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下,群臣嘩然,雖然各部首長都沒有換位置,可是身邊卻多了些年輕官員,不由讓諸大臣感到了一絲惶恐,誰知道陛下什么時候就會將那些年輕官員提上來,頂了自己這些老家伙。
舒大學士皺眉出列,與陛下爭論了幾句,認為如此大范圍的官員任命,沒有經(jīng)過廷議,沒有讓吏部與監(jiān)察院事先審核,實在是有些太匆忙,不過皇帝今日決心下的大,竟是連他的面子也不給,淡淡駁了回去,這首圣旨便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
換血,已經(jīng)成了必然,秦恒被調(diào)到了樞密院,品秩看似有增,實際上卻是離了京都守備要害之地,他有些愕然,卻只好出列謝恩。
另外像前任樞密院副使曲向東之流的大人物們,也只有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此議,陛下是沒有深究山谷狙殺一事,不然軍方定然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只是軍方這些將領看著范閑的眼神,顯得愈發(fā)地憤怒起來。
誰都清楚,文武兩系中,陛下調(diào)整樞密院和京都守備,是為了替范閑撐腰,為范閑山谷狙殺的事情出氣,至于散朝之后還會有些別的什么后續(xù)舉措,則要靜靜期待了,只是軍方的日子想來不會太好過。
而在文官一系中,被撤換的官員人數(shù)最多,基本上都屬于親近二皇子一系的官員,尤其令人驚怖的是,看模樣,昨天夜里被范閑逮的那三十二名官員,似乎也沒有再出來的機會了……
范閑認真地聽著?意。這意明顯是皇帝昨天夜里就備好地,聽了許久,他有些意外沒有聽到言冰云的名字,不過轉念一想也對。皇帝就算要重用言冰云,也不可能把他調(diào)到別的部衙,不說這是違反慶律和監(jiān)察院規(guī)條的事情,至少皇帝想用言冰云,總要給陳萍萍一些面子。
至于讓小言公子升官也沒有可能性,小言公子如果再升,就只好頂了范閑地提司——范閑搖著頭,暗道除非皇帝準備一手把監(jiān)察院給掀了,不然怎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不過范閑很意外地聽到了成佳林的名字!
他微微偏頭,強忍住去看龍椅上中年男子的沖動。心里涌起大古怪,佳林是自己的門生,如今遠在異地為官。怎么卻落入了皇帝的眼中?而且是……進吏部?那個自己一直無法插手的部衙……一下升了兩級,這種升官速度也太快了吧。
朝廷諸臣聽到成佳林的名字時,也不免有些駭異,眾所周知,此人乃是范門四子之一。出仕不過兩年,怎么就要調(diào)回京都重地?眾人紛紛向范閑投去目光,目光里有些警懼。
范閑心里卻有些不自在。皇帝給的這份人情太大了,按照那廝的習慣,給個甜棗兒后便有一棍子,卻不知道這棍子會落在哪處。
……個申沖文已調(diào)都察院執(zhí)筆御史,令左都御史賀宗緯兼看監(jiān)察院事宜,協(xié)范閑行事,向內(nèi)廷負責。”
……
……
棍子來的真快!
范閑霍然抬首,雙眼里閃過兩道幽光,看了一眼出列謝恩地那位年輕人。左都御史入府院?監(jiān)察院雖說一直在名義上受內(nèi)廷的監(jiān)管。可是慶國皇族向來嚴禁太監(jiān)掌權,加之陳萍萍太過厲害,所以監(jiān)察院等若是個獨立王國。
可是……讓左都御史盯著監(jiān)察院,同時向內(nèi)廷匯報,這等于是讓監(jiān)察院直接處于了皇宮的注視之下。
范閑后背有些發(fā)冷,右手地手指有些顫抖,他知道因為自己的身份,皇帝肯定不可能像信任陳萍萍一樣信任自己,但是他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下手這么狠,在事情遠遠沒有結束之前,就率先給自己套了一個頭繩,扎的自己的腦袋痛的不行!
賀宗緯是什么人?是當年與自己門生侯季常齊名地京都才子,妹妹若若的追求者之一,先在太子門下,后投長公主,如今卻成了天子門生,不經(jīng)科舉直接簡拔入朝任御史,因有功任左都御史,負責清查戶部一案……
不算范閑,賀宗緯絕對是這兩年里慶國朝廷上最紅火的人物。
而就是這樣一個范閑極其惡心地人,要成為皇帝注視監(jiān)察院的眼睛,范閑無來由地憤火起來,異常憤火。
“陛下!”
