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天仍是陰沉沉的,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烏雲給覆蓋著。天氣驟然變冷,連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許多。
刑如意裹著大氅,捧著一碗紅豆粥,坐在門前,看著小夥計李茂清掃街面。聽說昨個兒夜裡,洛陽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只可惜,那雪下的太小,到了早晨,便已沒了蹤跡。街面兒上倒是溼漉漉的,泥濘中散落著一些枯葉。
“掌櫃的怕冷,怎不進鋪子裡面,倒是站在這門口吹寒氣。”李茂將門前的污物打掃乾淨,又拿起抹布裡,擦拭外頭的柱子。
刑如意低嘆了一聲,瞅著街面兒上說了一句:“心裡煩悶,站在這裡,能透透氣。”
“掌櫃這話,若是給咱們家爺聽去了,只怕又會多想。”李茂搖搖頭,笑了:“您啊,趕緊進去吧,若是不小心染了風寒,莫說是殷爺,就是小公子那冷刀子,都夠咱們受的。”
“狐貍那張冷臉,我是知道的,除了我,他也難得會對著旁人笑。一旦笑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殷元,我咋不知道,他也會兇人呢?”手指沿著碗邊彈了一圈:“話說,這一大早的,我就沒見這小子,難不成這城中又有了熱鬧?”
“得,還真讓掌櫃你給說著了。白石巷那邊出了事兒,聽說死了一個男人。這大冷天兒的,不光咱們家小公子去湊熱鬧,這街面兒上但凡沒點兒事做的,都去湊熱鬧了。哦,常大人與小盛子也來過,只不過那會兒掌櫃還在睡著,被咱們家爺一記冷光給射走了。估摸著,這案子又是不尋常的,否則常大人也不會尋到掌櫃這裡來。”
“常大哥與小盛子來過?我怎麼沒有聽狐貍提起。”刑如意說著,將碗擱在了一旁:“對了,那白石巷在哪兒?我在洛陽城裡待了也不是一日兩日,怎麼就沒聽過這個名字?難不成,是在城郊?”
“這白石巷,就在城裡,只不過巷子太小,又是老百姓自己叫開的,官府那圖上沒有標記。掌櫃您是做大事的人,這麼一條小巷子,不知道也屬正常。”
“我倒覺得不太正常,憑什麼你都知道的小巷子,偏偏我就不知道。”刑如意託著下巴,皺了皺鼻子:“知道你小子消息靈通,說說看,怎麼個情況?”
“掌櫃的又在取笑我了。”李茂摸摸頭,將手中的抹布放在水盆中清洗:“其實在被掌櫃您收留之前,小李子我就住在那白石巷。名字雖叫白石巷,但實則,那地方是沒有巷子的。據說,前朝的時候有,地面兒跟旁的地方不一樣,裡頭的石頭,都是白色的鵝卵石。這話說回來,貌似昨晚兒掌櫃您就是從那白石巷回來的。”
“我從白石巷回來?”刑如意敲敲腦殼:“我不記得了,我只曉得,我睡著了,應該是被狐貍抱回來的。”
“顧家棺材鋪,掌櫃您應該知道吧?二十多年以前,那可是咱們洛陽城中頂頂有名的地方。這顧家棺材鋪,之所以出名,一是因爲顧掌櫃手藝好,所賣的棺木價格公道,且童叟無欺,不問貧富;二是因爲這顧掌櫃會些旁門左道,百姓傳言,他能聽鬼聲,辯鬼語,但是真是假,卻不得而知。眼下,流傳至今的,也只有一件事。”
“什麼事?”
