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歷一百二十二年秋,同樣也算是大楚歷的第一年,還沒有變成孝涼帝的褚洄特地選在十月初五這一日登基,就爲了跟葉挽的生辰錯開一日,省的到時候忙於登基大典的事務而來不及給葉挽慶祝生辰。
可就算是他這般想著,偏偏就是有人不想他如意。比如葉挽肚子裡揣著的那個。
在百官朝賀,各國使節到訪,包括了剛剛打了敗仗的西秦和北漢兩國,新晉的孝涼帝褚洄身著以暗金色繡蟠龍紋的玄色帝服嚴肅威謹地即將攙扶著穿著同樣款式的隱金線繡鳳紋墨色後服的葉挽踏上層層玉階、坐上龍椅的那一瞬間,一陣古怪又難以言喻的墜脹痛感從葉挽的小腹處傳來。
葉挽深吸一口氣,不想在這個關鍵時刻出岔子,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來說打斷登基大典的儀式都是非常不吉利的,即便葉挽不在乎,那些百官們也不會允許。
她大腹便便的一手由褚洄攙握在手心,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圓潤白皙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隱忍的裂縫。
肚子裡這個龜孫!本來懷著他打仗就有夠慘的了,好不容易回了燕京頓時就像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一樣被看管了起來,褚洄更是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跟在她的身邊,就怕她出什麼岔子。原先,由方思勰還有燕宮中十幾位御醫女官一起把脈照料,約著她生產的日子大概是在十月中旬,所以褚洄纔將登基大典的時間選在了十月初,可現在是怎麼回事?這龜兒子迫不及待的要出來一睹他老爹登基的風采了咯!
不過即便是葉挽裝的再好,由褚洄牽著的那隻手還是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在褚洄的面前根本就無所遁形。
他不顧一旁禮官的唱詞,在百官和使節的衆目睽睽之下側過臉,蹙眉將葉挽的手捉在手心裡:“怎麼了挽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兩道如墨的劍眉飛斜入鬢,在眉心當中輕輕擰成的一個川字告訴了所有人他對葉後的擔憂和關心。
葉挽張了張嘴,很想說一句“我沒事,先將儀式完成了再說”,但是話到了喉嚨口硬是沒有擠出來,只能強忍著一股從腳底心瀰漫到頭頂的痛意,苦笑道:“你的崽子可能迫不及待要出來了。”她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平時沒有的軟糯。
雖說生娃實在是很常見,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這兒,她周圍接觸過的孕婦不知凡幾。不過真的輪到葉挽自己了,她竟然從身到心的都覺得隱隱的恐懼,好像是什麼東西即將破體而出,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懼。
還沒說完,她身形一輕,一下子就離了地,整個人輕飄飄的被褚洄抱了起來朝著他還沒有入住的寢宮飛了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甚至整個泰華殿中的文官們都還沒有來得及看見他們新晉的帝后二人留下的殘影,登基大典頓時就少了兩位應當有的主角。
殿中,只留下一聲渾厚繞樑的餘音:“傳御醫,挽挽要生了。”
衆人面面相覷,這算是個怎麼回事?他們的新帝是不是忘了現在還在登基大典,他還沒有坐上那龍椅,儀式還沒有結束?
禮官手持著一張長長的暗金絹帛,像是啞了殼的炮仗一樣乾巴巴的站在原地,一雙眼睛還停留在剛剛褚洄和葉挽二人站過的地方,大張著嘴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繼續讀下去的好還是停下來聽從下一步指示的好。
“不妥不妥,陛下這麼做實在是大大的不妥!”新封的禮部尚書原地踱了兩步,恨鐵不成鋼的唸了一句,“趕緊請御醫去守著葉後孃娘,再把陛下請回來繼續儀式!”對於一國的登基大典來說,中途被打斷實在是不怎麼吉利,尤其他們的陛下還想都沒有想直接整個人帶著皇后一起不見了,這讓他們這等人站在這裡如何是好?
可是偏偏,打斷的還不是什麼不吉利的事情,而是陛下嫡長子的出生,這一下讓他們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開心的好還是該頭疼登基大典問題的好。
各國的使節都在這兒看著呢,要是今日不老老實實的將儀式舉行完畢,那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麼?
“李大人說的不錯,皇長子出生是好事,不過也不能耽誤了陛下的大事纔是。還是快快請陛下回來,主持大局吧!”欽天監的司馬大人捋了一把自己的鬍鬚,將那顆因爲年紀大而乾癟的腦袋搖了又搖。
兩位位高權重的大人都這麼說了,其餘人自然只有附和的道理。一時間整個泰華殿內都是在勸說趕緊將陛下勸回來的聲音,卻一個人都不敢動。
開玩笑,褚洄是什麼人?那是八歲就上戰場殺敵,一生手刃敵軍無數,兇名在外的戰神,魔鬼。他一輩子什麼事情做得不多,偏偏就是特別的寵葉挽,誰敢在這個時候衝上去觸他的黴頭?