范閑出列,站在賀宗緯的身邊,對著龍椅上的那個男人沉聲說道:“臣有異議!”
賀宗緯溫和地看了身旁的范閑一眼,雖然每每想到在范府上被對方一頓痛打,他便自內(nèi)心深處感到無比的憤火,可是他依然遮掩的極好,眼神里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絲異色與佩服,似乎是在向殿上諸臣表明自己的情緒——他很佩服小范大人敢當面頂撞圣上。
殿上已經(jīng)是一片大嘩,帝有命,臣受之,除了像舒蕪這種老家伙敢當面頂撞皇帝之外,從來沒有誰敢在官員任命上直接表達出自己地異議與怨氣。
皇帝皺了皺眉,說道:“你有什么異議?”
范閑抬起頭來,面無表情說道:“監(jiān)察院不需要一個御史來指手劃腳。”
……
……
“大膽!”皇帝一拍龍椅,大怒說道:“執(zhí)法在傍,御史在后,國之明律,朕意已決,哪容你這小家伙來多言多舌。”
范閑心頭怒火起,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再退,不然這監(jiān)察院真要在自己手上敗了,自己怎么向那個女人和陳圓里的老跛子交待。
他將身子一直,直接說道:“敢問陛下,這監(jiān)察院負責監(jiān)察官員吏治,由內(nèi)廷監(jiān)察院監(jiān)察院,這忽然間多了個御史,如果這御史貪贓枉法,院里查,還是不查?要查,怎么查?”
群臣大嘩,皇帝反而冷笑了起來,說道:“枉你聰明一世,卻在這里強裝糊涂,退回去吧。”
賀宗緯在范閑身邊也假意勸說了幾句,范閑卻是正眼都懶得看他一眼,也不退回去,眼珠子轉了幾圈,忽然高聲說道:“臣反對!”
這他娘的就有些過界了,皇帝決定什么事情,哪里容得你一個臣子反對,這又不是在公堂之上打官司,范閑你并不是宋世仁,皇帝也不是個小小知府大人。
皇帝氣的不善,頜下胡須亂抖,居高臨下指著范閑的鼻子罵道:“朕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反對?”
范閑將心一橫,說道:“臣自然不敢抗旨,只是臣只是個監(jiān)察院提司,院長大人還在陳園里呆著,這個?按理來講,是輪不著臣來議論,只是今日殿上監(jiān)察院以我為首,我是接了有問題,不接也有問題,看來看去……臣……只好辭了這監(jiān)察院提司,陛下直接發(fā)旨去監(jiān)察院,如此最佳。”
辭了監(jiān)察院提司?
辭官?
群臣一片大嘩,根本沒有弈明白今天的大朝會上怎么會演變成如今的局勢,原本以為是陛下借監(jiān)察院的手收拾朝廷,怎么最后又欺負起小范大人來了?不過這小范大人果然不愧是一代詩仙,骨子里的傲氣確實不是一般世人能比,竟然……膽敢……在大朝會上以辭官做威脅,不接?意!
如此大的膽子,慶國開國以來,這些大臣們均未見過,一時間殿上議論聲起,投向正中站著的范閑目光在原初的警懼之外,不由多了幾絲荒謬與佩服。
舒大學士與胡大學士看不下去了,紛紛出列,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舒蕪當頭把范閑罵了一通,說道他不知臣子本分,胡亂說話,胡大學士卻是和聲在范閑身邊安慰著,替陛下詳解旨意。
反正范閑就是直挺挺地站著,不肯接旨,也不肯如何。
這景象看著就像是一個中飯餐盤里少了果子吃的幼稚圓大班生,正在接受兩名老師的哄騙。
舒胡二位大學士接著又轉身替范閑向皇帝請罪,言道小范大人年青如何云云,他們心里猜測,皇帝難得在朝會上碰見這么大顆釘子。只怕已經(jīng)快要氣瘋了。
龍椅之上,皇帝氣的笑了起來,兩眼里寒光大放,冷冷說道:“范閑。你是要用辭官來要脅朕?”
“臣不敢。”
“好好好。”皇帝連說三個好字,幽幽說道:“你仗著朕疼愛你,便以為朕不敢責罰你……你要辭官,朕便……”
皇帝話還沒有說完,范閑已經(jīng)感動謝恩:“謝陛下,臣愿回太學教書去。”
皇帝被他這來的極快的應對噎地不善,大怒說道:“朕偏不讓你辭!”
