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騰飛連夜來到了岳府,看著這寒蟬的屋舍,想起自己那有王子府改建的羅府,頗感慚愧。岳飛這份節儉,他是萬萬學不來的。
敲響了屋門,開門的竟是岳云。
多年不見,岳云長高了不少,但相貌卻沒有多少變化,依舊是那張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無比可愛的娃娃臉,但那對圓瞪瞪的大眼睛卻一改以往的青澀,已經有著成熟的氣質。
“未來姐夫來了?”岳云疾步大笑的走了過來。
羅騰飛注意到岳云的腳步極快,每一步竟然都一模一樣。看得出來下旁根基極穩,仿佛扎根地下的參天大樹,千萬人也推之不倒。他看似隨意而放松,然而在羅騰飛的眼里,他的每塊肌肉都已做好了戰斗準備。
來到了他的一箭步之地。
羅騰飛突然一拳揮出。這一拳打的突然,但岳云反應絲毫不慢,后退一步,抬臂擋下了羅騰飛的這一招,用的正是高明的卸力手法。
“擋的好!”羅騰飛對于岳云充滿了好感,見他武藝精進如此,忍不住贊嘆了起來,笑道:“真是士別三年,當舉目相待了。你如今的武藝,恐怕不遜色你楊再興,楊叔父了吧!”
岳云笑道:“就差一點點了,最初的時候,我接不下叔父十招,但如今拼上一兩百招全然不是問題,偶爾發揮出色,還勝過他一兩次。”
羅騰飛記得史書對岳云的記載,岳云十六歲隨軍出征,手持鐵錐槍,沖鋒在前,勇不可擋,軍中皆稱他為“贏官人”。這官人是對男人的尊稱,而贏卻是不敗的意思,最后他更是得到了勇冠三軍的稱號。
要不了五年,以岳云的潛力,一身武藝定然會勝過岳飛、楊再興。
“父親大人有事出去了,未來姐夫先隨我入內就坐吧!”說著岳云領著羅騰飛進入了內堂,堂里的擺設異常簡陋,唯一能夠入眼的就是大堂正面前的一副巨大的關羽畫像,在畫像前還有一張香案,香案上的鼎爐插滿了燒完的香燭,還有三支正在緩緩的燃燒,使得屋內充滿了香燭的氣味。
羅騰飛知道岳飛的偶像就是關羽,也上前點了一炷香,拜了拜。
岳云對堂內叫道:“娘,未來姐夫來了!”
腳步聲響起,身著粗布麻衣的岳夫人李娃走了出來。
岳夫人友善的笑道:“我家夫君被官家招去詢問正事,太尉大人還請稍候片刻。”
岳云不滿道:“什么太尉大人,在過不久未來姐夫就是娘的女婿了,用這尊稱未來姐夫如何承受的起?”
羅騰飛點頭笑道:“應祥(岳云字)說的不錯,夫人是銀屏的母親。太尉大人如此稱呼確實承受不起,若讓銀屏知道,她不拔了我的皮才怪,夫人還是叫我騰飛的好!”
