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然未報,時候未到。這因果,就好比是雙手一擊發出的聲音,屬於自然而然的事情。刑如意雖在陰司掛了個閒置,也能夠仗著一身的鬼術與狐貍的盛世美顏行走陰陽,但她本身是不願意多管閒事的。
李楠母子的事情,她也不過是藉著紅花酒稍稍的懲罰一下,順便開解紅花。好在,紅花原就是個善良大度的女子,縱然因爲女兒和自己的死,心中有些積怨,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慢慢的淡去了。如今,也算是全數放下,準備開始迎接自己新的人生。
李楠自夢中醒來,著實恍惚了一陣子。
清醒過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父親與祖母的墳前請罪,之後到府衙備案,將紅花母女的墳也遷到了李家的祖墳內,至於那封休書,他也燒掉了。
李楠娘則是大病了一場,而刑如意藉著看診的機會,悄悄的將紅花酒中殘留的那一絲屬於紅花的怨念取出,囑咐李楠娘可以繼續服用。
一週之後,天氣晴好,刑如意這邊也收拾停當準備啓程,跟著狐貍一同前往青丘。常泰與小盛子外出公幹,與刑如意也約好了碰面的地點。至於謝玄這邊,得知刑如意要隨狐貍回鄉成親,倒也大度的給了常泰和小盛子三個月的假期,順便還送上了自己的賀禮。刑如意推讓一番之後,也收下了。
四娘將酒肆中的酒水進行了妥善的安置之後,也請了自己孃家的兄長代爲照看,打算與鈴鐺一同陪著刑如意前往青丘。
出發的前一天,刑如意在四孃家幫她打點行裝,李楠卻跟在鈴鐺的身後,猶猶豫豫的進了門。
“刑掌櫃也在這裡?”
“李公子?”刑如意擱下手中的東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四娘:“你是來尋我的,還是來尋四娘買酒的?”
“小……小生是在尋四孃的!”李楠有些不大好意思,“是這樣的,我聽李叔說四娘她打算出遠門,這山高路遠的,怕她路上悶的慌,所以就尋了些釀酒的方子,好讓四娘她路上解解悶。”
“想不到李公子你還是這等有心人?”刑如意說著,將那方子接了過來。
那釀酒的方子,一看就是手抄的,字跡工整,筆墨尚未乾涸,從厚度來看,應是熬夜謄抄的。也算是一份十分用心的臨別禮物了。
“四娘多謝公子的一番心意,只是無功不受祿,這份禮物,四娘著實收不得。”李四娘將那酒方又還給了李楠:“聽我兄長說,伯母的精神近日來好了許多,也難爲公子你日夜照顧。時候不早了,四娘這邊還需要收拾行李,就不遠送了。”
李四娘這話明白著就是在趕人,李楠自是聽出來了,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我瞧著那酒方抄寫的倒是挺仔細的,你當真不想要?”
“這無緣無故送上門來的東西,能是什麼好東西,四娘我呀,只怕接了燙手。”
“燙手未必,倒是四娘你剛剛傷了人家的一顆心。”刑如意努努嘴:“我就不信你沒有瞧出來,那李楠是對你有意思。”
“別!我李四娘可沒有那個福分。”李四娘擺擺手:“我那兄長與他是鄰居,他們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就他那個娘,莫說是我,就算是你入了門,也不一定好過。”
“的確不好過,不過難過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而是他的親孃!”刑如意眨巴著眼睛:“我刑如意做人做事,都有一條原則。那就是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你對我不好,我就對你更不好。對付這種尖酸刻薄的婆婆,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比她更兇,更惡,更尖酸刻薄,讓她知道,你這個兒媳婦是惹不起的。當然,在人前,也要懂得做戲,至少要擺出一副好媳婦的樣子,讓婆婆出去訴苦都沒有人相信。至於相公那邊嗎?就要多撒撒嬌,多吹吹枕邊風,偶爾也要示弱裝可憐,讓你的相公覺得你的所作所爲都只是被逼無奈,是被他那個娘欺凌的沒辦法了才忍不住反擊的。反擊過後,還要做出一副追悔莫及,跪地認錯的模樣。”
“我的老天呀,幸好那個李楠沒有娶你做媳婦!”李四娘聽的咋舌,做出一副十分震驚的模樣。“難不成,你平日裡就是用這些法子來對付殷公子的?”
“我倒是想呢,可惜我這一身的套路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刑如意無奈的攤著雙手:“狐貍的爹孃早就不在了,所以就算我嫁進去,也完全不用考慮那些公公婆婆的問題。退一步講,就算是狐貍的爹孃還在,你覺得能教出像狐貍這般優秀男子的爹孃,會像李楠的母親那樣尖酸刻薄嗎?就算狐貍的爹孃不好相處,依著狐貍寵我慣我的樣子,他會允許他的爹孃欺負我嗎?”
