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珩君第一個音色起,當那個清唱的女子第一句“秋風送秋楓,滿紅落地樹成空”與從那清瘦修長的五指間流轉出來的音調完美切合時,所有人都陶醉在這絕妙的音色中,柔和和暖,輕輕如飛絮,卻又瞬間變得滄桑沉重,哀婉凄涼。
與竹寒弦幾人坐在不太遠的語姑娘,早在夜珩君起第一個音時,眼中的神色便變化了,如今更是沉醉在這個絕美男子所營造的氛圍中,清淚漫灑,毀了一個精致妝容。
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輕輕撫的器,靜靜聆聽一個低柔婉轉的曼妙曲賦,那方,卻已經到了收尾音,顫動的,久久不散。
夜珩君放下器,四人便要離開這個雅致的律所,那老鴇與語姑娘卻趕緊上前,攔了幾人的去路。
“這位公子,如此一手好琴,不知師從何人?”老鴇堆著討好的笑,諂媚的詢問道。
語姑娘卻上前將老鴇拉到一邊,眼神示意對方不要出聲,便柔聲道:“公子可就是珩公子本人?”
此話一出,眾人喧嘩。不敢置信有之,懷疑有之,歆慕有之。私語聲越來越大,變成了吵雜的市集似的。
“什么?他就是珩公子?不是說公子善音律,氣質高雅,可惜了是一張平凡面容嗎?”
說罷,還不忘偷眼打量夜珩君。隨即掩嘴嬌羞模樣。
龍公子見眾人如此反應,一頭霧水的詢問一旁稍顯煩躁的竹寒弦:“珩在凡界很出名嗎?”
竹寒弦沒心理他,他如今只想著如何將被眾多女子圍著的夜珩君拉出來,然后離開這個鶯鶯燕燕聚集的地方。方才他是怎么的了,腦子一熱,便詢問夜珩要不要進去看看,明知這地方是什么場所,此時著急的卻是自己。
有幾個女子顰顰婷婷就要近前來搭訕,被他一個冷冽的眼神給嚇退了,邁步推開幾個女子,只聽得夜珩君與眾人道:“不知姑娘們的器出自哪位大師之手?在下能否前往去看看?”
有求于人,定是對方有何要求都盡力滿足的。當日,一群坊間女子,便簇擁著三男一女,往設計那些新奇器的當地名曲家的作坊而去。
地處比較偏僻,三拐五拐的,卻是在一個弄堂最里頭的一個半荒廢的清幽院子中,透過半人高的藤蔓院墻,能看到一個灰滿頭的老子,手中執著幾根不成形狀的木塊擺弄著,敲敲打打,投入非常。
“如此偏僻之所,若非有人帶路,誰能尋來?或者只有那些迷路的小貓小狗走錯了路,誤打誤撞才能尋來了?!?
龍公子話說得倒是實在,靈雪因暼他一眼,蹙眉。一路行來,她都未曾再開口。在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中,她突然有種孤獨的荒涼感。往日里,她都是眾人眼中極出彩的女子,族中是高貴的公主,在魔界是被魔王捧在手心呵護的義妹,在天界他是堂堂夜珩君愛戀的女子,這三個身份,高貴而傲視群雄的,卻一夕間消散無蹤。
問自己,值不值得,或者有那么一瞬間,看著夜珩君望向竹寒弦的眼神時,會后悔,可下一秒卻又搖頭揮去這種念頭。值不值得,并不是現在能去想的。
“鄭爺爺,我帶了個人來看您?!蹦情e適擺弄手中之物的老漢,聞聲抬頭看去,見一溜的人中,多數都是樊素居的女子,面上便帶了慈愛的笑。
放下手中之物,雙手在稍顯臟舊的衣袍上抹了抹,上前招呼道:“是語女娃兒呀,咋這個時間有空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來來來,里邊坐去,這外頭太亂了。”
樊素坊間的女子似乎與這個老漢很熟,不客氣的便進了那房子,夜珩君放緩一步,落在眾人后頭,當所有人都進屋后,他便蹲下身子,拾起方才那老漢手上擺弄的幾根旋木。粗糙的有些刺手,形狀不顯,卻看著不像平日里他見的那些器物。
“這位公子,為何不進內坐坐?”
那老者出來,在他背后冷沉著聲音道,沒了方才對那語姑娘的熱絡心腸,反倒還帶了幾分防備。
“老先生,在下姓夜名珩,人稱珩公子,也是個愛音律之人,今日路過貴寶地,忽聞樊素坊的姑娘以老先生的器彈奏著在下的曲子,甚覺新奇,便冒昧慕名前來叨擾,還望老先生海涵?!?
那鄭老漢聽得對方自報名諱,本就有些愣神,冷不防的還是那語女娃兒極推崇的一個曲賦泰斗,更是忍不住細細打量,一會點點頭,一會搖搖頭,直把夜珩君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打量了一番,最后下定論道:“姑且信你一回。”
愛不釋手之下,請教當地名曲家,親手做一把普通的琴弦。
語姑娘開口讓他教這個長得比女娃還美上幾分的男子做器,鄭老漢也不好推脫,他本就一個鰥寡老漢,早些年老伴去世,家里米糧無蹤尋,眼看就要餓死了,還是樊素居的頭牌語姑娘給接濟了,才保住了這條老命,所以對于那些女子,他只抱著感激之心,卻也是將她們當成自家人來看。
鄭老漢起先還手把手教夜珩君如何運鋒筆鐵鉆,打磨弦的樣式,卻現那男子動手能力極好,看一眼便能準確無誤的照做,不多時便也將敲門摸得熟門熟路了。
凡弦成,小蠻樊素之伎伶爭相目睹,樊素居座無虛席,并有許多不請自來的這周邊百姓,將大堂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夜珩君隨意手指翻動,一曲清歌,清越撩人心弦。歌詞乃隨興而至,卻令一群觀摩之人,淚灑青衫。歌詞大意如是:
青山外,云霧白,看破宕跌紅塵埋。空寂林,竹節枝,一抔琉璃黃土蓋。
雪紗衣,霓裳曲,窈窈生姿紅袖舞。相思弦,塵緣淺,紅塵一夢彈指間。
繭絲纏,桑葉黃,淚濺帛絹迷亂顏。宿命牽,輪回換,奈何回眸看舊緣。
………
三生嘆,嘆紅顏多輾轉。離歌夢,夢故里升煙滅。醉花淚,淚洗紅塵眷念誰?
玉簫悲,悲那山國破碎。云遮月,月籠寒煙寤寐。去留意,意需一聲挽留語。
待何年,年過幾曲清歌起,他年再續,前生來世,因緣劫。
眾人驚嘆驚絕,將其奉為萬年難得之神曲。小蠻樊素的老鴇以禮極力請珩公子教授,珩公子卻淡笑看著語姑娘,道:“花嬤嬤說笑了,嬤嬤此處,還須在下教些什么呢?”隨即,攜了三人而去。
如今人們只道得了這世間難尋之絕音,卻不知,千萬年后,有一青衣男子,徘徊在血染紅竹間,幾次回眸,人間依舊笙歌一片,詞曲凄然升起。即便紅塵墨染,一切纏綿悱惻都帶上幾許淡雅高華,然而最是明艷的那一抹,早已被人忘卻,空留一曲環繞不斷的箜篌凡弦曲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