岳夫人笑道:“騰飛如此在意銀屏的感受,我這做娘的也放心將她交給你了。唉,只是你們成親時,我這做娘的卻不能親自參加你們的婚禮,想想便覺得傷感。”
岳云低聲抱怨道:“還不是官家沒有那容人之量?父親大人跟未來姐夫忠心許國,戰功赫赫,卻不能光明正大的來往,想想都覺得氣憤。”
岳夫人瞪了岳云一眼道:“若讓你父親聽到這話,看你父親如何收拾你。”
岳云響起岳飛的嚴厲手段,不禁打了個寒顫,但隨即笑道:“父親這不是不在嘛,娘也不忍心看著云兒受家法是不?你就當做沒有聽見得了。”
羅騰飛驚愕的看了岳云一眼,在他的眼中岳云跟岳飛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勇敢、睿智、性格剛毅但卻死板,愚忠,很難想想如此的岳云竟會說趙構的不是,而且還岳夫人跟自己的面前。
岳夫人搖頭嘆了口氣道:“真不知道讓你拜若虛先生為師是對是錯。云兒,你代為娘招待騰飛,娘去泡杯茶來。”
岳夫人走后,羅騰飛來到岳云的身前,一把摟著他笑道:“好小子,不簡單啊!老子真是對你另眼相看了,我們老實人說實話,官家這皇帝當得確實不咋地。若換成一些有擔當,有責任的帝王。手中有你父親、韓老哥、吳家兄弟等如此龐大的軍事陣容,此刻恐怕已經入你父親寫的一般收拾舊河山了吧!只是想不到由岳帥教出來的娃兒,想不到當年那個只知道為父命是從的小家伙,竟敢說官家的不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岳云本來就討人喜歡,此刻聽他不滿趙構的作為,更是對了他的脾胃,摟著他大笑了起來。
對著他耳邊低聲道:“你這點跟你父親就大不一樣了,你父親樣樣都好,就是死板不知變通,在政治上更是老古董、老頑固一樣。若他在這方面能像他用兵一樣靈活,那便好了。”
岳云悄悄的點頭道:“我師父也是這么說的,師父說若是他懂得變通,也不會像今日一樣讓官家猜忌了。不過,我并不認為父親大人是錯的,他一心為大宋著想,一心想著都是驅逐胡虜,為我大宋血洗靖康恥,并無任何私心,只怪官家沒有容人之量。”
羅騰飛恍然,岳云雖然不似原來那般死板,但他對于岳飛的那份仰慕卻絲毫不減,他視岳飛為心目中的神。而岳飛卻在反對議和時,觸怒了趙構,受到了排擠。岳云自然不會認為錯在岳飛,所以在心底已經將過錯算在了趙構的身上。不過,事實也是如此。
羅騰飛頓了頓道:“你師父可是李若虛?”他從薛弼的口中聽過這個名字,知道自己跟岳飛決裂之謀,乃是出自他的手筆。薛弼給了此人很高的評價,說李若虛在權機鬼謀上,縱使他自己以及虞允文也比不上此人。
薛弼本有大才,心性也頗為高傲,能得他如此稱贊,必然不凡。
他笑道:“久聞若虛先生大名了,只是不知能否一見。”
岳云喜道道:“原來未來姐夫也是這樣認為的,爹爹常說師父才智絕倫是他不可或缺的臂膀。其實師父也曾說過你,說你是盛世中的惡霸,亂世中的霸王,是能成大事之人。我就說嘛,姐姐的眼光又怎會挑錯夫婿。讓你們見上一面,其實也并無不可。但未來姐夫跟父親已經決裂,公開跟師父會面,只怕會招來閑話。”
便在這時,岳飛大步走進了大堂。
岳云一改笑臉,擺出了一張嚴肅的面容。
羅騰飛見岳飛一臉怒容,心聲詫異。
岳飛見堂上的羅騰飛,怒容中略顯喜色,笑道:“騰飛來了,走,我們去書房談話。”
岳飛領著羅騰飛來到了書房。
岳飛的書房非常簡潔,但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足足不下千百冊,每一冊都很整潔,但每一冊有些殘破,顯然這些書并非是擺設,是經過主人多番翻閱而致。
岳飛讓羅騰飛坐下,岳夫人這時也砌上了茶水。
羅騰飛事先問道:“岳帥,可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
岳飛點了點頭,也不隱瞞,道:“先前在會面官家的時候,趁著興起,我向官家提出了出兵收復關中的軍事計劃。可是,官家卻以大戰剛剛結束為由,拒接出兵。我居理力薦,卻被官家以疲乏為由趕了出來。唉,不甘心哪,不甘心哪!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平白錯過。等機會消逝,我大宋想要重新攻打關中便難上加難了!”
