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想入非非到底是想入非非。
不管大水小水,滴到最后,她還是冷冷清清的孤家寡人一個。
宋淼嘆了口氣。
這已經(jīng)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她覺得身邊的小彤同學(xué),和接她電話的警察叔叔一樣有毒。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就能把她整年壓下的那點心思,稀里嘩啦全勾上心頭。
勾得她心浮氣躁,心神不寧。
被科了普的黃毛男生,笑嘻嘻起身離開。
宋淼還坐在那里,望著他的背影,飄忽忽有些出神。
下午出門活動的人更多了。
扎堆聊天的大爺大媽,小孩子們和狗子們你追我趕,鬧作一團(tuán)。
身邊其他幾張桌子前,也有不少人圍觀說笑。
夾雜著本地方言的普通話,嘻嘻呵呵,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樓間,有風(fēng)吹來,吹得桌面上扣在紙板夾里的信息采集表嘩啦啦地響。
卻因為借了太陽的光,風(fēng)也是溫溫的,并不寒涼。
一旁抱著水杯的小彤,抬手幫宋淼理了理裹在厚外套里的帽衫帽子。
很溫柔慵懶的樣子。
桌上的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熟悉的振動的頻率,嗡嗡地,磕碰著單薄的桌面。
為了不影響工作,專門調(diào)成的振動模式,動靜也一樣不小。
“哎,是你手機。”小彤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反應(yīng)了一下,又彎腰趴窩回去。
順便用胳膊肘撞了宋淼一下。
宋淼回過神,哦了一聲,低頭去撈桌上的手機。
自己的影子投在桌面上,有些暗,一時沒瞧清屏幕上的來電姓名。
直到拿近了,才恍惚捕捉到似曾相識的兩個字。
時川。
橫平豎直,干凈利落。
拿著手機的手,倏忽一抖。
盡管有了警察叔叔友情告知的鋪墊,還有小彤剛才毫不知情的插科打諢,這兩個字在她腦海里,已經(jīng)重新有了形跡。
可這形跡,還飄渺得很。
就算如約而至,就現(xiàn)在眼前,也像是投在布上的虛影似的,有種恍惚的不真實。
一旁的小彤,眼瞅著她面對來電臉色微變,卻辨不清是喜是憂。
便往這邊湊了湊,小小聲問她:“是苗律?”
上司兼師父,這樣的人有事呼叫,還挺叫人壓力山大的。
宋淼一臉囧地?fù)u搖頭:“……不是。”
可比那個難搞多了。
手里的手機還在震。
她一手握了,一手支著桌沿起身,遠(yuǎn)遠(yuǎn)的,又往自己剛才站過的樹下走。
腳下的步子有點急,還在桌腿上絆了一下。
身后的小彤扶著桌子,低叫了一句:“哎你慢點兒。”
她只來得及背朝著她擺了擺手,另一邊手指一點,就按下了接聽鍵。
還好,他沒掛。
通話計時的數(shù)字,開始從一往上跳。
聽筒送到耳邊,她剛喂了一聲,就有聲音從那邊傳來:“喂,是我,時川。”
簡單利落的開場。
快得聽話的人都沒跟上節(jié)奏,干干愣了一會兒,才半張著嘴嗯了一聲。
她還想說一句“我知道”,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傻,便默默吞了回去。
穿著厚底休閑鞋的腳沒停,聽著電話那頭似乎十分熱鬧的馬路背景音,一邊快快遠(yuǎn)離自己這邊一片相似的嘈雜。
他不是一直在部隊上么,怎么會到那么熱鬧的地方去。
她這樣想著,嘴上卻什么都沒問。
那邊見她并不接話,才又自顧自繼續(xù)道:
“今天XX區(qū)派出所給我打電話,說是之前我給你的那只手機丟了,還有你的包,被他們找回來了。因為手機上信息被刪了,包里也找不到能聯(lián)系到你本人的東西,他們就順著手機號查到我這,要我?guī)兔β?lián)系一下你,讓你趕緊去把東西領(lǐng)回來。”
又沉又穩(wěn)的語氣,沒什么起伏的平鋪直敘。
因為早已知了前因后果,宋淼聽得并不仔細(xì)。
她的注意,全在那一把她許久未聞了的嗓音上。
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的質(zhì)感,不算厚重,也不沙啞,有點明亮的音色,卻被他那一點少年老成壓著,叫人心安的沉穩(wěn)。
不過幾年未聞,這沉穩(wěn)似乎又多了一層。
連飄在尾音里的那一點張揚也驅(qū)散了,沉沉的,一字一句都是定力。
光聽這聲音,就想象得出,他這幾年在那個諸事保密的特種大隊里,到底待出了多大的變化。
或許是這嚴(yán)肅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造成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說起那只被她弄丟的手機時,語氣里總有些微妙的怨念。
畢竟許久沒聯(lián)系了。
再專門打來電話,竟然是因為自己送出去的東西被弄丟了,換誰大概都不會開心吧……
“喂?聽見我說話了么?”
