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兒,你有沒有看見那對墜著玉珠的耳環(huán),皇上差人賞賜的時候我明明在司寶局的單子上看到的,如今怎麼沒了。還有,這些東西跟我看到的單子不太一樣,縮減了不少。”柳聽畔已經(jīng)將雲(yún)帝賞賜的珠寶覈對了好幾遍,獨獨不見自己想要的那對耳環(huán)。“小姐......”苗兒怯怯的上前,“那,那對耳環(huán)在四小姐那兒。小姐,許是看錯了。你看到的那份單子,是皇上賞給四小姐的,所以......”“所以,終究還是嫡庶有別了?”柳聽畔臉色一沉,將手腕上帶著的玉鐲取下來扔進箱子裡,“是啊,心兒是正妻所生,又是護國將軍同母親妹,按理賞賜就該比我的多......我雖是姐姐還不是要矮她一頭,誰叫我自不量力!”
“小姐彆氣。”苗兒忙上前安慰,“小姐天生絕色,就算什麼首飾都不帶也是最貴氣的。”“就你這丫頭會說話。”柳聽畔雖開心了些,卻還是難掩不甘,“看她那一身喪服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唯有她思念父親,真是越看越討厭。人死了便是死了,即便是父親,也是一樣。”柳聽畔越說越是憎惡,才被苗兒安慰的一點點開心已經(jīng)毫無痕跡,“整天穿著喪服,又陰著個臉,柳聽心怕是給嚇傻了。我纔不會像她那麼沒用,經(jīng)此變故,我再也不想變成刀下亡魂。從此以後,唯有權(quán)貴榮華才配是我畢生所求。正妻的女兒又如何,有大哥護著又如何,爹不在了,大哥又難保哪天不會變成跟爹一樣的結(jié)局......往後細水長流,大家走著瞧。以後我想要的,絕不會再讓她白白拿去。”
自柳震平死後,柳江氏就一直病懨懨的,不過,爲了迎接柳聽風和柳聽雲(yún)勝仗歸來,她還是堅持著操辦了一桌宴席。自柳聽風和柳聽雲(yún)歸家之後,似乎府上上下都形成了一種默契,對過去種種隻字不提。彷彿,柳震平並不是枉死,柳門也並未被下令滿門誅殺,柳府平靜寧和的沉浸在這樣的默契中亦如風光從未間斷.....
“娘,您身子欠安,還有費心忙碌。兒子敬您一杯。”柳聽風恭敬的向柳江氏敬酒。柳江氏雖沒什麼精神,勉強席中坐著,見柳聽風敬酒還是堅持著挺直身體,笑著端起酒杯,“風兒有心了。”“娘,我也敬你。”柳聽雲(yún)見柳聽風敬酒,自己便也趕緊跟上。柳江氏很是高興,多飲了幾杯,無奈身體實在無法支撐,早早的便讓丫鬟扶著回去休息了。席間,只剩下兄妹四人。
“畔兒。”柳聽風喚柳聽畔的名字,微笑著看向她,“大哥同二哥常年征戰(zhàn),娘身體不好,心兒又年紀小不懂事,你身上的擔子自然重些。凡事還要你多顧慮,大哥謝謝你。”“大哥說的哪裡話,這本就是畔兒應該做的。”柳聽畔笑得溫柔,餘光卻冷冷得瞥向身旁柳聽心耳垂上得碧玉珠墜。“大哥。”柳聽雲(yún)許是也起了興致,又或是柳江氏不在沒了束縛,他索性不滿足於一杯一杯的酌飲,又叫人拿了整壇的酒,命人將一罈酒遞向柳聽風,“南兆一戰(zhàn)能勝實在大喜,又逢皇上生辰,喜上加喜。藉著這喜氣,我敬大哥。”說著柳聽雲(yún)便舉起酒罈豪飲。放下酒罈的時候又笑意煥發(fā)的看著柳聽風,“大哥,該你了。”
“二哥......”柳聽心小心翼翼的喚柳聽雲(yún),“哥哥不好酒,酒量也不及二哥,他......”“心兒,女兒家怎麼管起哥哥們的事了。”柳聽畔笑著抓住柳聽心的手腕,“今天大家高興,哥哥們喝酒便儘管喝去。若是大哥醉了,明日我派苗兒去送最好的醒酒湯,你別掃了大家的興致。”
“可是三姐......”柳聽心還是想要阻止,她看出柳聽風歸家之後一直疲態(tài),一定是大戰(zhàn)過後勞累又舊傷纏身,這樣的狀態(tài)實在不該飲酒。剛纔敬酒酌飲幾杯,也已經(jīng)是極限,柳聽心很是擔心。可是,她看柳聽畔的眼神,又實在沒有辦法把心裡的顧慮繼續(xù)說下去。柳震平與哥哥們征戰(zhàn)在外的日子,她時常聽附中丫鬟小廝閒談嫡庶之分,這些話既然能被自己偶然聽到,那柳聽畔也一定聽到過,不過是她們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罷了。所以自那時起,她開始處處小心,生怕自己做事不妥,會引得柳聽畔深思不悅,打破世人皆知的那一番柳府女眷相處和睦的景象。
“心兒真是多慮了。”柳聽風倒不像柳聽心那般爲難,爽快的提起酒罈,“畔兒說的對,今日實在高興就該好好的喝一番。再說了,雖然我的酒量不及你們二哥,不過畔兒也說了,會送醒酒湯給我呢。”話罷,柳聽風爽快的提起酒罈,滿臉的歡顏......
