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帶著元家軍離開了之後,整個臨安就好像是沸騰過後的水,在一次爆發了之後就瞬間沉寂了下來,湊著不溫不火的涼爽秋風,逐漸迎來了晝短夜長的初冬。
元家軍已經到了祁羅江邊的消息傳遍了臨安,衆人紛紛猜測,那元大公子與元二公子的一戰到底是孰勝孰負,西秦到底會不會在元煜的搗亂之下,令元煜和西秦帝劃江而治,分裂成兩個同出一脈的國家。
就目前來看元煜還沒那個意思,他只是自封爲炎王,佔領了奉賢城,並未作出其他不可挽回的出格舉動。不過也只是這大半月來暫時的行爲。
因著北風南下,天氣變得越發的寒冷起來。葉挽收到了銀風送來府上的葉富貴買的冬衣,頓時哭笑不得,那一箱箱的冬衣就好像是給不同的人穿的,什麼尺碼的都有,充滿了十足的暴發戶的氣息。
葉富貴是太久都沒有給她買過新衣了,都不知道她現在應當是穿什麼尺碼了。
不過這同時也提醒了葉挽,學著葉富貴的樣子給葉富貴、銀風銀林幾個和餘晉簡葉他們請了一個成衣店的老闆,就是當初很有眼力見的說她和褚洄是父女的那個可愛老闆,讓他親自去千里醉的店裡給葉富貴他們量體裁衣,準備新衣裳過冬。
西秦的冬天遠比隴西還要冷,跟夏季的日熱夜涼不同的是,它冬天是早冷晚也冷,幾乎能把人凍成冰碴子的那種冷。富貴人家銀子富足,多是購買獸皮製成的皮毛大氅予以過冬,普通人家只能一層一層的往自己的衣服裡塞棉絮。窮苦百姓們就更可憐了,只能以乾草填充衣物穿戴,儘量趁著短暫的白晝作息,夜晚都躲在自家的炕上不願意半點不願意出門。
除卻守城的士兵和更夫,晚上的西秦是半個普通百姓都看不到的。
僅僅才傍晚的功夫,天色就已經黑如墨水,伸手不見五指了。
葉挽送走成衣店的老闆,看著陡然出現倚在圍欄上的花無漸,揚眉道:“你這麼神出鬼沒的是想要幹什麼?”花無漸的武功比她高出不少,這個千里醉只有他和朱桓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會讓葉挽發覺不了。
“沒什麼,委屈。”花無漸拖著香腮,使勁給葉挽拋了個媚眼。
葉挽面無表情的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不是很想接他的話茬,因爲不用想都知道花無漸嘴裡不會冒出什麼好話來。不過現在每日葉挽都無聊的很,還是耐下性子問道:“委屈什麼?誰敢得罪首富花公子,就不怕自己混不下去麼?”
“無眠有本公子這麼個三百六十行行行涉獵的好朋友,竟然還想著從外人那邊給葉老爺製衣,難道本公子就不應該委屈麼?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而且,就算是從外人那邊挑人就算了,無眠也不想著給本公子也做那麼一身兩身的冬衣,我這不就更委屈了麼?”花無漸眨了眨眼,好像當真是在爲就連葉富貴身邊的小廝都人人有份,他卻沒有冬衣穿一樣煩惱。
葉挽睨了一眼他那春夏秋冬都一個樣的大紅衣袍,夏冬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他夏季的紅衣偏纖薄,冬日的偏厚實一些吧。她挑眉低頭看了看花無漸毫無所覺的光裸在外的腳掌,懷疑道:“你花大爺武功高強若斯,還用得著穿冬衣?”就連她也不過是在冬季的時候多添兩件單衣,一是因爲鍛鍊身體之後著實感覺不到太強烈的寒意,二是習武之人切忌穿著臃腫厚實,會影響行動。
不過今年的冬天她大概是要在西秦過了,肯定得打破去年穿單衣的習慣披個大氅什麼的才行。因爲僅僅剛立冬而已,她就已經覺得身上衣服好像御不了多少寒。
“當然要,”花無漸用力點了點頭,適時地吸了吸鼻子,作出一副傷風感冒的樣子來,“我又不是鐵人,當然也是要添衣物的啦。”
“寒從腳起,我倒是覺得,在添衣物之前你最好穿上鞋子。”葉挽認真的建議。她抄起胳膊遞給花無漸一個“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向他揮了揮手之後轉身離開,“要添衣服的話等下次老闆來的時候你自己去找他好了,我雖然窮,你花公子的一身衣服還是做的起的。”
看著她纖瘦單薄的背影,花無漸嘆了口氣將整個身子靠在圍欄之上,露出半片從衣襟口不小心滑出的姣好胸膛來。他喃喃自語道:“說什麼挑撥離間……我連美色都不管用,怎麼挑撥離間吶。”他頭疼的擰起了好看的眉。
千里醉一樓的大堂還是熱絡非常,除了討論祁羅江附近的戰況的還有討論烈王府的元三公子最近好像常常混跡於早朝,同其餘朝臣們一起討論政事的事。
這些大堂中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靠近權利中心的朝臣之子,有幾張還是秋獵上見過的面孔。他們論調各異,褒貶不一,酒過三巡之後喝上頭了,慣會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臉來討論國家大事,好似自己能夠掌控輿論的風向標,在酒後吹吹牛逼即是憂國憂民的表現了。
葉挽走下樓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多是喝高了的酒鬼們,自然也不會在意堂內是否有人進出。他們討論的熱火朝天,卻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因爲下樓的葉挽,而是因爲另有一人出現在千里醉大堂的門口。
