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情緒穩定的施芳離開之后,我腦中思緒紛飛,復雜難說。
嚴格來講,施芳的病情是嚴重的精神分裂癥狀,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將其治愈的。也就是說,沒有辦法讓施芳在短時間內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
但是,為什么一定要將她治好呢?
對于施芳來說,她臆想中的怪物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如果將她治好,從此再也看不到怪物,豈不是逼迫著她去面對現實,或許會出現更猛烈的反彈呢?
所以說,既然施芳的困擾在于對臆想中的怪物出現恐懼,那么先來針對這種恐懼進行治療就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里,對于蘇郁的情況,我突然也有了另一種猜測。
我一邊喝著豆漿,一邊看著正低頭畫畫的蘇郁,考慮良久之后開口問道:“蘇郁,你覺得自己被鬼附身的現象和施芳有相似之處嗎?”
正在紙上亂涂亂畫的蘇郁聽到這個問題,頓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應該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吧,因為施芳只是將其他人看成了怪物,對于自己的認知仍然是比較完整的,就算是獨眼巨人也只是她對自己的理想化罷了。不過你被附身的時候,恐怕要比她嚴重的多。”
蘇郁點頭表示同意,附和道:“就像是上一次,我莫名其妙的打開了王穎的手機鎖。我很清晰的記得自己當時一直在和心里的那個聲音抗爭,但是身體還是不自覺的動了。醫生,我有時候會害怕,自己會不會做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
“放心,不會的。”我將豆漿一口喝光,然后把話題轉移到了施芳的畫上,“其實有件事兒我挺開心的,施芳說我是蜘蛛精,我還以為她很討厭我,但是畫上并沒有我嘛!”
看來施芳也不是那么討厭我滴,我喜滋滋的想。
蘇郁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一下畫紙,那個位置剛好是獨眼巨人的腳下。
我仔細一看,在獨眼巨人的腳底下,有一只被踩死的小蜘蛛。
……
“果然還是被人討厭了啊。”我嘆氣。
蘇郁露出一絲笑容,安慰道:“雖然被人討厭,但是醫生的治療方案還是很有效的。不過自從我認識醫生以來,似乎醫生總是會被病人討厭呢。”
是啊,蘇郁說的沒錯。
表面患有恐水癥,實際上患有自殺傾向的許超被我戳中痛處,導致他與姐姐許諾發生直接沖突,雖然問題在最后得到解決,可是這個臭小子明顯更感激開導他的蘇郁一些。
還有上一次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王穎,被我再度關在衣柜里,甚至欺騙她已經死了,恐怕現在一想到我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吧。
至于施芳更不用說了,在畫里表現的十分清楚。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用讓人討厭自己來達到治療目的的心理醫生呢?
一想到這里,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句話。
“你就像是一個垃圾桶,承受著別人心里的垃圾,然后自己還要被人討厭。”
至于說這句話的人是誰,我卻想不起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那位前任助理吧。
我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蘇郁一直都盯著我。
她怯生生的問:“醫生,是我說錯話了嗎?”
“當然沒有。”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剛才在想,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安定醫院?”
蘇郁的身體在微微顫栗著,似乎感到害怕,問:“為什么要去那個地方?”
“我曾經在那里住過一陣子,所以想回去看看,順便拜訪一下老院長。如果你愿意的話,還可以讓老院長觀察一下你的病情,或許他會有些特殊的見解。”
或許是害怕自己被人當成精神病,蘇郁明顯有些抗拒,不過在內心糾結了片刻之后,她還是勇敢的站了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心理診所距離安定醫院不算遠,我選擇騎自行車帶著蘇郁過去。
感到蘇郁乖乖的坐在后座上,我不禁回想起上一次,她被“鬼”附身然后緊緊抱著我的腰部,幾乎將我勒斷。
然而這一次蘇郁是正常的,她的行為舉止完全和正常的女人一樣,會感到拘謹,甚至雙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
過了一會兒,我和蘇郁來到了安定醫院。
我和醫院的保安大爺很熟,打了個招呼就進去了。蘇郁鼓起勇氣,伸出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臉色煞白。
的確,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感到愉快的地方。
無論是寂靜漫長的走廊,亦或是病房里偶爾傳出的嘶吼與慘叫。
就在我帶著蘇郁路過一間病房的時候,突然還有一個女人將臉貼在了門上的鐵窗上,她用口紅將嘴唇涂得紅彤彤的,就像是一根香腸。
這個女人沖著我嘿嘿笑著,問:“我美嗎?”
