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題記
撫尺一拍,震驚四座。
“話說那女子,生時被人欺辱蹂躪。憤恨而死後,化爲厲鬼向人索命!”
“因她只剩下一副骨頭,故而會用人皮,來僞裝自己......”
話音未落,說書人摺扇一搖,抖出一張皮。嘴角微微上揚,雖說的是男聲,卻帶著些妖異。
座下賓客,不少人已是兩股戰戰,冷汗打溼了脊背。
而下一瞬,桌上的皮,卻不見了。彷彿方纔一幕,眼花了般。
說書的男人,一襲白衣,只有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這樓裡,本沒有說書的。不過他一來,便是有了。掌櫃還特意給他搭了個三尺紅臺,讓他在此說書,還留他住宿在這兒。
他也頗有幾分意思,不像尋常說書人說些三俠五義,郎情妾愛,說的盡是些沒人聽過的山野故事。
誰也不知他在這呆了多久,也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似乎他一直就在這酒樓裡。
日已斜,人去樓空,茶也涼。
撫尺置於桌上,旁邊擺著摺扇。他兩袖空空,起身走到門口。
門前短暫的駐足一瞬,眼裡望著遠處的城門,像是在等人來。
餘暉,照在他身上,影子拖在地上,不知多長。快入夜了,南陽也不算是小城,卻是巷陌空曠。
放眼望去,整條街上除了他,便是隻有街角有張太極八卦旗,歪歪立在夕曛裡。而那位算命先生,也算是他唯一一位,可以喝酒的朋友。
他第一次遇見那算命的,是在說書的時候。
那時的他,還沒有這般受歡迎。不過也是在街邊茶攤裡,擺著凌亂長椅幾條。聽客也是寥寥。
一場書還未說完,座下便只有他了。
反正也是沒生意,他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起來。
“爲何不走?”
“欲聽你說書啊!”
“說書的,你說的那女人,是你的娘子吧?”
“你又如何知曉?”
“算得唄!”
“那也與我算算?”
“你?不行不行,解字無果哦。”
“那你呢?”
二人卻是都不在言語,許是都說到了痛處。良久,算命先生又緩緩道:“如果你累了,記得有我這個可以喝酒的朋友!”
說書人還記得,二人首次喝酒,便是險些打了起來。
那是他首次在仁和樓裡說書,不少人來捧場。這書從早說到晚,直說到人去樓空。而他卻來了,拎著兩罈好酒,一碟青梅。
三尺紅臺上,只剩下他倆對酌。
喝到盡興,算命先生非要唱上一段。樓裡,餘音迴盪。算命先生一曲花腔,哀絕。
說書人也是興起,跟著算命先生唱了起來。
“唐詩念,念不成雙,宋詞唱,月影流殤。”
“淚染黃昏,美人不待繁花葬!淚未落地已成霜!”
偶然一瞬,說書人彷彿是看到一位女子,記憶深處中的女子,面對著他,聲聲長嘆亂紅妝。
他慌忙閉眼,眸間已是氤氳有淚珠。在睜眼,卻是算命先生。
“說書的,我幻變的這個女人,和你娘子孰美?”
“胡鬧!”
“唉唉唉,別走啊!”
首次飲酒,便是這般不歡而散
.......
戲外人生戲中唱,戲外人比戲更傷。
又不知過了多久,南陽落雪了。雪落卻是無人看,滿城風雪吹梅花。因一羣盜匪,趁著夜色進城,直奔仁和酒樓。
遠遠便是看見盜匪來了,說書人依舊是坐在椅上,面前一桌,桌上一扇,一撫尺而已。
而與盜匪一起來的,卻有南陽父母官。
說書人摸了摸摺扇,這,怕是他最後一次說書了。
掌櫃慌忙迎在門口,盜匪爲首者,便是淅川和伊川。
“哈哈哈哈,兄弟齊心,日進斗金!”
“說書的,還不快給爺說一段,說不好,狗命就留下!”
“哈哈哈哈”
笑聲狂野,帶著幾分放蕩和得意。
“話說......”
依舊是古井不波的聲音,訴說那不爲流傳的故事的
又是摺扇一抖,落下一皮偶,製作極精,宛如嬌女,繪珠淚盈睫,惹人見憐。
屋外雲彤雪狂,風也吹的緊。
“便是如此,聽我說一段雙簧!”
說書人且言且泣,說書於三尺紅綿臺之上。手中皮偶度曲咿嚶,雖死物卻顧盼神飛,雖妝繪悲容而婉媚絕倫。卻又是好一齣雙簧皮偶戲!
周圍,數錢聲,飲酒聲,笑罵聲不斷。人聲嘈雜,似是掩蓋住了說書的聲音。說書人臉色依舊平靜。
“此生落魄,嬌妻與我生死兩隔,皆此般賊子誤之,大仇難報,不如玉石俱焚”
手中皮偶亦是做忿然狀,翩然若飛蛾入火,投身與店內燭臺。火苗沿著皮偶迅速蔓延,忽又見火中皮偶婉轉而立起,肅拜揖別,姿若活人。火光中,皮偶面上似有淚痕宛然,卻又是一笑身皆迸散,沒於焰火,四散飄散。
而燃皮所到之處,萬物燃著。
不過少頃,熊熊火起,在坐官匪皆欲逃散,而門外卻翩然走進一人,竟是算命先生,淋著兩壇酒,一碟青梅。
淅川跌跌撞撞爬到門口,拼命似推門,門卻絲毫不爲所動!
算命先生緩步走向說書人,氣定從容,彷彿並不置身火場。
“明知有刀山火海,你爲何還要來?”
“呵,因爲,想聽你說書啊!”
“你早就算到了,是嗎?”
“呵,喝酒,喝酒!”
“其實,我似乎很早就認識你了。”
“有多久?”
“很久了,久到,我記不清了。”
“那,我以後,和你一起說書,可好?”
......
樓內,不論是官,是匪,是掌櫃,是夥計,是算命先生,還是說書人,皆是困於酒樓,逃之不得。
樓,盡燃。
火至天明方熄,店內門牆梯櫃,樑瓦窗椅一寸不留。
唯剩店中三尺紅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