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老張,這是詢問了洛陽十八家商賈,彙總的敦煌消息?!币幻抗賳T小步快跑著衝入大堂,他的衣袍徑直用繩子綁在腰上,以圖能夠跑得更快一些。
一張偌大的河西輿圖已經掛在牆壁上,兵部、戶部、吏部的官員來來往往。按照葉應武的調動,六部之中抽調出來這三個部門暫時全權負責向西北進攻的事情,其餘三個部門則負責清掃文官制度改革剩餘的尾巴工作。
“在沙州和甘州那裡標上!”張濯一邊接過來資料,一邊對身邊的一名官吏說道,“預計這兩處州府會有三千到五千的回回人駐守,還有數量不明的蒙古韃子騎兵?!?
看著那名官吏急忙寫寫畫畫,張濯來不及喘氣,將手中的資料草草翻了一眼,頓時皺了皺眉頭,重新回頭說道:“另外再加上,這個時候多沙暴,入秋以後祁連山下河水可能結冰,難以取水!”
一行一行蠅頭小楷小心標註在輿圖上,張濯上下打量一番,將資料遞給另外一名戶部官員:“你們戶部先看看,都需要爲大軍準備些什麼,然後讓洛陽和關中的常平司立刻落實!”
那名官員應了一聲,而張濯上前將輿圖小心的收好:“傳令兵,八百里加急將輿圖送往關中神策軍前沿,如果誤了軍機,老子砍你的腦袋!”
整個大堂裡忙作一團,各部門的官吏來往匆匆,基本沒有停下來喘口氣的機會。
“陛下!”不知道是誰先看到的葉應武,急忙畢恭畢敬的喊了一聲。
這個時候雖然忙,但是君臣之間最基本的禮節他們還是遵守的。
頓時大堂上所有官員都對著葉應武躬身行禮,而葉應武只是微微擡手,讓他們起來:“諸位卿家各忙各的便是,朕不過是過來看看?!?
葉應武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黑色衣袍,如果不是腰帶上還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衣袍上也能夠看到赤龍的暗紋,恐怕放到大街上誰都不會以爲堂堂大明皇帝會是這樣一身打扮,也正因此,剛纔葉應武走進來一時間竟然沒有官員發現。
張濯一邊吩咐手下人抓緊幹活,一邊走過去低聲說道:“啓稟陛下,剛剛收到的消息,神策軍的斥候已經撒出去了,估計兩到三天之內就能夠把前沿的情況摸排的八九不離十,畢竟在隴右一帶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人手衆多,又有幾員干將坐鎮,所以很容易知道敵人兵力駐防情況?!?
“聽你的話,似乎還有難處?”葉應武頓時眉毛一挑。
張濯苦笑著點了點頭:“正如蘇相公昨日所言,蒙古韃子在西域是下了功夫的,自甘州向北,想要進入西域,必須要經過陽關或者玉門關,這也是漢唐時候中原與西域來往的必由之路,而現在蒙古韃子顯然已經做好了退守西域的準備,所以在隴右一帶的防禦想來是外緊內鬆,但是可以確定在玉門關和陽關沿線的防禦甚是嚴密!”
“這也在預料之中,既然蒙古韃子敢下手,想來也已經準備好了退路,畢竟忽必烈也不是一個庸人,能夠想得到成功也必然能夠想得到失敗?!比~應武沉聲說道,“對於蒙古來說,就算是鎖死河西走廊,也不過就是拖延些時間,但是這時間對於他們卻是彌足珍貴。”
“神策軍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張濯有些疑惑,“如果這樣的話咱們不就等於在河西同蒙古韃子拼消耗了麼······”
雖然戶部宋磬他們拍著胸脯保證糧草的供給,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就算是搜刮乾淨關中和川蜀的糧草,也不過就是支撐神策軍作戰大半年的時間,而河西和西域道路崎嶇、人煙稀少,基本上很難做到就地籌糧,一旦神策軍被蒙古韃子在河西拖住了腳跟,進退不得,那就等於陷入了死路。
更何況神策軍的主力還是步卒,而河西一帶祁連山下地勢開闊,蒙古騎兵一旦採取游擊戰的方法,即使是王進他們有三頭六臂也無能爲力。
漢時霍去病開拓河西,就是憑藉著騎兵的快速突擊戰術,打了匈奴一個措手不及;到了大唐侯君集、李績他們幾次西征,也是依靠著大唐歷經戰火磨礪的騎兵和精銳陌刀手,進可攻退可守。而到了北宋河湟開邊,雖然鬧得動靜很大,而且也確確實實爲大宋開拓了第一片土地,不過很快就已經戰亂的降臨和大宋騎兵的缺乏而導致這片土地丟失。
如果現在神策軍沒有足夠的騎兵,單單憑藉弓弩和火器的話,很難做到進退自如。
張濯雖然沒有說出來重點,不過葉應武是馬上皇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毫不猶豫的說道:“抽調騎兵倒是不難,就近從川蜀軍、荊湖軍還有天武軍當中抽調,另外朕此次北上所攜帶的禁軍騎兵也抽調五百人給王進,讓神策軍拿著朕的詔書,想要多少必須給多少!另外工部務必保證箭矢、火器的供給,如果少了的話朕不吝惜多砍幾個腦袋!”
