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風,吹綠南山之際,桃花谷內桃花已如紅雪。
那個人,註定要在織錦浮堆的山水雲煙之中消失。
桃花谷,蠹魚族的祭壇所在之處。出入谷內只有一條小道,小道兩側多是花草樹木,夏有青竹冬有寒梅。不過,這些也不足爲奇,奇特的是祭臺中心一株桃樹,桃花一開便是四季不凋,唯美至極。?谷中十二根地支白玉石柱,也格外稱出參天桃樹的繁盛。
桃樹下的她,一襲桃紅的魚尾裙襬,拖在地上,與桃樹似融爲一體。丹脣葉眉桃花眼,青絲皓齒桃木腰,不說傾國也傾城。
她是蠹魚族聖女,也是小魚兒的孃親。
祭祀大人從孃親懷裡抱走我,也向全族人宣告,孃親是聖女。人羣中響起低低的祈禱,掩蓋了我的嗚咽。
天,也似驚蟄時分,雲層裹著悶雷,四面八方迴盪起一片沉吟祈禱,滾動著,浩浩從祭臺上席捲而過。
湛藍平靜的天,逐漸有些水紋般波動。一枚銀白的釣鉤,順著桃樹垂下,勾住桃紅的裙襬,只一瞬,她就不見了。祭祀大人帶著族人閉眼禱告,只有小魚兒,眼巴巴看著孃親不見了。
彷彿看到,桃樹在孃親消失的一瞬之間蒼老不少,?桃花落盡。順著銀白看天,偶然瞥見白髮白袍的老頭,手裡臥著一尾紅魚。無力地眨眨眼,再看桃樹依然是繁木,而天也依舊平靜。難不成,我眼花了?
直到漫天盪漾的一縷水波復歸平靜,將發白釣叟隱去,將銀白釣鉤隱去,我透過祭祀大人的懷抱,再也看不見釣鉤上的一尾紅魚,一晃錯目間,一片桃葉翩然落下,我下意識擡起手,讓那一片葉落在我掌心……
姑娘的美大體分兩種,一種是流動的,一種是靜物式的,本姑娘明顯屬於第一種。
“葉缺葉缺,醒醒?!?
輕輕一掌拍醒肩頭的葉缺,這傢伙,每天就知道吃睡。
唉,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小魚兒孃親是聖女,本來我好好住在奢華的聖女殿,就因爲那個鬼葉缺,讓祭祀大人覺得小魚兒一點也不端莊。
還記得那日,祭祀大人教我聖女平日一言一行,皆尺步繩趨的時候。手心裡的葉紋忽然有異動,葉缺也不知爲何,就突然闖進我生活,還就住在小魚兒的掌心葉紋裡。按照葉缺的話說,他是葉靈,靈體,一般人看不見摸不著。
但我偏偏看的見,還摸得著。
好奇寶寶似也摸摸葉缺肉乎乎的小腦袋,正好被祭祀大人看到……
“唉,聖女性溫淑賢良,脈望活潑靈動,以若所爲,求若所欲,猶緣木求魚也。罷了,罷了!”
然後嘛,小魚兒就被送到聖女殿旁邊的小鎮住下。
鎮子裡的人,多是祭祀大人婢女家屬,或者負責膳食的僕人。小魚兒吃這百家飯長大,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也挺自在隨心。
葉缺,算是我的一個小秘密。
“嗯,幹啥,開飯了?”葉缺嘟囔著,肉乎乎的手揉著眼睛。又突然抽抽鼻子,道:“張大娘家裡準備桃之夭夭呢,快去快去?!?
“吃吃,除了睡就是吃!”臉上佯裝出慍色,擡起手嚇唬葉缺。
“別生氣嘛,笑一個?!?
還不待我落下手,葉缺就蹭到我頭頂。這葉缺,越來越鬼,專往本姑娘不方便打的地方跑!
“嗯,笑一個嘛。你笑的時候,脣角有淺淺的靨,一口銀牙齊整雪白,很美哦!”
這葉缺,就會腆著臉說話?。
“今天蠹魚族要選聖女了!你給我好好表現,要是像上次那樣,別怪本姑娘翻臉!”
“嘿嘿?!?
葉缺直接從頭上跳到手心裡,兩隻小手拍著胸脯,人小鬼大,神氣十足。
“放心啦,我給你打包票!”
“還打包票,上次你打包票去偷看祭祀大人的書信,你倒好,剛上書案就打翻了茶杯……”
“那是意外嘛?!?
葉缺嘟著嘴,一臉不服氣。
蠹魚族,每十年選一次聖女。聖女被桃樹認可後,一身白衣化作桃紅。接著,會被一枚銀白釣鉤帶到外面的世界。一個和書裡說的不大一樣的世界。族內人人都向往那般世界,畢竟書裡的世界,蠹魚族早就吃到肚裡,刻在腦中了。
外面,究竟是怎樣的呢?族內無人知曉,哪怕是祭祀大人都不知。因爲沒有一位聖女回來過,祭祀大人說,聖女不願意回來,是被外面的世界迷住了。
小魚兒想成聖女,因爲想找孃親!
上次選聖女的時候,小魚兒身爲聖女後代,優先被桃樹選擇??蓻]想到因葉缺這貨,一靠近桃樹就被桃樹根吸去。要不是本姑娘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收到葉紋裡,這傢伙多半就落葉歸根了。然後,就……
唉,不提也罷。
桃花谷,仍是一路熙攘。葉缺早鑽到我手心葉紋裡,本姑娘也緊握著拳,雙保險。
握緊的拳顯得本姑娘有些奇怪,仔細觀察還能看見手心裡浸出汗珠。
剛踏上祭臺,攥著葉缺的右手隱隱顫動,小魚兒整個人也莫名走向桃樹。白裙的邊,逐漸浸入桃紅,格外明顯。
一步一步,越靠近桃樹,右手顫抖的越厲害。一襲桃紅的魚尾裙襬,也早已拖在地上,與桃樹似融爲一體。
空氣裡漂浮的桃花香,很熟悉這個味道。這祭臺經年累月薰繚,一石一木都沁入桃花的芬芳。
那枚銀白釣鉤,伴隨著雲裡的悶雷,漾開小魚兒頭頂的天,垂將下來。
下意識伸出右手抓住釣鉤,手指一鬆,葉缺就從葉紋裡被拉了出來。
不好,葉缺!
慌忙伸出左手,拉住已經滾到腰間的葉缺。許是離這桃樹太近了,左手上也沒有葉紋,葉缺軟成一攤水,從指尖流出,順著腿流下。
族人在祭祀大人帶領下浩浩入內,齊齊祈禱。禱告聲,忽然縈繞在耳邊。
呵,這禱告聲帶走了孃親,卻又救了葉缺。我也不知,是該喜還是憂。
銀白釣鉤在禱告聲中,帶我衝出了天際,還有已經流到腳上即將落葉歸根的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