了半拍,就和找死沒有什麼差異。
一塊又一塊的石彈刺穿蒙古戰船,但是更多的蒙古戰船已經順著水越來越近,遠處喊聲接連不斷,這些體型不大的戰船同時掀開了船上緊緊遮蓋的油布,沖天的火焰伴著煙氣瀰漫。
“火船!”張順瞳孔猛地一縮。
與其說是火船,倒不如說是火藥船。雖然沒有宋軍火蒺藜甚至飛雷炮這樣的火藥利器,但是並不代表蒙古不會使用火藥。一旦被這樣近乎自殺的火船頂上來,就不只是掀起大火的問題了,還很可能將船體炸裂。
“左右兩翼蒙衝,頂上去!”張順幾乎是下意識的吼道。
“都統,風雨太大,這兩隊蒙衝已經沒了蹤影,不知道是剛纔被撞到下游去了,還是已經沉沒!”一名虞侯苦著臉指著不遠處空蕩蕩的江面說道,“現在只能靠咱們這些大一點兒的樓船了。”
張順輕輕吸了一口涼氣:“牀子弩,務必射中,給老子放!”
雨聲掩蓋了牀子弩弓弦的聲音,不過還是能夠看到那些冒著滾滾濃煙的蒙古火船被一道又一道的黑影砸中,開始沉默,但是還是有四五條漏網之魚,在宋軍士卒驚慌的目光中撞在了戰船一側。
“轟轟轟!”江面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原本就已經鬆散不堪的船隊陣列也隨之開始出現缺口。
恰在此時,更多的蒙古小船順著水飛快而來,都是清一色的配備了抓鉤、長矛,顯然是想要奪船。
“好算計,”張順冷冷說道,“傳某命令,受損樓船即刻衝上灘頭,就近選擇掩護岸上或者水上。其餘戰船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穩住陣位,丟船者提頭來見!”
蒙古小船像是離弦之箭,片刻之後就已經出現在近前,不過有了張順的命令,又有旗艦一直頂在前面以身作則,鎮江府水師各艘戰船並沒有恐懼的後退,反而一步步艱難逆流向前。
沿著船舷兩側,爆炸聲接連起伏,船上士卒像是扔石子一樣把火蒺藜向著那些蒙古戰船扔去,而張順也不管不顧的抄起來神臂弩對準隱隱可見的黑影扣動了扳機。
“都統,看,快看左翼!”船上一名虞侯突然間興奮地說道,指著左側。
張順詫異的看去,十多艘樓船緩緩的頂了上來,組成一道雖然單薄但是想要突破卻沒有那麼容易的防線。
“兩淮水師?”張順鬆了一口氣,“夏鬆是個漢子!”
身邊傳來“當”的一聲輕響,幾名親衛驚呼著衝過來,一名蒙古士卒已經半個身子翻了上來。張順臉色一變,旋即冷笑一聲,手中佩劍猛地向前一送,徑直刺穿了那名士卒的胸膛。擡起一腳將這尚且溫熱的屍體踹下船,張順鎮定的揮了揮手,一名親衛擡起斧頭狠狠的劈了下去,將繩子砍斷。
“蒙古韃子衝上來了!”一名都頭吼叫著,側後方足足四五名蒙古士卒已經挺起了兵刃,這一側的操控船槳的士卒慌亂的抄起旁邊的兵刃,卻已經難以顧及劃槳。
整艘戰船頓時左右失衡,在水流中緩緩打橫。
張順一咬牙,一劍隔開刺過來的長矛,幾名親衛一擁而上頂住蒙古士卒,而弓弩手已經回過神來,紛紛對準衝上船的蒙古韃子扣動扳機。張順急忙隨手丟了劍,一把抓起旁邊的船槳:
“都給某回去,把船槳撐住!”