衆人面面相覷,暗暗後悔爲什麼長贏帝陛下這麼快就撒手不管朝事,獨自一人將江山的爛攤子丟給自己的義子,然後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逍遙快活了。要是長贏帝陛下還在此,定然不會允許孝涼帝做出這等奇奇怪怪不顧禮節規矩的做法來的。
朝中,說話的大多數都是那幫迂腐酸儒,誰都不敢去找兇神惡煞的孝涼帝“討要說法”。最終無法,只得將目光放到了與褚洄和葉挽關係頗好的幾位將軍的身上。
“甄老將軍,段大將軍,楚老將軍,你們到底也算是陛下的長輩,不如……勸勸去?”禮部尚書李大人小心翼翼的試探道,看向他們的目光中帶著一些討好。
新帝后將門出身,早就預示著這“大楚”即將迎來重武輕文的時代。他們這些文臣不管做的多好,到最後可能還是要夾緊尾巴矮那些粗魯無比的武將一頭,現在能討好自然是要討好著的。
段弘楊是個暴脾氣,沒等自己老爹發話就率先站出來罵道:“勸?有什麼好勸的,你們現在是要我們去找陛下,然後讓他不要守著我們葉哥,跑來跟你們這羣酸儒大眼瞪小眼?”
聽聽!葉哥?這算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稱呼!
這些文官沒有和葉挽共戰生死的經驗,自然是體會不到段弘楊他們那種所謂的感情是個什麼感情,只覺得太沒規矩!雖說葉後原先就作爲葉將軍得到了長贏帝陛下的認可,可是現在不管怎麼說她都即將成爲母儀天下的後宮婦人啊!這位小段將軍還一口一個葉哥的喊著,實在是……沒規矩,太沒規矩了!
“小段將軍,你這怎麼說話的?我們有何處的罪過你,你要說我們是酸儒?”那先前開口的文官瞪著段弘楊,口中唸唸有詞,“大家同是在朝爲官,都是爲陛下辦事,有道是……”
“停停停,別在這兒瞎給我拽什麼雞言狗語的,老子不愛聽。”段弘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在那些莫名其妙中槍的“雞狗”鄙夷生氣的眼神當中,卻聽甄玉緩緩道:“那依著孫大人的意思,陛下如果今日當真是要守著葉後孃娘生產,沒有完成登基大典的儀式,你等就敢放著膽子視陛下爲無物,不承認他是我們大楚開國的孝涼帝陛下了麼?”甄玉雖是武將,偏偏長得細皮嫩肉,眉眼溫潤。在這樣的關頭一開口,就有一種慢條斯理的陰陽怪氣之感。
他大大方方的問你們,是不是陛下因爲突發事件沒有完成登基大典的儀式,你們就敢不尊他爲帝?你們摸摸自己的脖子仔細想想,有這個膽子麼?
甄玉睨了衆人一眼,好整以暇的抄起手。
段弘楊突然就發現,怎麼他玉哥好像渾身的氣勢都特別足來著,有點帥是怎麼回事?
一直沒有參與他們混說胡話的姚尚書嘿嘿一笑,高深莫測的搖了搖頭。這些呆毛以爲那些武官大人只知道打仗,一個個粗魯野蠻嘴笨得很,所以一直輕視他們以爲他們動搖不了多少文官的根基。現在好了,瞎說胡話,撞槍口上了吧?長贏帝孝涼帝哪個不算是武將,若是因爲他們身形壯碩就以爲他們頭腦簡單,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小、小甄將軍不要斷章取義!我等根本沒有那個意思……”那文人被甄玉一句話嗆的漲紅了臉,不承認褚洄是大楚孝涼帝?他真敢這麼說,那七天之後就等著給他辦頭七吧。
這些說白了就是這些文人刻板保守的思想,儀式典禮什麼的,雖說是自古傳下來的規矩,不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嘛。
“切,沒那個意思就閉上嘴吧!”段弘楊忍不住爲甄玉一句話拍案叫絕,能直接把這些鳥人給噎死。“大典可以補辦,橫豎褚……陛下也不會因爲這個就失了正統,明明白白的擺著呢,你們就不要瞎著急了。”他拍拍屁股轉身朝著泰華殿的大門口走去。“你們要是喜歡在這兒呆著,那便在這兒呆著吧!小爺我可是要去看看我即將出生的大胖侄子了,回見!”他風風火火地朝著門外衝了出去,不過卻呆愣一瞬,褚大哥到底把他葉哥帶到哪裡去了?