李四娘搖搖頭:“我瞧的出來,殷公子對你比對他自己都要在乎,肯定捨不得自己的爹孃爲難你的。”
“他舍不捨得是他的事情,就我自己來講,也絕對不可能由著旁人的爹媽來欺負我的?當然,如果是我的錯,該打該罵我聽著,可若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不好意思,我的身體髮膚受之我的父母,哪能讓你們一個外人隨意的欺凌責罵。大不了,我讓狐貍休妻或者我乾脆休夫,
一拍兩散,一了百了!”
“我的天,如意你真是一個奇女子,這般言論,只怕是咱們當朝的女皇也不敢講!”李四娘無奈的搖搖頭,終於明白之前常泰說的那句話了。
常泰曾說過,他與殷公子之間,相差的並非是一個先來,一個後到的距離,而是殷公子能夠容忍並且完全接受刑如意腦海中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觀點,甚至可以由著她自由生長。也正是這樣獨特的刑如意,纔會不由自主的吸引旁人的目光,可倘若她要嫁的那個人不是殷公子,而是盛唐的任何一個其他男子,就算再愛她,再寵她,也會在不知不覺中禁錮了她,然後慢慢的將她變成這盛唐無數相似女子中的一個。
“對於你們這些賢妻良母式的女子來說,我不光是一個奇女子,還是一個大大的奇葩!”
“奇葩!什麼意思?”
“奇葩,本意是指奇特而美麗的花朵,用來比喻非常出衆的事物,也比喻人或事行爲獨特,與衆不同。但在我的老家,奇葩有時候也是一個貶義詞,就說這個人很奇怪,很不合羣,很與衆不同。總之,就是跟尋常人不一樣。”
“我倒覺得前一個解釋好,與如意你也十分相稱。在我眼裡,如意你就是咱們盛唐衆多女子中,最爲奇特,也最爲美麗的那一個。”
“得!千萬別誇我,因爲我很容易就驕傲的!”刑如意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其實,剛剛的那些話,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所謂的套路也好,心機也好,真正不懂的人又有幾個,只不過身在其中,很難像我們這些局外人一樣,看的清楚,考慮的清楚罷了。
倘若我愛上的那個人,真有一個像李楠那樣難相處的娘,我未必能夠做到像自己所說的那樣灑脫,畢竟,愛人在婚姻生活中,也是一個牽絆。就我的個性,四娘你也看到了,如果真遇見了那種事情,估計我只會硬碰硬,最後傷了別人更傷了自己,像那種吹枕邊風、裝可憐的事情,我壓根兒就做不出來,也根本不屑於去做。”
“幸好,你遇見的是殷公子!”
“是呀,幸好我遇見的是狐貍,否則真不知道我往後得有多可憐。”
刑如意說著,搖了搖頭,著實不敢想象,這世間若是沒有狐貍,她又會如何。也許,她還會遇見常泰,也會嫁給他。
常泰雖然也會寵著她,也會疼她,可他畢竟還是在凡塵中長大的男子,也會用常人的目光來看待她,用常人的要求來苛責她。那時候的她,一定不是真的開心,真的快樂。
想起常泰,刑如意在心裡又暗自輕嘆了一聲。常大哥的年紀也不小了,從青丘回來,她一定得幫常大哥尋個合適的知心人才行。
這邊,刑如意正在胡思亂想著,那邊,李四娘卻又將話題扯回到了李楠的身上。
“我聽人說,這李家原本是找了媒人去周家提親的,周員外也請人查看過李楠的情況,雖對他的出身頗有微詞,可見他學識不錯,人長得也精神,且家中沒有旁的拖累,也覺得他是個合適的招婿對象。誰知,就在周家決定面見李楠時,竟收了一封密函,在這封密函中不僅詳細敘述了李楠母子對紅花母女所做的事情,還言明,這李楠之所以想要入贅到周家,圖謀是周家的財產。”
“如此看來,李楠想要入贅周家的事情是要黃了!”刑如意雖搖著頭,可眼中卻滿是八卦。至於四娘口中所提到的那封密函,不用想,也知道是殷元那小子做的手腳。因爲他答應過李露,要幫她討回公道,還要幫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找個兇悍的媳婦,好讓這對母子,嚐嚐被人刻薄欺凌的味道。
“沒錯,這李楠想要入贅周家的事情,本來是要黃了的。可誰知,這周家小姐聽聞了此事之後,反而勸著周員外應允了下來。說她曾與紅花有過一面之緣,也還受過紅花的幫助,所以紅花母女的債,她要幫她們討回來。”
“聽起來,這周家小姐也是個厲害的主!”