葉應武說的聲色俱厲,張濯倒是鬆了一口氣,有陛下的詔書在這裡,無論是誰都不敢抗命,即使是脾氣最暴躁的天武軍江鎬,到時候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還有,告訴王進,”葉應武頓了一下說道,“朕現在給他抽調多少騎兵,到時候都是要還回去的,如果做成了虧本的買賣,中間的人情和差價就讓他王進自己去還吧?!?
張濯一直緊張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笑意。祁連山下水草豐美,自古以來就是養馬的地方,一旦拼盡全力拿下了河西走廊,王進要頭疼的恐怕就不是還不還得上騎兵的問題,而是戰馬太多怎麼處理的問題了。葉應武說這句話實際上更多的還是一句督促,讓王進不要真的馬失前蹄。
看著周圍官員忙碌的景象,葉應武也是讚許的點了點頭,這些年輕人雖然脾氣比較火爆,缺少了久居上位者的沉穩,不過做起事來也是雷厲風行,相比於南京朝堂之上,效率還要高出不少。
反正有葉應武和樑炎午親自盯著,也不會出什麼大過錯,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初秋,即將入冬,一旦再拖延下去恐怕神策軍就只能在關中貓冬了,所以葉應武現在需要的還是時間。
“忙你們的去吧?!比~應武吩咐一聲,剛想要向外面走去,一道身影已經映入眼簾。
已經換上大明官服的蘇植大步走過來,雖然他的臉上還有些蒼白,不過舉手投足間可以看得出來回覆了不少元氣。
畢竟蘇植是武官出身,又能夠被選中深入西域,而且從西域一路歷經波折回來,足可以見蘇植本身體質的強健,昨天之所以虛弱,主要還是因爲長久以來支撐他的信念達成的原因。畢竟有的時候人因爲執念會拼命做成一件事,但是在做成了之後也會因爲大量體力的消耗和超乎尋常的堅持而出現暈厥等現象。
看著蘇植,葉應武臉上也是流露出欣賞的神色。多年的風沙讓這個漢子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剛強不同於文官的意蘊,而且這一次萬里歸來、飽經磨難,可以說對於蘇植的性格也是一個不錯的歷練,讓他相比於其餘大明年輕將領更平添幾分穩重,如果多加磨練的話,以後也必然是大將之才。
“末將參見陛下!”蘇植的聲音還有些喑啞,儘量提高語調。
葉應武上前虛扶了一下,微笑著說道:“蘇卿家不好好的休養,來此處做什麼,要是被別人看到了,豈不是笑話朕虧待功臣?蘇卿家這是想要陷害朕,膽子不小??!”
葉應武是用詼諧的語氣說出來的,蘇植也知道陛下是在跟他開玩笑,不過他臉上卻是沒有一絲笑容,反而多了幾份鄭重神色:“陛下,臣有不情之請,還請陛下準許臣追隨神策軍西征!”
葉應武的手僵硬住了,而整個大堂中的官員們也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將目光投向這邊。
“蘇卿家身子骨尚且虛弱······”葉應武皺了皺眉。
蘇植毫不猶豫的說道:“這個還請陛下放心。臣自己身子骨如何臣心知肚明,絕對不會做那等勉強之事?!?
看著葉應武臉上滿滿都是遲疑的神色,蘇植索性直接跪倒在地,擡頭朗聲說道:“陛下,當日北上數百人,今日只有臣一人能夠回來,臣之所以回到此處,是因爲秦相公的囑託,而現在臣已經完成了囑託,當然要回去將這個消息告訴秦相公?!?
頓了一下,蘇植重重的磕頭下去:“臣,還要重返那大明兒郎戰死之地,一切屠殺我同胞之人,臣要親眼看著他們引頸受戮,臣要親自爲秦相公上墳燒香!”
秋風撲卷著兩人的衣袖,葉應武沉默了良久,方纔冷聲說道:“大明的將士,橫掃大江南北、征戰天下九州、一統六合八荒,卻從無下跪一說,給朕起來!”
蘇植一怔,不過還是爬了起來,看著葉應武滿滿都是期待的神情。
走上前一步拍了拍蘇植的肩膀,葉應武淡淡說道:“既然蘇愛卿已經下定決心,朕也沒有阻攔的必要和理由了。想去便去吧,朕派禁衛隨同你前去,另外會讓人告訴王進,你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朕讓他以後當不成將軍!”