慌亂的鎮江府水師士卒看到自家都統親自撲上來,也顧不得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一側的蒙古韃子,紛紛咬著牙、冒著雨衝上前。風雨中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前仆後繼。
“擂鼓,水師死戰!”張順嘶聲喊道。
戰鼓聲在風雨中咚咚咚響起,彷彿天地間都是戰鬥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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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那個陳宜良夫妻看上去有些不正常?”黑暗中傳來低沉的聲音,讓躬身站在那裡的侍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不過想一想自己所見的情況,再想一想已經說好了的厚重的獎賞,侍女還是咬牙鄭重點了點頭:“那個陳宜良分明是意識到了什麼,處處都在提防著奴婢,只要奴婢出現的時候,他們總會打斷對話,然後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又不是不可能,”黑暗中那一道隱隱的身影漸漸呈現出來,一道春雷猛地炸響,伴隨著刺眼的電光,光焰中袒露出來的面容正是賈似道的親信留夢炎,而站在他前面的,則是那個因爲沒有看好貓而被葉應武給趕出家門的侍女。
那名侍女有些詫異的看著留夢炎,留夢炎的聲音依舊冷淡:“按照陳宜中所說的,這陳宜良是他的族弟,實際上也是負責給溫州陳家斂財的角色,他所知道的怎麼也都是陳家的大掌櫃,在你的面前按理說也會故意掩飾一下,畢竟陳家商貿的機密也不應該被外人聽去。”
心中不斷打鼓,那名侍女還是堅持說道:“可是留相公,這陳宜良絕對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商人,他給人的氣質就算是再怎麼樣掩蓋也掩蓋不住,尤其是奴婢在用貓撞開窗戶,闖進去的時候,那陳宜良眼中分明就是殺意,除非是殺過很多人,否則不可能有這種令人心寒的感覺。”
留夢炎上前兩步,伸手輕輕擡起侍女的下巴,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眸:“你知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是要負責任的。陳宜良無論怎麼說,在明面上也是陳宜中的弟弟,要是某沒有什麼根據就貿然下手的話,一旦抓錯了人,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那陳宜中也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到時候隨便在賈相公面前說一句兩句壞話,你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侍女沉默了片刻,卻是勉強點了點頭:“留相公,你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奴婢也隱隱知道,現在對於賈相公來說是最重要的時候,萬萬不可鬆懈,所以就算是得罪了陳宜中陳相公,咱們也得把這個陳宜良的來路弄清楚,否則萬一是六扇門的人或者是別的什麼不明來歷、想要搗亂的力量,難保賈相公的計劃會功虧一簣。”
怔在那裡,留夢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而那名侍女緩緩退後一步,冷聲說道:“留相公,我們皇城司向來是寧肯錯殺、絕不放過,留相公要想清楚了。至少現在在韓園中還有幾個咱們的人,不要等著陳宜良想方設法把這些人全都趕出來,在追悔莫及。”
“這不是一件小事!”留夢炎一拍桌子,“這不只是事關平江府、事關你我,還關乎朝中陳相公,一旦抓錯了人,就不是‘絕不放過’的問題,現在這個陳宜中就一直和本官作對,本官一時間也收拾不了他,而且他也確實有些本事,自從上一次呂師孟死在皇城之後,賈相公身邊能夠以爲左臂右膀的人越來越少,這個陳宜中已經被賈相公看中,以後大有可能和某一起取代翁應龍,某現在也不想得罪他。”
“可是留相公,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陳宜良如果有問題的話,說明什麼,”黑暗中轉出另外一道身影,聲音有些喑啞。
那名侍女急忙低下頭去,一句話都不敢說,顯然接連出現的人物讓她在意識到事情複雜的同時,也不敢讓自己被徹底捲進去。
“小賈相公,你是說?”留夢炎驀然回首,看著走出來的賈餘慶。
賈餘慶在黑暗中桀桀怪笑:“要是陳宜中真的有什麼事情,那麼這就是扳倒他的最好機會,陳宜中倒了,以後還不是留相公你一言九鼎?就算是這個陳宜良真的只是陳宜中的族弟,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哪又有何妨,以皇城司的手段,還不愁他咬一口陳宜中?”
“只要咬一口就夠了,私通葉應武,恐怕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罪名了吧。”留夢炎也是明白過來,當下裡看著賈餘慶,嘴角邊泛起一絲笑容,“如果真是一個商人的話,讓他開口還不只是小菜一碟,更何況這個陳宜中的娘子,還真是一個不錯的人兒呢,到時候······”
賈餘慶和留夢炎相視都是嘿嘿怪笑。
而那名侍女則是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躬身把自己整個人都隱沒在黑暗中,至少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留夢炎和賈餘慶是死是活和她沒有干係。
一道驚雷在天上轟然炸響,電光將賈餘慶和留夢炎的臉映襯得分外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