一路踉蹌著,柳聽風回到昭麟閣。推開房門,已經(jīng)有人坐在茶桌旁怡然的喝茶,見柳聽風回來便又倒了一杯茶放在茶桌的另一邊,“柳兄喝茶嗎?喝一杯吧,我很少泡茶,不過味道還不錯,嚐嚐?”柳聽風站在原地緩了口氣,回身將門關(guān)好。一步一步的靠近茶桌坐下,他沒什麼力氣邁出尋常的步速,只能慢慢的走。坐定之後,緩緩的端起茶杯,看著茶杯上騰起的白煙,驀地一口血嘔出來,手中的茶杯也再無力拿著掉落在地上。
“你早知會有今日,每每談起也都瀟灑從容。而今,爲何柳兄眼中盡是哀愁。”那人的聲音平緩,不似從前般玩笑。柳聽風吃力的俯下身,拾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放回茶桌,拿出絹帕擦拭嘴上的血漬,嘴角邊竟勾起一絲淡淡的笑,“你怕我死之後,自己會無處依託?”“柳兄玩笑了。”那人言笑自若的低下頭,“你若死了,也自會爲我安排好去處,爲我尋一個如你這般可以相信的人。你會爲我做最周到的打算,因爲,我們是朋友。”
“此前,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是朋友,因爲絕無可能。想不到這世間種種,玄妙之事竟也諸多存在......而今,有些話,我卻也只能同你這個朋友說說了。”柳聽風的眼中有些無奈,更多的則是哀傷,“征戰(zhàn)多年,我的身體聽雲(yún)最是瞭解。今日席上,聽雲(yún)敬酒,實爲試探我的身體。他知道我如今著身體最是不能飲酒,就是想看看我到底還能支撐多久.....聽雲(yún)擁戴皇上暴政,抄家之日竟爲了活命跪下來求饒......只恐日後會走上歪路。還有畔兒,她看心兒的眼神別有寓意,旁人無心,我卻看的出......只怕我死之後,心兒便不會被善待......”
“柳兄......”那人聽著柳聽風的話擡起頭,臉上已再無半點玩笑的痕跡,眼底透出的暗光雖透著與生俱來的涼薄卻並不凜冽,“你於我算是朋友,也算是恩人,可你同樣也是殺我之人......我會牢記柳兄願意救我的恩義,但我也同樣不會忘記,是因爲柳兄殺了我,我纔此般境地......我這個人結(jié)草銜環(huán)卻也睚眥必報,你心中放不下之事,我能爲你去做,卻不能再做更多。”話罷,那人便化成一縷縹光消失了......
柳聽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望著木架上的徵袍,顫顫的提起茶壺重新拿起一隻茶杯又倒了一杯茶,看著杯中的茶湯,哀傷未散的眼中跌出淚水,卻依舊笑著自語,“若有來生,我不想再打仗了。不必生於富貴之家,也不必榮耀加身。不求功名仕途,只求家人安康和樂。我想再遇見那時的卿卿,同她一起,平淡度日便好......若有來生,你想過些什麼樣的日子?如果你我不是在戰(zhàn)場上遇到,不知會是在哪裡相識。茶館,書局還是棋社......可如果不是在戰(zhàn)場上,你我怕是永遠不會遇到。你我朋友一場,雖是短短光景,柳某足矣。救你不悔,殺你......亦不悔。此番,多謝了......”話罷,柳聽風將杯中的茶湯一飲而盡,淚痕嵌進蒼白的臉,月色般柔然......
“哥哥!”柳聽心嘶喊著從夢中驚醒,她的夢境極其可怕,夢中的柳聽風面無血色,嘔著血倒下去。柳聽心醒來已是滿面淚水,再看看身邊臉上同樣有淚的窈兒一時之間整個人恍惚起來。“小姐!窈兒一直叫你,可是你夢魘著怎麼也醒不過來。”窈兒見柳聽心醒過來便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小姐,快去昭麟閣看看吧。阮小姐也已經(jīng)得了消息趕過去了,大,大少爺不好了......”“什麼!哥哥怎麼了!”柳聽心一驚,驀地心痛襲來。
“大少爺早上突然昏死過去,夫人找了大夫來瞧,說是舊傷早就成重疾......已經(jīng),已經(jīng)再沒什麼可能......夫人和三小姐二少爺都已經(jīng)去準備該準備的事......”窈兒實在不忍再繼續(xù)說下去,她知道柳聽心已經(jīng)明白她的意思。“不會的,不會的......”柳聽心自語著,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她的腳下已經(jīng)癱軟,腦中也是一片空白。她不相信窈兒的話,也不想相信她的話。可是,心中層層疊加的錐痛又不斷殘忍的向她證明窈兒的話是真的。眼中的淚水不斷的涌出來,柳聽心終究還是發(fā)了瘋一樣的向外奔了出去......
再顧不上什麼敲門的禮節(jié),柳聽心推開門進去。只見柳聽風躺在牀上,如自己夢中那般面無血色,他的嘴脣發(fā)白,眼神空洞,沒有了平日裡的溫暖和光彩。柳江氏已經(jīng)帶著柳聽雲(yún)和柳聽畔伴在牀邊,柳聽雲(yún)掩著臉最是悲傷的模樣,而柳聽畔早已“哭”成淚人兒。柳江氏由丫鬟攙扶著,見柳聽心進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心兒......你來了。跟你哥哥說說話吧,娘知道風兒想跟你說說話。娘跟你二哥和三姐要去忙一些事了,卿卿一會兒也會過來,你,你們好好說說話.....”話罷,柳聽心帶著柳聽雲(yún)和柳聽畔先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