蘇植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不過也明白葉應武是爲了他好,當下裡只是沉沉彎腰下去:“臣,願執旗,重回西域!”
葉應武在蘇植身邊走過,喃喃說道:“記得替朕,在秦卿家的墳前上三炷香,萬里覓封侯、誓死報家國,朕不會忘記這些埋骨西域的大明兒郎,也不會讓後人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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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永昌路。
這是河西走廊的最東端,想要進入河西走廊的話,必須要先攻破永昌路。對於千百年來從西域通往長安、進而通往中原的絲綢之路上的商賈們來說,從這裡向西就意味著遠離華夏繁華,將要和荒蕪寂寞共同相處數月的時間,而從這裡向東則意味著無數的金錢與富貴正在向自己招手。
這座城,名字叫永昌路。
但是在很久以前它還有另外一個名揚千古的名字——武威。
大風吹卷著撲面而來,彷彿要把地面上的一切都連根拔起,風中一年四季都帶著難以化解的刻骨寒冷,還夾雜著顆顆砂礫,敲打在身上發出噗噗的聲音,如果不是衣服比較厚實的話,恐怕都會感到疼痛。
如果沒有走過這條路的人永遠不會想到,就在不遠處那連綿的祁連山下,竟然會是這樣一副更類似於曠古荒原沙漠的景象。
這裡便是河西走廊,上蒼彷彿用一把刀劈開了祁連山與賀蘭山還有蒙古高原的聯繫,使得華夏大地的西北側有了這麼一條狹窄而漫長的通道。西北的狂風呼嘯著從這狹小的通道中向東南肆虐,站在這裡彷彿世界上所有的風都被擠壓在小小的走廊上,一刻都不停息。
因爲有這麼一條通道,所以秦始皇必須把長城延伸到臨洮來防備從西北殺來的敵人;因爲有這麼一條通道,所以漢唐可以肆無忌憚的向西域擴張自己的實力而不用擔心被被截斷後路;因爲有這麼一條通道,所以數千年來的絲綢之路哪怕是一次又一次歷經戰亂,卻依舊保持著其最基本的活力,在另外一個時空當中即使是到了明代,依然能夠有零零星星的商人從西面跨越千山萬水來尋找商機。
這麼一條通道,爲華夏帶來西北的朔風,也帶來通往另外一片嶄新天地的可能。
因爲這麼一條通道關係到關中的安危,因爲這麼一條通道凝聚了幾千年漢人的心血,因爲這麼一條通道有太多的明人商賈被無辜的殺戮,因爲這麼一條通道能夠連接大明與西域吐蕃,因爲······
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所以現在唐震身爲神策軍督導,卻站在了永昌路城外,擡頭看著這座已經滿是歲月雕刻、風沙侵蝕的城池。
這座不知道修築於什麼年代的土城,在這麼多年沒有妥善修繕的條件下,已經變得殘破不堪,迎風的一面似乎堆積了不少土,而背風的一面城牆上的垛口甚至都已經坍塌乾淨,只能夠隱約辨別出荒草中曾經有垛口、馬面、敵臺存在的痕跡。
顯然駐守在這裡的唐兀人也已經提前收到了命令,雖然並沒有加固城池,不過在城上城下的巡邏卻是一天比一天嚴密,甚至還沒有到傍晚,城門就已經關上不允許人進出。
反正這永昌路城因爲河西走廊上的絲綢之路而興盛,也因爲絲綢之路而衰敗,現在蒙古和大明還處在敵對狀態,自然也就沒有商賈來往,城中的百姓久在這戰亂之地,自然也都嗅到了風中的滾滾殺意,別說出城門了,一天到晚出家門的都很少。
這就使得唐震他們一行十多個人顯得有些突兀。
不過唐震似乎並不這麼覺得,依舊緩緩的催動戰馬向前走去。跟在她後面的幾名親衛同樣也是吊兒郎當的扛著黑色旗幟,隱約可見臉上疲憊的神色,他們胯下都是清一色的蒙古矮腳馬,腰間挎著的也都是一般無二的蒙古制式馬刀。
本來蒙古人和漢人在體型長相上就相差不大,而且稍稍裝扮一下,距離隔得遠了根本看不清楚。
站在城門外的幾名唐兀人顯然也發現了這支出現在地平線上的隊伍,一個個下意識投過來目光,不過當看到這不過十多個人,而且都是蒙古打扮甚至還扛著蒙古旗幟的時候,不由得紛紛鬆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是尊敬的蒙古老爺還是那些卑微的漢人,不過這又有什麼區別呢,至少來的是自己人。
對於這些實際上就是混吃混喝,對於上面的警示不過是做做樣子在表面上說得過去的唐兀人來說,知道這些人是自己人,就已經足夠了。
反正在永昌路的東面和南面還有那麼多州路,南蠻子就算是再強大,也不會轉眼間就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