那邊一番長篇解說,從頭到尾沒聽見一句答應(yīng),終于沉不住氣,追問了一句。
“啊,聽見了,聽見了。”
不甚合格的故事聽眾,這才趕緊拉回元神,一邊滿口應(yīng)著,一邊不好意思地干笑著接話,
“我剛才還給那只手機上打電話來著,是派出所民警接的電話。他都跟我說了,讓我拿著身份證去,就能把東西領(lǐng)回來了。”
她的語氣,自己聽來都覺得底氣不足。
像是隔得太久,都不知道怎么同他講話了似的。
那邊人沉吟了一下,也像是在辯解什么似地開口:“嗯……我剛才一直在開車,沒來得及給你打電話。”
“……”微妙的時間差。
宋淼想起,剛才站在同一塊地磚上低頭翻手機的自己,真是無聊的傻氣。
卻也無法找人計較:“……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已經(jīng)知道了。”
那邊低低嗯了一聲,頓了頓,又想起什么:“你身份證沒丟吧?”
“……”
這問題,今天已經(jīng)被問了第二次了。
“沒丟,我沒放在包里。”
“嗯,那就好。”
她聽見他短短換了口氣,話題也隨之換了:“你什么時候回G市的?也沒跟我說一聲。”
尋常的語氣,像是終于拉回了“多年未見的失聯(lián)好友”的正常交流頻道。
被問到頭上的宋淼,卻堪堪打了個磕絆。
因為心虛。
照理說,她是應(yīng)該告訴他一聲的。
畢竟,她在G市讀高中的那三年里,有兩年時間,都是走讀住在他家里的。
盡管那時他已去了軍校,兩人為數(shù)不多的交集,也不過是他偶爾周末假日回來,她又未來得及離開回N市前的短暫見面。
可畢竟受過他的照顧。
他待她一向很好。
很有個尋常朋友該有的樣子。
可臨到了,她還是一個消息也沒發(fā)給他。
因為她自己心里清楚,曾經(jīng)有過的有些念想,到現(xiàn)在都還在心里窩著。
這么些年了,一想到他,還是會野草似的,頑強瘋長。
除不盡,掐不斷,所以干脆只好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所謂距離產(chǎn)生的安全感。
可這理由,是不能說給他聽的。
能說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搪塞:“我也是剛回來沒兩個月,工作有點忙,沒來得及跟你說。”
被搪塞的那位,像是早就料到會聽到這么官方的答案,也不難為她,只淡淡應(yīng)了聲,然后尋了個能把話題聊下去的切口:
“你是要留在這邊工作?”
“嗯。”宋淼點頭,“我在這邊找了家律所。大四的時候就過來實習(xí)過。”
言畢,覺得自己又說多了。
明明大半年前就來過,也照樣沒有知會他半聲。
那邊的人卻好像忽然走了神。
在聽身邊什么人說話似的。
……這一通電話的前半部分,聽眾竟然不止他們兩個。
嘈嘈切切的背景音里,一個有點煙嗓的男人,短短說了兩句什么。
話里提到一個ta,應(yīng)該說的是電話這邊的她。
又有個男人的聲音,簡單應(yīng)了一聲,帶著點輕松的笑意。
最后才是離聽筒最近的那個人,很近的一聲:“不用了吧。”下意識的抵擋推拒。
煙嗓男人卻是我行我素,抬高了兩分調(diào)門,單方面定調(diào)拍板:“用不用我說了算,就當(dāng)是為人民服務(wù)了。”
“……”這霸道的風(fēng)格,八成是什么隊長之類的狠角色。
一來一往的空隙里,有喊著G市周邊旅游景點名字的拉客聲隱隱傳來。
是交通樞紐的火車站才有的動靜。
大概是跟隊里的戰(zhàn)友一起,在火車站有什么迎來送往的任務(wù)。
宋淼一心二用做著推理,冷不防聽筒里響起那人的聲音:“你現(xiàn)在人在哪兒?城東還是城西?我們正好開隊里的車來市區(qū)辦事,順便送你去趟派出所。”
“……”宋淼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也是,“啊,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不認(rèn)識路。”
可沒想到,對面人家家隊長的霸道風(fēng)格也會傳染。
她話音未落,就被一句話堵了回來。
“我知道你認(rèn)識路。就是怕你跑太遠(yuǎn)再弄丟點什么東西。”
“……”
算了,人家想為人民服務(wù),她這個人民的一員就勉為其難配合一下好了。
從她在的城東,往城西那邊的派出所跑,確實也是一番折騰。
這樣也算是幫她省了麻煩。
……還能趁機見他一面。
有他的戰(zhàn)友們在場,想來她也不至于太尷尬。
“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她報了小區(qū)的街道和名字,“今天我們在這邊做惠民活動,一整天都在。”
那邊的人沒對她的客氣有什么回應(yīng),反倒對她的工作更感興趣:“今天不是周六么?還要加班?”
“……嗯。”
不知為什么,被他這樣一問,她更有種莫名的凄涼感覺。
……好像自己已經(jīng)孤獨寂寞到只能把時間留給沒邊沒沿的工作,以此來消磨無聊的漫漫周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