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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吹面不寒楊柳風

春雨輕輕打在房瓦上,發出悅耳的響聲。彷彿有精靈在房瓦上跳動,盡情的歌唱。

“陛下又上街了。”文天祥走進房裡,小心翼翼的將房門關上,也把那風風雨雨隔絕在外。屋子裡火爐帶著絲絲縷縷熱氣,將從外面尚且沒有消散的寒意驅散。

葉應武上街顯然並沒有打算隱瞞給朝中百官,因爲這位皇帝陛下是大搖大擺從武英殿外的偏門走出去的,甚至還在六部衙門前面溜達了一圈。如果不是六部官員今日休沐,恐怕整個朝廷上下明天都知道陛下出門了。

屋子裡面除了文天祥的正妻夫人歐氏之外,並沒有別的人。見到自家夫君進來,歐氏放下手中書卷,點亮牀榻邊幾根蠟燭,方纔緩步走上前爲他解開外袍,微笑著說道:“陛下正是年輕,上街也是正常,難不成夫君現在還打算帶著文武百官上街去勸陛下回宮?”

“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文天祥眉毛微挑,接過來歐氏爲他倒上的一杯熱茶,“陛下是見過大風浪的人,每一步走出去必然有他的道理。”

歐氏笑著替文天祥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襟:“照妾身看來,你們何必將陛下想的那麼複雜。官家歸根結底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也有自己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做的事和喜歡的人。人生在世,總會做一些隨心所欲而別人不能理解的事。管那麼多做什麼。”

頓了一下,看著有些驚訝的文天祥,歐氏搖了搖頭:“你們可不要忘了,幾年之前官家可還是縱橫臨安三十六花街柳巷的浪蕩衙內。這幾年風雨兼程、血肉拼殺,偶爾放蕩一回,也是人之常情。”

文天祥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輕輕抿了口茶,臉上的疲憊神色消散了不少,將茶杯放下:“是啊,陛下做什麼就隨著他去吧。反正某問心無愧沒有做錯什麼,陛下就算是有所打算也落不到某頭上。”

“你這是幸災樂禍吧?”歐氏斜瞥了他一眼。

“幸災樂禍也罷,撒手不管也罷,今天某好不容易提前將明天的奏章批完了,可以早些歇息。娘子大人,咱們安寢吧?”文天祥眨了眨眼,一邊促狹的看向歐氏,一邊伸手解腰帶。

歐氏下意識後退一步,啐了一口:“君臣上下都是不正經。”

“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好正經的!”文天祥直接吹滅了蠟燭。

最後一絲光亮消散,細細密密的雨絲還在敲打著屋檐和庭前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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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畫舫停在秦淮河的邊上。

秦淮河上的畫舫有很多,並不是所有的畫舫都一樣,同樣有三六九等之分。高級一些的畫舫,實際上就是街邊哪家大青樓爲客人準備的特殊場所,尋芳客厭倦了青樓之中的推杯換盞,就可以直接到青樓後面碼頭坐上畫舫遊覽這秦淮河的風月無邊。而十里秦淮,最不缺的就是金銀與風月,所以即使是單獨成形的畫舫,也有頗多被文人墨客青睞的,畢竟這些畫舫的老鴇有很多都是年輕時候的頭牌花魁,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說,她們刁鑽眼睛挑選出來的姑娘,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一顰一笑,皆有勾人心魄之處。

尤其是之前臨安被一把火燒了,那西湖邊三十六花街柳巷雖然沒有怎麼被大火吞噬,但是因爲那些達官貴人全都隨著前宋的覆滅而煙消雲散,所以很多青樓老鴇都來到這十里秦淮重整旗鼓,這也在無形之中進一步推動了十里秦淮的繁榮“娼”盛。

而歸根結底,這功勞算在葉應武頭上似乎也不錯。說葉應武是這十里秦淮形成今日景象的推動者甚至是締造者都有幾分道理。而且葉應武的長生牌位在南京城中幾乎家家都有,所以青樓楚館都供上這位“大恩人”的畫像,爲他添上些香火,葉應武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街道上來往的煙塵女子手撐油紙傘,她們挽住秀髮的金步搖隨著腳步的輕輕邁動發出清脆的響聲。青石板的街道,朦朦朧朧的夜色,娉婷走動的佳人美女,葉應武站在碼頭上看著身後的場景,竟然已經如癡如醉、