……
……
大殿上一時陷入了震驚之后的沉默中,誰也沒想到今兒在大朝會上,居然能夠看到如此精彩的戲碼,眾人心里清楚。陛下對范閑的寵信根本沒有一絲削減,只怕也不會對范閑有任何實質(zhì)性地懲罰,只是不知道這個僵局如何打破。
眾大臣更不明白。為何范閑會對都察院御史旁問監(jiān)察院一事如此憤怒與沖動,如果說是為了保持監(jiān)察院地權力,以他范閑的手段,日后有的是法子,更何況監(jiān)察院還有位老祖宗一直沒有出馬。
很明顯。皇帝也不清楚范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皺著眉頭,對范閑說道:“給朕滾過來!”
范閑沒有滾。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湊到了龍椅下面,滿臉倔犟與狠勁兒。
皇帝壓低聲音問道:“你究竟接不接旨?”
“不接。”
皇帝皺眉說道:“為何?”
范閑很直接說道:“臣,不喜歡賀宗緯。”
皇帝大火說道:“昨天夜里,你已經(jīng)讓朝廷沒了顏面,難道今天你還想讓朕也沒有顏面?給我退回去!”
范閑嘆息了一聲,退了回去。
姚太監(jiān)在一旁苦著臉,端著拂塵,忍著笑。十分難受。
……
……
范閑退回殿中,兩旁大臣們看他的眼神愈發(fā)古怪了,大朝會上,居然和陛下說起悄悄話來,這份恩寵……實在是……咳咳。
皇帝根本不再給范閑任何說話的機會,也不理會他接不接旨,直接對姚太監(jiān)點了點頭。姚太監(jiān)馬上用有別于戴公公余佻口音的公鴨嗓子喊道:“行江南路全權欽差范閑,上前聽旨。”
范閑一愣,一掀前襟,跪了下去。?意緩緩而道,沒有再提御史入監(jiān)察院一事,而是將范閑這一年在江南所做的事情列了個大概,尤其是將重點放在了內(nèi)庫轉運司事上,表揚了范閑為國庫做的貢獻,兼帶著提了一筆范閑協(xié)助薛清總督清查江南吏治一事,又扯了些有的沒的。
皇帝于中間開口說道:“朕以為,范閑公忠體國,應該重賞。”
群臣默然,雖然眾人心里并不喜歡范閑再得賞賜,可是內(nèi)庫運回京都地一千多萬兩白銀是真貨,這么一大筆實實在在的功勞,實在是堪敵軍功,如果不重賞,朝廷真不知該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薛清此時出列,對范閑在江南的事務做了些補充,滿是贊美之辭。胡大學士出列,也認為應該對小范大人進行重賞。
而舒蕪這老家伙眼珠子轉了幾圈,又看了范閑一眼,終于忍不住出列說道:“陛下……半年前,門下中書曾有議,以小范大人地聲名學問實績,實在足以入門下中書議事,只是監(jiān)察院院官向來不得再任朝官,朝廷陳例在前,不過先前小范大人曾有意辭了監(jiān)察院提司……”
皇帝咳了兩聲。
胡大學士也忍不住用古怪的眼神看了舒蕪一眼,心想這老頭子果然執(zhí)著,明明知道陛下不可能允許范閑入閣,更不可能讓范閑離開監(jiān)察院,他卻依然存著半年前二人想的那個念頭。
只是舒蕪已經(jīng)開了口,他也只好表達了同樣的愿望,愿保薦范閑入閣。
范閑以往從院報里聽說過此事,不過今日親眼相見,不免有些意外,心想自己不過二十歲的人,卻要入閣,這也未免太荒唐了些。
果不其然,皇帝依舊不允,只是讓姚太監(jiān)將旨意頒完。聽完旨意,范閑怔在原地,半晌之后才想起來謝恩,心想自己當大學士確實荒唐,可皇帝給地封賞也足夠荒唐。
澹泊公!
大殿之上滿是驚呼與贊嘆之聲,范閑呆立場上,心想自己怎么就忽然被封了公爵?這豈不是比老爺子的爵位還要高了?皇帝的棒子下地狠,這給的甜棗兒個頭也不小啊!離王爺只差一步,無比尊貴之爵——他偏頭看一眼尷尬的賀宗緯,心想以后是不是可以隨便打著這人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