羅騰飛知岳飛的意思,暗贊岳飛果然有先見之明,才智無雙。
這奪取中原是收復失地的第一步,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必然是攻略北地。然而在這里卻有一個致命弱點,關中落于西夏之手。
西夏跟金國已結盟友,由于西夏跟金國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所以這次結盟并非輕易可破。反之,大宋、西夏都有著共同的利益關系,因此占據了關中的西夏已經是不可能再跟宋朝和好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一但發動北伐,西夏必然不會坐視不管。這陳兵潼關是必然之事。只要商洛的岳飛一但出兵,西夏定將出兵攻打商洛,逼迫岳飛后撤,使得岳家軍無緣北伐戰場。
北方是金兵絕對不能丟失的領土,大宋一但北伐,他們必將傾巢抵擋。在這種情況之下,失去了岳家軍的大宋,僅僅只靠羅家軍、韓家軍,實力懸殊顯然不足以取得勝利。
唯一的解決之法就是攻下關中,金國新敗,他們很難再短時間內組建成一支精銳來支援西夏。這正是可以利用的機會,聯合蜀中吳璘,兩路大軍齊出奪回關中。
然后改吳璘來鎮守關中抵御西夏,如此將來北伐的時候岳家軍就可以騰出手來跟羅家軍、韓家軍一同北伐。集合三軍之力,定金國于北地。
攻略關中!
這顯然是岳飛針對日后戰事的發展變化而做出的高明的決策。
若羅騰飛是岳飛,也會走這一步。
可是趙構不是岳飛,更加不是羅騰飛。
趙構并沒有什么雄心壯志,他只想安安心心的但一個偏居一隅的快樂皇帝,而不是成天擔驚受怕的皇帝。這戰一開打,他必須擔心勝負,他怕失敗,一但失敗,他很可能會重蹈當年南逃的覆轍,但是他也怕勝利,一但勝利,意味著領兵的大將再度立功,再度揚名,他也有可能導致歷史上柴氏一族的下場。
這勝也擔心,敗也憂慮,所以趙構已經完全不想動用兵事了,岳飛對他說得話,對他講的大道理等于是在對牛彈琴。
面對岳飛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他出兵,趙構自然沒有給他好的臉色,將他趕了出來。
岳飛想到氣憤之處,憤然的拍案而起,狠聲道:“朝中奸佞橫行,收復河山,直搗黃龍,也不知何事才能完成。”
岳飛咬牙切齒,恨朝中奸佞當道,恨趙構不知進取。
說著,他無奈的長嘆了口氣,道:“其實今日請騰飛前來,正是為了跟你商議一下我大宋接下來的戰局走向,讓你在我出兵關中的時候顧及一下商洛地區。可是官家并不同意出兵關中,此事也只能作罷了。不過,騰飛也不可就此懈怠,這靖康恥一定要報,大宋失去的江山不可不收。但收復北方,不同于收復中原。北方最適合騎兵馳騁,而且氣候也適合金兵行動,騰飛麾下的數萬騎兵到時候必然是抗金主力。我這里有一樣寶貝,你來看一看!”