算起來自己在血火之中摸爬滾打、在皇宮中正襟危坐,不知不覺也有三四年了,這樣年少時候曾經熟悉的場景,現在看上去是那麼的陌生,以至於葉應武懷疑這只是虛空大夢一場。

突兀之間,葉應武彷彿回到了五年之前,那個清晨的臨安。同樣是杏花春雨,同樣是吹面楊柳風。水袖舞動,歌聲悅耳,從天而降的白衣女子衣裙飛揚,像是一朵盛開的空谷幽蘭。遮擋住容顏的面紗隨著微風輕輕起伏,水袖揮動之處,彷彿就連那春雨都消散的無影無蹤。那白衣女子從二樓一躍而下,水袖翻舞兩下,一下子向兩側飄開,引起臺子兩側尋芳客發瘋一般的搶奪,而在二樓屬於達官貴人的看臺上,大大小小的金銀銅錢扔在龜公遞上來的盤子中,叮叮噹噹。

大珠小珠落玉盤。

而當時的葉應武,就和江鎬、王進這些狐朋狗友坐在二樓看臺上,呆呆的看著臺下那一道身影,手中的錢幣甚至都忘了扔入盤子中。

或許那時的葉應武並不知道,臺下這個一闋歌舞迷醉臨安半城的女子,正是在這之後正式成爲臨安醉春風的花魁。那時的葉應武更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這一刻實際上就已經悄然轉折。

甚至整個時代,都在悄然轉折。

葉應武細細品味著自己記憶中的場景,當時的這具身體和這些記憶都還不屬於自己,但是或許是因爲這一幕刻骨銘心,所以即使是換了主人,葉應武在看到眼前十里秦淮景象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來。

不知不覺已經五年了。

五年間,滾滾紅塵流逝,已經是天翻地覆。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葉應武喃喃念道。突然間葉應武想起來當時和自己結仇的呂家兄弟,那兩個傢伙在呂師孟死後就逃之夭夭,不過即使是這樣,六扇門還是沒有打算放過他們。馬廷佑親自率隊將他們兩個抓捕,直接處死。總算是了結了當時和呂家結下的所有恩怨。葉應武當初被迫出走臨安的仇,也終於一筆勾銷。

現在想想當初,葉應武也不知道應該說自己是一時衝動好,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如果不是賈似道當時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恐怕那時候手上無兵無將也無權的自己,會死的很慘吧?

惠娘伸出手在葉應武面前晃了晃:“夫君,你在看什麼?”

葉應武一下子回過神來,看著旁邊小陽子他們都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頓時擺了擺手:“沒什麼,小陽子、吳楚材,你們不用這樣如臨大敵。某不過是想起來一些過去的事罷了。”

惠娘眨了眨眼,隱約明白過來:“夫君是不是在想當初在臨安的風流韻事?要知道夫君在臨安三十六花街柳巷可是赫赫有名!據說夫君一出現,整個街上人都會消失的一乾二淨,世人賜雅號‘淨街虎’!”

“你知道的不少。”葉應武冷笑一聲,湊過去威脅道,“說是誰告訴你的?某回去得好好的家法伺候。”

惠娘哼了一聲:“我纔不告訴你是絮娘姊姊說的呢!”

旁邊格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葉應武有些無奈的伸手揉了揉惠孃的頭:“你就這麼毫不猶豫的把你絮娘姊姊給賣了?別以爲這就能夠搪塞的過去,你絮娘姊姊剛剛生下孩子,所以某罰誰都不會罰她。你那點兒小算盤還是抓緊收起來比較好。”

惠娘掐著腰一本正經的說道:“告訴你你不信,那怎麼能怪我。”

“現在,琴兒真是什麼都說,越來越管不住了。”葉應武翻了翻白眼。

“你怎麼知道是琴兒姊姊說的?”惠娘頓時吃了一驚。

葉應武掐了掐她的小臉蛋:“後宮之中知道某這些光輝歷史的也就只有在臨安待過的人,畢竟某的名號再響亮也不可能頂風臭十里,整個江南都耳熟能詳。算起來後宮之中也就只有你琴兒姊姊、絮娘姊姊和舒兒姊姊是臨安人士,而絮娘剛纔讓你自己否定了,舒兒從小未曾出過深宮,所以也不可能知道,就只剩下琴兒了。”

惠娘張了張嘴,只能無可奈何的學著葉應武的樣子聳了聳肩。

而葉應武卻並沒有想要責怪她撒謊的意思,挺直腰桿看著煙雨籠罩中的十里秦淮,笑著說道:“其實你剛纔說錯了,當時臨安三十六花街柳巷的淨街虎,可不只有某一個。”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經從畫舫上走下來,迎上葉應武:“臣參見官家。”

葉應武走上前笑著攙扶他起來。

這年輕的男子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甚至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再普通不過。然而在場的吳楚材、小陽子等人都下意識的微微後退一步。

站在葉應武面前的正是章誠,當時臨安淨街虎之中同樣重中之重的一個傢伙,後來天武軍右廂的都指揮使,可以說是現在鎮海軍的最初締造者。只不過因爲轉爲統帶錦衣衛,而逐漸從第一線隱藏了身影。

