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位哈哈大笑道:“這小二當真羅嗦得可笑,怕不是從小憋悶壞了。”
李義南也笑道:“正是。我兄弟二人不妨在這里盤桓幾日,我陪賢弟四處游覽一番。”
孫位自然喜歡游山玩水、品味古跡,也好胸藏天地,下筆有神,當下點頭稱是。
酒菜上齊,二人吃喝談笑,小二也不再來呱噪。過了一會兒,有人上樓來,二人看去,卻是位年輕女子。那女子披著一件藏藍色帶帽斗篷,將整個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帽子也壓得很低,只露出半張白皙的臉龐,仍能看出是個美人。那女子朝孫位和李義南望了一眼,便穿過走廊進了最里面的房間。
孫位心道:“難怪掌柜的怕人進他房間,原來是怕唐突了自己的美嬌娘。”回頭見李義南的目光一直沒有回轉,便輕輕叫了聲“兄長”。
李義南未及回答,見孫大貴走上樓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壺茶和一雙精致茶碗。
李義南招呼道:“小二哥,來得正好,我們正想吃茶。”
不料孫大貴卻道:“這位大爺,請稍候,這茶是送給……。”說著用手指了一下主人的房間,接道:“等會兒我下樓再給您沏一壺。”
李義南道:“剛才那女子就是你家女主人么?”
孫大貴忙伸手噓道:“大爺千萬莫亂說。”說完便匆匆去了。
李義南自言自語道:“這小二不是很愛說話嗎,怎地現在問他卻不說了?”
孫位笑道:“兄長怎么如此關心那位小娘子?”
李義南低聲道:“賢弟有所不知,我見她并非常人,武功似乎不弱。”
正說話間,忽聽孫大貴大叫一聲,接著便聽到有東西被打碎。
李義南噌地站起身,直沖進店主房去,孫位也趕緊追了進去。
李義南沖進屋,見孫大貴呆在門口,茶壺茶碗打碎在地上,向里看時,只見地上橫躺著一中年漢子,身穿棕色綢袍,方巾皂靴,右手握著一件奇怪兵器,類似一個矛頭,卻帶著手柄,柄頭是個圓環,那漢子心口也插著一把同樣的兵器。
再看屋內似乎遭了盜賊,所有桌柜床幾,都被翻了個底兒朝天。這屋子是里外套間,里屋的門虛掩著。李義南一個箭步跨到里屋門口,卻聽不見里面有甚動靜,推門而入,不覺大吃一驚。只見屋內兩人正自游斗,一個黑衣蒙面人,一位美麗少女,正是剛才上樓的女子。那女子已經脫了斗篷,一身墨綠衫褲,腳踏鹿皮短靴,雙手各攥著兩根五、六寸長的鋼針。蒙面人手里卻是拿著和那掌柜的同樣的兵器。兩人身法皆極輕靈迅捷,李義南進門只一見,兩人便已交手了三個回合。更奇的是,兩人相斗卻并不發出一點聲響,攻守招招精妙,并不磕碰對手兵刃。
那女子見李義南進來,突然喝道:“天殺的狗賊,還我哥哥命來!”又疾攻了幾招。對手的功夫顯然更勝一籌,一一化解后反守為攻,都是致命殺招。
李義南一聲怒喝:“狗賊欺人太甚!還想趕盡殺絕么?”揮拳上前助陣,與那蒙面人斗在一起。誰知那蒙面人卻并不和他纏斗,只是一味閃避,出手仍是向那少女身上招呼。蒙面人以一敵二,卻不落下風,李義南雖不用顧忌對方進攻,卻始終奈何不了蒙面人分毫,心下不免駭然。細看那蒙面人的武功招數,似乎不屬任何一路中原武術流派,卻又頗得各家流派之所長,一味務實,并無半點虛華招式。再看那蒙面人的眼神,卻委實怪異之極,好似呆呆失神,并未注視一物,又甚為從容平和,如同在對著后園池畔的花草魚兒想著心事,看不出絲毫對敵時的緊張,也看不出一點點惡意和殺氣。
李義南心道:“此人若想取我性命,恐怕二三十招之內便可,為何他對我不理不睬,卻招招要取那女子性命?莫非是受雇殺人?”又想:“當世武功在我之上者應該也寥寥無幾,怎地看不出此人來路?”