“可不是嘛?這周家小姐,可是周家真正的掌門人。”李四娘說著,滿懷深意的笑了笑:“我與這周家小姐,也曾有過一面之緣。說起來,她的性子倒是與如意你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如意你是嘴巴厲害,心尖兒卻軟,那位周家小姐,看似寬厚善良,實則心腸硬的很。若非如此,周家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之內,就有如今的產業。”
“心腸雖硬,但卻善惡分明,否則這周小姐也不會幫著紅花母女討公道了。”
“這倒是真的,那位周小姐自小隨著周員外經商。這商場如戰場,爾虞我詐的也不稀奇。心腸硬些,纔好生存下來。私下裡,那位周小姐,卻也是個善人,經常接濟窮苦百姓,只不過不讓旁人說罷了。”
“可婚姻大事畢竟不是兒戲,若只是爲了幫紅花母女討回公道就要搭上自己的婚事,這買賣也未免太虧了些。”刑如意託著下巴:“依我看,這周家小姐必定還有旁的考量!”
“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如意你!”李四娘也笑了起來:“沒錯!這周小姐擇婿,一來是爲了讓周員外安心,二來也是要堵周家那些宗族宗親們的嘴。那些人,各個都有虎狼之心,一心想要將周家的產業據爲己有,所以擇婿是必然的。”
“這李楠是考過了鄉試的,腹中算是有些筆墨文章,又是洛陽人,知根知底,且家中只有寡母,六親無依,算是中上之選。長相嘛,雖不及我家狐貍的萬分之一,但也算五官周正,穿戴整齊的時候,還蠻像那種謙謙君子的。”刑如意扳著自己的指頭:“再者,這李楠一心想要入贅周家,無非是貪圖周家的財力,想要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而從他處理紅花的那件事上來看,這個人其實心機很淺,且沒有多少能力,依著周小姐的聰明才智,很容易就能操控住他。再者,有了那封密函,也相當於握住了李楠的另外一個短處。有把柄在自己手中的夫婿,自然也要比旁的夫婿好駕馭一些。所以,這些纔是周家小姐最終選擇李楠的理由。
這是不是真相,是不是周家小姐內心深處真正的思量,其實我們不必去猜測,我只知道,這李楠倘若真做了周家的女婿,日子一定不太好過!”
“至少不會像李楠與李楠娘想的那般好過!”李四娘說著,也捂嘴笑了起來。
李家,李楠娘正看著周家遞來的帖子,喜笑顏開,連帶著病容都淡去了幾分。
周家派來的那位媽媽,則將李楠孃的表情全部納入了眼中,然後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來。她端了端身子,然後說道:“夫人對這帖子上寫的可還滿意?若是滿意的話,就尋個吉日,將貴公子送到我家府上,至於這聘禮什麼的,稍後我們周家自會遣人送來。”
“滿意!滿意!”李楠娘連連的點著頭,“若是周家小姐成了我們李家的媳婦,那我這個做婆婆的是不是也應該隨著一同進入周家?”
“李夫人大概是誤會了,你家公子是入贅,所以不是我們家小姐成了你們李家的媳婦,而是你家公子成了我們周府的姑爺。至於夫人您,若是想要隨著一同進入周府也無不可,畢竟這周家添丁進口的,也需要再添置幾個伺候人的老媽子。”
“伺……伺候人的老媽子?”李楠娘黑了臉。
“雖說是老媽子,可李夫人畢竟是公子的親孃,所以待遇上肯定是有所不同的。夫人需知,你家公子是入贅,這公子的娘跟著一同入府,說出去也有些不大合適是吧?”周媽媽瞥了一眼李家的院子:“再說我周家家大業大,就算是伺候人的老媽子,這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也要比現在強。夫人您,可以考慮考慮!”
李楠娘咬了咬牙,心想著,我畢竟是李楠的親孃,倘若真進了周家,你周小姐還真能拿我當傭人使喚。於是,也轉了臉色,說:“不用考慮!還請您回復周員外,說我願意。再說,這當婆婆的,也都需要照看著自己的兒子媳婦不是。”
周媽媽是什麼人吶,早一眼看出了李楠娘心中的打算,冷笑一聲,轉身出去了。
外頭的天陰沉沉的,幾片雪花飄飄悠悠的落下,這洛陽城內,終還是要降下一場大雪的。
李楠自李家酒肆返回,與周媽媽錯身而過時,看了對方一眼。牆角的梅花開了,露出一抹嬌豔的紅,李楠忽然就想到了新婚那夜紅花半是嬌羞的側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