岳飛神秘兮兮的走到了一旁的木箱前,從木箱里取出了一個木盒,打開了木盒卻見里面裝著一個小巧的單手弩,岳飛將他拿在了手上。
羅騰飛神色驚奇的看著那單手弩,這單手弩在宋朝并不少見,但這是過時淘汰的物種。面對金國的鐵騎,只有神臂弓這種強勁的弩箭才能發揮威力,單手弩雖然具備神臂弓沒有的優勢,能夠如同連弩一般順發,但這玩意即便射在肌膚上也難以致命,在戰場上的效果那是微乎其微的。
他實不知這東西算的上什么寶貝。
岳飛將單手弩交給了羅騰飛,笑道:“你來試試,對著屋外的那棵榕樹。”
羅騰飛將單手弩握在手中,幾乎沒有感到手中有多少的力量,這弩箭最多也不超過八斤,對于能夠單手舞動一百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的羅騰飛來說,這點點的重量完全是可以不計的。
他依言對著窗外的大榕樹扣動了括機,只聽“嗖”的一聲,一支黝黑的鐵箭激射而出,瞬息間定在了榕樹上入木三寸。
他的注意還來不及關注到鐵箭射出的地方,就為手中的感覺嚇了一跳,手中的括機竟然自動彈了上來,箭槽里又多了一支黝黑的鐵箭。
這單手弩竟然是連發的。
在弩身的右側有一個凸起的木盒,初見不知何用,但如今看來原來是的彈夾。
單手弩結構簡單,能夠將這簡單的東西復雜化,改為單手連發弩確實需要極高明的手段。
他走出書房,取回了射出去的弩箭,見剪枝入木三寸,點頭笑道:“相對于這種單手弩來說威力確實不錯,能夠連發,設計可稱巧妙,但是這東西還是無法實用與戰場。看這彈夾,應該能夠裝十支弩箭吧,在百步開外即便十發齊出,全部射中一人,也無法給對方照成致命的傷害。”
羅騰飛對于手中的這弩箭不以為然,實在不明白這東西算什么寶貝。
岳飛嘿嘿笑了起來,道:“真正的奧秘在于這支利箭,你聞聞上面有什么味道。”
羅騰飛神色微動,將手中的弩箭放在鼻下聞了一聞,一股刺鼻的氣味直沖腦海。他搖了搖頭道:“這是什么氣味?莫非這弩箭上抹了見血封侯的毒藥?”
“雖不中,但也不遠矣!”岳飛大笑了起來,也不再賣關子介紹道:“這單手弩叫做武侯弩,是蜀中一位木匠依照諸葛弩改進而成的。這弩比諸葛弩更為巧妙,能夠單手使用,輕便快捷,而且威力尚可,射程在一百五十步以內。而這弩箭上抹了巴地的一種麻藥,這麻藥雖不致命,但卻可以讓人身體發麻短時間內局部身體僵硬,無法動彈。是古代巴民用來狩獵的藥物,起效極快。想想一下,他日跟金騎交鋒時,騰飛麾下每騎攜帶一把這種弩箭,再未于敵接觸時,先以這武侯弩壓制,情況又會如何?”
羅騰飛沉吟片刻,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道:“若真能奏效,在戰場上我方騎兵將會穩壓金國鐵騎,讓金國的騎兵失去用武之地。”
“一定能行的!”岳飛自信道:“我做過實驗,我曾用這剪枝刺了自己的手臂,僅僅只是盞茶功夫,我的手臂便開始僵硬,難以動彈直到半刻后才恢復過來。”
半刻也就是七八分鐘的樣子,在戰場上七八分針身體僵硬,無法動彈,這跟殺死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羅騰飛動容道:“這玩意還真是一個寶貝,不知可否大規模的生產?”
岳飛略帶遺憾道:“大規模的生產絕無問題,但關鍵在于這麻藥的煉制非常困難。首先這麻藥是無法長時間保存的,而且煉制困難,非精通此道的巴民不可。所以只有在戰前才能煉制,這樣也限制住了他的產量,最多不過五萬支而已。”
五萬支箭在戰場上用完,不過是一瞬。
但沒有了這麻藥,那武侯弩不過是擺設而已。
羅騰飛遺憾道:“五萬支箭還不夠岳家軍一軍使用的吧!”
岳飛搖頭笑道:“話雖如此,但我軍沒有使用的必要。我先前說了,騰飛麾下騎兵占據多數,而且皆非凡品,將來大戰之時,必然是抗金主力。這等利器,只有讓神武前軍使用才能發揮真正的威力,才能真正的重創敵軍。所以,我打算將這東西交給騰飛,讓騰飛以它來磨練戰術,克制金國騎兵。這有這樣,北方才能成功,我大宋才能報的國仇,血洗國恥。”
岳飛如此大義凜然的話讓羅騰飛無言以對。
如此胸襟,如此為國為民的想法,如此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的作風,岳飛當之無愧是一個英雄。
可惜,他們注定了成不了朋友。
岳飛的忠和他的叛逆,永遠是背道而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