正自思量,那少女漸漸不支,突然將手中鋼針一時發出,同時身體向窗外飛出。李義南見機不可失,也同時射出三把飛刀,卻并不射向蒙面人,而是射向窗口,顯然知道那少女的鋼針并不能傷到蒙面人,故而封住窗口,以防止蒙面人追擊那少女。李義南俠義心腸,此時也顧不得自身安危了,先幫那少女脫身再說。
被這鋼針和飛刀一阻,蒙面人果然晚了片刻。待他從窗口飛出,那少女已經跨上一匹駿馬向西奔去,卻是孫位的坐騎。蒙面人隨即也搶上一匹馬追趕。李義南怕少女吃虧,不假思索,便也縱身躍下,騎馬追趕二人而去。
從李義南進門到三人騎馬奔出,只是少頃時間。待孫位趕到,里屋已空,從窗口看見三人已然騎馬離開了。孫位回到外屋,見孫大貴趴在那漢子身邊哭叫:“掌柜的,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咋辦?賬房老趙該欺負我啦!再說以后誰給伏羲爺上香啊?有人要進你屋里也沒人管了!”
孫位聽孫大貴哭叫得胡言亂語,卻也笑不出來了。忽然那掌柜的頭動了動,孫大貴忙止住哭,喜道:“掌柜的,你沒死啊?太好了,沒死!太好了,沒死!你等著,我這便叫人去。”說完快步跑出。
掌柜的微微睜開眼,嘴唇輕動,似乎想說什么,孫位忙過去將他上身扶起。掌柜的斷斷續續說道:“請……告訴……我妹妹,是……左慈……五舅。”說完竟斷了氣,孫位只得輕輕將他放下。
孫大貴帶著幾個人跑進來,見掌柜的這回真死了,又嚎啕大哭起來。孫位待他哭得輕了,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小二哥,請節哀順變,你們掌柜的臨終有話。”孫大貴抬起頭,茫然看著孫位,顯然還沉浸在悲痛之中。
孫位道:“我先問你,剛才那年輕女子可是你們掌柜的妹妹?”
孫大貴點點頭。
孫位又問:“你們掌柜可有其他親人?”
孫大貴搖搖頭道:“不曉得,從沒見掌柜的來往過。”
孫位點點頭,又問道:“你們掌柜平日與什么人結過仇么?”
孫大貴又搖搖頭道:“我們掌柜的平日本本分分,從不與人計較結仇,也很少出門,就是有時候到伏羲廟去上上香。我們掌柜的就尊敬伏羲爺,家里也供著呢。”說著用手一指墻上,的確掛著一幅伏羲帝畫像,像前還有香燭。
孫大貴接道:“便是我家掌柜的妹妹,平日也來往不多,一兩月才來一次,而且來了很快便走。脾氣還很大,從不與我們多說話,要是多嘴就會挨罵。”
這時站在孫大貴身邊的老者,啪地拍了小二后腦勺一巴掌,罵道:“死小子,總改不了多嘴的臭毛病!誰讓你在這抖落掌柜的家底兒?”
孫大貴想要分辨兩句,似乎懼怕這老者,便忍住不再說了。
孫位心想:“這位大概就是賬房老趙吧,怪不得孫大貴說怕被他欺負。”
賬房老趙向孫位拱手道:“這位大爺剛才說我們掌柜的臨終有話,煩請相告。”
孫位本想將掌柜的話告訴他們,日后讓他們轉告掌柜的妹妹,但他看不慣老趙欺負那小二,而且看此情景還不清楚這老趙的底細。掌柜的話似乎說的是仇人的名字,干系重大,不如等李義南回來,先和他商量過再說,或許那少女能隨李義南一同回來,直接告訴她更好。便故意道:“請教先生大名。”
老趙答道:“小人是這家酒樓的賬房,趙易才。”
孫位拱手說道:“失敬,適才掌柜的臨終確實有話要我轉告趙先生,他說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孩子,怕他被人欺負。”說著摸了摸孫大貴的頭。續道:“他讓趙先生拿五十兩銀子給這孩子作盤纏,讓他回家尋父母去吧。”
老趙瞪眼說道:“大爺不是說笑吧?”
孫位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你們掌柜的也想積點德,好安心上路吧。”
老趙道:“如此謝謝大爺了,還沒請教大爺尊姓大名,等我家女掌柜回來,也好相告。”
孫位道:“鄙人四海為家,姓名微不足道。”
老趙哼了一聲,對身旁一個伙計說道:“潘福,領大伙干活去!”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