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一旦開始,即使臺下沒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凡人不聽,不代表鬼不聽。”——題記
她時常著一襲白衣,戴一襲青紗。偶爾青紗隨風而起,讓人瞥見素齒朱脣,不絕想入非非。雖是素衣青紗,也遮不住她曼妙身姿和俊俏臉頰,不愧是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
一張小嘴,脣嫩若櫻桃,而嘴裡唱詞卻悽婉清涼,唱腔更顯幽姿飄逸,哀怨纏綿,恰如梨花帶雨的冷美人,獨自訴說著內心的憂傷。
汴州不少權貴公子都被她迷的神魂顛倒,不惜千金一擲,只爲博得美人一笑。遷客騷人,也是爲她提筆弄墨,恨不得寫盡她那秋水爲神玉爲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出生娼戶,便已是註定了她一生命運,無論如何水靈柔媚,到頭來也是落下個風情萬種。
幸而收養她的李姥姥,對她也是百般疼愛,樓上她的一處小閣子,依舊是春門緊鎖。一直等到那天,等到了他到來......
他來時,既無下人鳴鑼開道,也無書童握筆相伴,有的卻只是他一個人,看上去還像個富商。樓上樓下,不經意間的一次對眼,二人便是互相留下記憶。
她好像有點春心蕩漾,他也感覺心裡陡然跳了一下。
二人就這麼駐足觀望,分明是初次相見,卻又像是有多年的默契......
但也只是望望,甚至他都沒有上樓,她也沒有下樓。
似乎同時,他轉身離去,舉手投足之間,絲毫沒有商人的銅臭,卻有無比的貴氣與儒雅。她也轉身回房,動作自然也是婉轉細膩。
這事兒,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大湖裡,雖也是激起一陣漣漪,卻奈何湖面寬廣。漸漸的,心動又被生活的平淡磨滅。
她依舊在她的樓上,緊鎖房門,唱詞歌腔。
也不知又是多少天去了,李姥姥讓所有的姑娘們都好生打扮,說是皇帝要幸臨!
她自然也是被李姥姥叮囑,雖是心裡百般不願,她也是打扮了一番。自幼父母雙亡,李姥姥收養了她,從小找人教她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對她是盡心呵護,她也不想叫李姥姥爲難。
皇帝終是來了,姑娘們低著頭做著萬福,她也躲在人羣中,做著萬福。眼角忽是瞥見一抹龍黃,略微擡首,美眸流光,卻是看到了穿著黃袍的他。
他的手緩緩摸向她的臉,未及摸到,她卻是轉身,急忙忙跑上了樓。
他也不惱,也不追,留下一件金鳳釵,又是離去。
此後,她卻不在閉門緊鎖,來者,皆是不拒!鳳釵,也被她牢牢鎖在櫃子裡。
只是每到他來時,不論素衣還是黃袍,閣子上的門卻都是緊閉,而樓裡,多了一個戲子,穿著一身上了妝的蝶衣,一點硃砂塗在眉心,面頰似雪,葉眉輕描,水袖一抖,嘴裡唱詞悽婉清涼,唱腔更顯幽姿飄逸,哀怨纏綿,直叫看客心疼......
些許有人注意到,戲子的頭上,卻是戴著一隻金鳳釵,也不知是真是假。
從此,她清名不復,水靈柔媚化爲萬種風情。人們卻依舊是趨之若鶩,盛名傳至全國,舉國上下,男丁無不爲之傾心,甚至於國外,也有不少人聽聞她的名頭。
他卻也是好似再也沒來過,直到汴州城破,有傳聞,皇帝力戰而死......
經一遭戰火,汴州不少行業都是蕭條,豐樂樓卻好似沒有受到影響,無非是來的人換了一批罷了。
而她卻又鎖上了房門,樓裡少了一個她,多了一位赤伶,唱著些前朝舊曲,陳詞濫調。
不少看客出言諷刺,當真是戲子無情,妓子無義。而這些看客,大多卻早已換下舊袍,穿上新衣......
李姥姥也沒有趕走赤伶,倒是極力幫忙掩瞞。
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那天,赤伶依舊日復一日的唱著舊曲,卻是惹惱了一位來豐樂樓的新貴。
新貴本爲唱詞惱,無意間看她,雖是粉墨遮不住俏臉,穿蝶衣掩不住細腰,不經淫心大發,跨上戲臺,扯住水袖,急不可耐便是想拖著她上樓。
坐下看客卻無一人敢出聲!
而一道金釵,猛然扎進了新貴的脖頸!
臉上一片殷紅,分不清鮮血還是硃砂,赤伶卻是握緊手中的金釵。
一顰一笑一回眸,舉坐看客皆驚忙。
一跪一拜一叩首,一悲一喜一抖袖。金釵刺入白嫩的脖頸,雖是一瞬,卻也是永恆。
“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曾也同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一襲染盡鮮血的紅衣,便是徹徹底底結束了這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