面對未來的北伐大戰,大明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中樞都可以說傾巢出動了。郭昶在東北,馬廷佑在西域,甚至就連一手創辦六扇門和錦衣衛的楊老統領都親自坐鎮河西,所以整個六扇門和錦衣衛最初的幾名統領,就只剩下章誠一個人了。

因爲章誠的爹爹章鑑現在還是大明的工部尚書,主掌大明這個不可或缺的部門,再加上章鑑三朝元老的資歷,所以朝野之間都喜歡尊稱其爲“章老相公”,相應的章誠就只能在自己的稱呼面前加個“小”字,被官員們稱呼爲“章小相公”。

章鑑是三朝元老,年事已高,按理說應該可以致仕了。葉應武堅持讓老人留任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能夠藉助老人之力帶一帶郭守敬和陳元靚。畢竟這兩人是工匠和書生出身,雖然在工匠技巧上可以稱之爲獨步天下,但是歸根結底工部還是需要官員的,如果在兩人沒有絲毫經驗的情況下貿然主掌工部,很有可能引起混亂,所以無奈之下葉應武也只能請章鑑出任工部尚書,以培養郭守敬和陳元靚作爲工部尚書的接班人。

對於葉應武的請求,章鑑並沒有拒絕,甚至對於官職並不高的公佈上述也沒有提出異議。這個歷史上實際最後官居丞相的老人,依舊在尚書的位置上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有章鑑的坐鎮,工部很快就發展成爲大明功勳卓著的部門,因爲工部及時研製出的火銃和火炮大量應用,大明能夠在之前的冬天反擊戰中站穩腳跟,並且趁機發動大規模反擊,直接收復河洛、山東,並且再一次在關中大破蒙古軍。

章鑑在朝野上一直是見慣大風浪的溫和沉穩模樣,也正是因爲他這個性格,工部郭守敬和陳元靚才能夠放開手腳。做對了陛下自然會嘉獎他們,做錯了這天也還有章老相公頂著。所以章鑑雖然並沒有多做什麼,但是卻是整個工部甚至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最敬佩的人之一。

而章誠在朝野中的形象似乎和他爹爹不太一樣,畢竟他主掌的六扇門主要在於隱秘上。所以章誠被貼上的標籤,更多的是“神神秘秘”、“雷厲風行”等等,甚至很多後來提拔上來的官員根本沒有見過這位六扇門的大統領。更何況六扇門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暗中監視文武百官,所以在百官那裡自然也沒有什麼好印象。

再加上六扇門在配合御史臺掃蕩貪官污吏上從來沒有留過情面,就算是討饒直接送到葉應武案頭,章誠都沒有皺過眉,先把人抓起來再說。反正御史臺確定了你的罪行,或多或少都有其理由,那就抓不錯人。

因爲六扇門在章誠指揮下的大力配合,御史臺雖然沒有幾次大動作,但是每一次都是足夠讓整個官場抖三抖。現在實際上已經代替監察御史王爚主掌御史臺的左都御史陳宜中,也和章誠一起被戲稱爲“黑白無常”。

章鑑的和藹穩重和章誠的雷厲風行,使得人們提起章老相公都連連稱讚,提到章小相公都一起打寒戰。這也形成了朝野上下奇特的一道風景。

但是隻有葉應武才明白,實際上章誠的性格就是遺傳自他爹爹。在另外一個時空中,章鑑也是和賈似道拍桌子的存在。只不過因爲現在有了葉應武及早將賈似道踹下臺,所以根本沒有給章鑑這個機會。老人看著自己期待已久的太平盛世和北伐勝利都即將實現,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需要直言勸諫的,平時幫著鎮場子就已經足夠了。

“半月不見,官家又瘦了些。”章誠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知不覺又半個月了。”葉應武點了點頭。原本留守京師的是楊風和馬廷佑,只不過因爲河西和西域的戰事,纔不得不把章誠從南洋調回來。否則的話恐怕得好幾個月都見不到面。

看著章誠臉上不變的笑容,葉應武心中也泛起一絲波瀾。不知不覺得當初這些臨安淨街虎們已經天各一方,各自在這新的朝代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有了自己需要肩負的責任。

家國重任,落在這些年輕人的肩膀上,每一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做的更加完美無缺。

“聽說今年春天又多了一個孩子?”葉應武拍了拍章誠的肩膀,在周圍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下直接拉起家常。

章誠並沒有錯愕,嗯了一聲:“早春時候,是個女兒。”

“某前些天還多了一個兒子呢,說不定可以結親家。”葉應武眨了眨眼。

章誠一怔,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反而是一種久違的朋友溫情,迎著葉應武的目光,迎著這位一手支撐起大明天空的九五之尊,鄭重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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