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剛剛還在討論的話題中心——元三公子炯。
葉挽彼時恰恰踩在最後一節臺階之上,看到元炯的時候倏地頓住了腳步。
元炯身體不大好,西秦的冬天對他來說無異於是一場大災難。僅僅是初冬,他就披上了厚厚的胡毛大氅,那柄玉骨折扇入了冬也不離手的仍然捏在他的手裡,只不過同時出現在他手中的還有一隻小巧精緻的手爐。
饒是已經全副武裝,元炯也被凍的臉色慘白,甚至嘴脣也跟臉色一般無二。
他一出現,堂內原本熱烈的議論之聲頓時停止了,紛紛以一個驚恐的目光看向元炯。
這位元三公子的手段可見一斑,被他聽見了他們在議論他,有些說的還是不怎麼入耳的話,不知道元炯會怎樣對付他們了。
元炯身後跟著寸步不離的元秋,面具下的眼冷冷的掃過堂中衆人,令他們忍不住將脖子都縮了起來。這個元秋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自從三公子武功被廢之後,一直都是元秋在保護著他,說句不好聽的,元秋就是這位三公子的走狗。
但是元三公子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穿過重重的人羣,將疏淡的目光落到踩在最後一節臺階之上的葉挽身上。
葉挽的身體很健康,還佩戴著葉驥送給她的流脂暖玉,在這樣寒冷的夜晚中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月白對襟長裙,與堂中其餘裹著厚衣喝酒的男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的長髮挽了一個簡單的小髻,其上簪了一根形狀奇異通體剔透的狐尾白玉簪,其餘半點點綴也無。
元炯的眼神從她發間掃過,眸色深了深,啓脣微笑道:“好久不見了,阿挽。”
自從出了元煜大婚那日的事情之後,葉挽就再沒有跟元炯單獨相處過。後面偶有相見之時也不過是匆匆一瞥,上一次對話還是秋獵之時,元炯問她要不要下注比試一下。再後來元炯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鮮少在烈王府裡出現。
褚洄離開臨安之後,葉挽也想著要提防元炯,但是元炯突然就轉身投入了朝堂。葉挽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院子裡,幾乎也見不著元炯的面。
真要算起來,他們也的確可以算是“好久不見”了。
葉挽點了點頭,擡步走下臺階,穿過重重鴉雀無聲的人羣就要離開千里醉。“不打擾元三公子用飯。”她說。本來還想著下來打聽一下百姓們對祁羅江戰事的評價就上樓去留下陪葉富貴用餐,現在看到元炯在這兒,爲了避免麻煩還是先離開好了。
誰知元炯淡淡開口道:“不巧,我不是來用餐的,是來找你的。”
衆人好奇的撇來八卦的目光。
現在整個臨安誰不知道這位葉姑娘和元家大公子的關係?三公子這麼大喇喇的說自己是來找葉姑娘的,還這麼親密的喊著“阿挽”,誰知道當中有沒有什麼貓膩在?
再聯想到當初臨安城中流傳的“葉姑娘與元家三位公子的二三事”,僅僅傳了幾天就瞬間被雷霆手段給壓了下去,現在再也聽不到了,莫非當中真的有什麼齟齬?
葉挽沒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蹙眉側目道:“我與三公子好像並沒有什麼要事要商談?”
“沒有要事,我就不能找你了麼?”元炯瞇眼笑道。慘淡的臉色並沒有讓他平日月朗風清的神姿顯得狼狽,反而增添了幾分病態之美,看起來嬌柔的有些令人憐惜。
只不過這個令人憐惜的人羣裡不包括葉挽和渾身汗毛都豎起來警惕著的朱桓。
朱桓瞬間就暗處現身,目光冰冷的伸出手攔在元炯和葉挽之間,整張冷肅的臉都寫滿了拒絕。
讓他警惕起來的並非是元炯,而是元炯身後的元秋。
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本就安靜的衆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看向葉挽和元炯的目光更加詭異了。
“呵,元秋,這不是你的手下敗將麼?”元炯先是一頓,復笑道,“怎麼暗閣的人沒有跟著我大哥一起去祁羅江,反而留了一隻小貓小狗在阿挽的身邊?”
“手下敗將”“小貓小狗”,這樣的詞對如今的朱桓來說無異於是一種侮辱。他繃著臉,越過元炯看向後面無甚表情的元秋,心中鬱結之氣更甚。
不過朱桓具有良好的質素,葉挽不說話他絕對不會先開口挑釁,只是微擡起下巴,以明顯的拒絕之意警告元炯不要再靠近。
“傷勢恢復的還挺好,怎麼,這位首領大人要不要跟本公子那不中用的侍衛再出去打一架,分個高下?”元炯笑瞇瞇的說。
葉挽嘆了口氣,蹙眉道:“元三公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要拿我的暗衛開玩笑。”她瞥了一眼目光冷然的朱桓,感受到他渾身肌肉的緊繃,又道:“你若是當真想讓他們一決高下,也該挑個好一些的日子,找個沒人的地方。畢竟我記得,在西秦先行挑戰輸給了別人,可是相當丟人的事情。”她語氣淡然,絲毫沒有自己正相當囂張的在說話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