我面無表情,并沒有理會她。
走過這間病房之后,蘇郁有些疑惑的問道:“剛才醫生的表現和以往并不相符啊,你不是應該露著微笑對待她嗎?”
我搖了搖頭,“診所平常接待的病人都是一般心理問題,嚴重點的也就是輕微神經癥。但是安定醫院里面的病人卻不太一樣,他們的病情更加嚴重,而且大多已經影響到了社會功能。甚至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自知力還有理解能力都出現了嚴重的偏差。比如說剛才的那個女人,如果我對她笑,她可能會理解成嘲笑,然后出現更加嚴重的躁狂癥狀。對于她的問題我同樣不能回答,因為無論我的答案是什么都有可能會被曲解。”
蘇郁點頭表示明白了。
穿過令人窒息的走廊和樓梯,院長室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然而,在院長室的門口,還有一個護士帶著病人剛好出來。
那個病人披頭散發,看起來瘋瘋癲癲,而且始終用身子緊貼著墻壁行走。當他看到蘇郁的時候,突然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叫。
他用手指著蘇郁的臉,嘴里不停的叫著,表情驚恐,就好像見到了惡鬼一樣。
護士被嚇得手足無措,無奈之下,我只好先讓蘇郁進屋。當蘇郁離開了病人的視線,他一下子變回了正常,身子緊緊貼著墻壁,仿佛那里是能給予他最多安全感的地方。
我走到病人面前,輕聲問:“你看到了什么?”
病人用指甲狠狠扣著墻壁,支支吾吾的說:“我看到她身上長滿了鮮花,那個女人,身上長滿了鮮花,鮮花。”
我繼續問:“是什么花?”
“地獄花,是地獄花。”說完,病人就快速跑掉了,他將后背緊緊貼在墻壁上,像是一只螃蟹那樣跑開。
并且,他始終將頭望向我這邊,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我知道他說的“地獄花”是什么,或者說,在我第一次認識蘇郁的時候,也同樣覺得她像是一朵“地獄花”。
說起“地獄花”很多人都是陌生的,但是它的其他名字就比較有名了。在梵語中,它叫做“曼珠沙華”。在日語中,它叫做“彼岸花”。
傳說“曼珠沙華”只開在黃泉,是地獄的接引之花。花色如血一樣絢爛鮮紅,鋪滿通往地獄之路,而且有花無葉,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具有魔力,能夠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在黃泉路上大批大批的開著這種花,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由血鋪成的地毯。當靈魂渡過忘川,便會忘卻生前種種,將曾經的一切都留在彼岸,往生者就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在《佛經》之中,“曼珠沙華”的美,是妖異、災難、死亡與分離的不祥之美。或者是因為它深艷鮮紅的色澤讓人聯想到血,也可能是因為它的鱗莖中含有劇毒。
蘇郁出現的“鬼上身”現象,就好像在那段時間她承擔了已死之人的記憶,并且自己也變成了那個死人。而且她本人就像是花兒一般嬌艷脆弱,恰好符合“曼珠沙華”的形象。
在“曼珠沙華”的花語中,還有著“花葉永不見”這么一條,意思是花開是葉子落敗,當花落敗時葉子才會重新長出,所以花葉永遠不能相見。這又像是蘇郁和“蘇曉”的關系,花與葉,生于一根,卻永不相見。
可是,為什么那個病人也會這樣說蘇郁呢?他明明根本就不知道蘇郁的事情!
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讓我覺得蘇郁身上的神秘氣息更加濃重。
我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思緒,來到院長室門口。
這時候,蘇郁就坐在院長的對面,神情前所未有的疲憊與無助。
我選擇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門口默默看著里面發生的一切。
院長姓胡,今年恐怕已經有五十多歲了,我和他是老相識,這緣于另一個人——胡樂。沒錯,從名字上可以輕易看出,這倆人關系匪淺。只不過胡樂和老胡從小就不對路,一見面不是吵吵就是動手,所以兩人都本著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則,能不見就不見。
不過,我和胡院長關系倒是不錯,這是由于另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