殿中還有不少七隊封將的兄弟,一開始不敢怎麼行動,現在有段弘楊帶頭,自是一個個衝出去想要爲葉哥加油打氣。看著他們上躥下跳的背影,甄玉忍不住搖了搖頭,也跟著走了出去。
百官再一次互相對視,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三位老將軍無奈道:“這些小子們跟陛下和葉後感情好,倒是比我們這些還要緊張一些。”
七隊那些兵蛋子……哦,現在有不少都是有功有名的小將了,他們與葉挽同生共死,說是著急跑去看看還有些說法,但是他們這些老頭子要是眼巴巴的跑去守著葉後生產就沒什麼道理了。他們同樣心中急切,從小看著褚洄長大,自是想要看看他剛出生的孩子了。可是即便他們著急,也只能跟那幫文臣們一起等著,就算是心中有如貓爪子撓了一樣心癢難耐也不能去。
使節當中,西秦來的是公主元瑾瑜,見狀不由心中感慨。真不愧是葉挽,生個孩子足以能夠牽動舉國上下的心情。她掩脣笑了笑,對幾位老將軍揖手道:“如此的話,我們西秦便不在這兒繼續打擾,回驛館去等陛下和娘娘的好消息了。希望娘娘能夠生產順利,一舉爲大楚誕下嫡皇長子。”
帝后不在,文臣中也沒有特別突出的領軍人物,自然暫時只能由幾位老將軍做主。
甄老將軍想了想點點頭道:“多謝西秦公主關心。各位使節大人舟車勞頓趕來朝賀,想必也是勞累非常,也請先回驛館,待我朝娘娘誕下龍子後再行向各位道謝。”現在是關鍵時刻,宮中的確不宜人多手雜。雖說現在北漢內亂中,派來的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王子,但是北漢人的陰毒和野心已經滲入人心,爲了防止他們在這個時候背後下毒手,還是派人先將楚宮當中肅清了纔好。
這麼一對比,元瑾瑜實在是太識相了。
各國使節乾巴巴的笑著,隨口說了兩句道賀的話,這才紛紛由專人調頭請出。只是他們一個個心中都在琢磨著,登基大典被打斷,這件事情一定要好好的幫大楚宣揚出去纔是。即便動搖不了他們的根基,能夠噁心噁心他們也是大快人心的了。
畢竟此等強國,若是太風調雨順,也實在太惹人眼了一些。
趕走了異國人員,泰華殿中只留下大楚的官員了。他們此時也不知道是該繼續等著好,還是先回家等消息的好。殿中幾乎都是做過父親的人,知道女人生產短則一兩個時辰,長的一兩天都有,在這兒乾耗著實在沒什麼意思。偏偏又沒有人敢打頭先走,好像是對陛下和娘娘的藐視一般。
一時間,殿中安靜非常,這些舉足輕重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在詢問今天天氣如何。
十月初五,實在是個好天氣啊。
原先瑞嘉帝所居住的宮殿早就成了一片廢墟,長贏帝爾後又督造了七星宮是爲寢殿,現在自是留給了褚洄。
在褚洄登基之前,七星宮又由專人翻新改造,嚴格遵循了褚洄不喜鋪張的良好習慣,以黑金兩色爲主色調,極簡當中又透著威嚴不屈的氣勢和隱隱流露的睥睨味道。
寢殿門口,褚洄被嚴嚴實實的給擋在了門外,一張俊毅的臉上掛滿了緊張和不耐煩。他居然被攔在門外,他居然被這幫癟犢子攔在門外不讓進!說什麼血氣衝煞,他的殺氣會影響到新生的嬰孩。
雖說心中不屑,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褚洄即使很想衝進去撫慰挽挽,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像根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
段弘楊幾人在葉挽的後宮沒有找到她,終於在褚洄的寢殿找到他們,匆匆忙忙趕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看著褚洄繃的筆直的身形,段弘楊瞪著緊閉的大門喃喃問道:“怎麼樣了,葉哥生出來了嗎?怎麼一點兒沒聲兒呢?”
褚洄也很想知道,明明挽挽臉色發白,冷汗直流,怎麼現在半點動靜都還沒有呢?不過現在裡頭十幾個女醫,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一旁,方思勰涼涼的看了揪心不已的衆人一眼,緩緩道:“擔心什麼,還早著呢!葉挽估計現在還在裡頭看書呢,根本沒你們想象的那麼嚴重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