“與他的獨生女兒,顧安娘有關的事。”李茂說著,又起身,擦起門窗來。一邊擦拭,一邊繼續講著:“其實,這件事,我也是聽旁人說的,真假尚待考證。這件事,大約發生在顧安娘七八歲的時候。當時顧掌櫃接了一單買賣,這買棺木的乃是城外十五里處李家莊的首富李老爺,死的是他的老孃。
正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這李家老太太,去世時,已是七十有八,在當地,算是喜喪。所以這棺木,用的也是紅色,而並非咱們常見的黑色。”
“你是說紅色的棺木?”刑如意腦海中,忽的閃過顧安娘棺材鋪中的那頂紅木棺材。
“傳言是這麼說的!”李茂停下手中的動作,點了一下頭,繼續道:“這頂棺材,據說顧掌櫃打的極爲精細,足足做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日凌晨,親自覓了幾個夥計,擡著棺木,出城門,朝著李家莊而去。據說,這顧掌櫃出城時,天還是好好的,結果走到半道,卻下起了雨。這新油漆的棺木,雖也能防些雨水,但也擱不住被這麼淋,上頭的彩金還是有些脫落。到了李家長,這李員外倒是也沒有難爲他。只是留顧掌櫃在家中,將脫落的彩金給修補好。
再說顧掌櫃家中,顧夫人見丈夫久去不回,便讓當年才七八歲的顧安娘去李家莊打聽。別看這顧安娘年紀不大,但自幼生在棺材鋪,長在棺材鋪,膽子不比常人不說,尋常人也不會主動去招惹她。因爲害怕,沾染上這棺材鋪裡的晦氣。”
刑如意回憶了一下那顧安孃的模樣,以及說話時的氣度,覺得七八歲獨自出生尋找父親這樣的事,對於她而言,也非難事,就跟著點了點頭。
“顧安娘這一路都走的十分順當,只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李家莊。只是,剛進村子,就碰見了一個傻子。那傻子,見了人,就只管站在那裡笑。可走近了再看,就會發現他的瞳仁裡還倒映著一個影像。那影子,黑乎乎的,像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
“這故事聽到這裡,總算是有了點意思。”刑如意說著,換了一隻手,繼續託著下巴。
“就知道掌櫃您呀,對這些鬼怪的事情感興趣。”李茂說的興起,乾脆將抹布丟在了水中,蹲在刑如意跟前,講得越發的繪聲繪色。
“繼續繼續!”刑如意說著,指了指鋪子裡面:“把裡頭的乾果也拿一些出來。還有,你別蹲在我跟前,整的我老想用手去摸你的頭。”
李茂嘿嘿的笑著,取了乾果,雙手捧著,送到刑如意跟前,繼續道:“這顧安娘雖然膽大,心卻不怎麼細緻,雖也覺得那傻子奇怪,卻並未往心裡去。在莊子裡尋了個人,問清楚李員外家的具體方位,就自顧自的找了過去。
得知顧掌櫃還要在李家莊耽擱些時候,顧安娘也就留了下來。至於後來的事情,傳言裡說的也不大清楚。只說這顧安娘一時好奇,闖進了李老太太的靈堂,驚嚇了李老太太屍身,她自個兒也暈倒在了那裡。等顧掌櫃聽見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這顧安娘渾身冰涼涼的,放在熱水中,暖了許久才甦醒過來。只是,這人雖醒了,卻變得跟莊子裡的那個傻子一樣,只會傻呵呵的笑,且這雙瞳中,也印著一個人的影子。
這回,人可看清楚了,因爲這顧安孃的瞳仁裡映著的不是旁人,就是靈堂上的那位李家老太太。”
“然後呢?”刑如意抱著乾果催促。
“然後?然後這顧掌櫃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又將顧安娘給救了回來。聽說爲了這件事,他還得罪了李員外。顧家棺材鋪的生意,從那之後,就變的冷淡了許多,倒是上門去求顧掌櫃驅邪的人多了。”
刑如意原本正聽的高興,等了半響,卻沒有聽見後續的故事,於是就問了李茂一句:“這就完了?”
“完了!”李茂呵呵的一笑,起身,繼續擦窗戶。
“這算什麼故事,虎頭蛇尾的,到了,你都沒能告訴我,這顧安娘是怎麼被顧掌櫃給救回來的。還有那瞳仁中的李老太太又是怎麼回事。”
“這種事情,掌櫃的還需要問小李子我嗎?掌櫃猜都猜的到,顧安娘當時一定是衝撞了那李老太太,被鬼給奪了靈智,也就是三魂七魄當中的一個。這才變得傻呵呵的。至於怎麼救的,我聽說,顧夫人十分擅長做紙人,想來,也跟紙人有關吧。畢竟從那事之後,顧夫人就再也不曾做過紙人了,而且身體也變得不大好,沒出兩年,就去了。”
“這種事情,你也知道?”
李茂摸摸頭:“剛剛也跟掌櫃的提及過,在跟掌櫃您之前,小李子我曾在白石巷住過一陣子。只不過用的是真身,寄居的地方,距離顧家棺材鋪不遠。所以,有些東西,也要比尋常人多知道那麼一些。哦,剛剛還想起一件事,那顧家棺材鋪是有結界的,在顧安娘離開之前,像我們這種低等修行的妖,都是不能靠近的。起初,也以爲是那棺材鋪陰氣太重,後來才發現,那位顧掌櫃,貌似懂得一些術法。”
“顧掌櫃是不是懂得一些術法,我不清楚,但那個顧安娘,絕對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麼簡單。”刑如意瞇了瞇眼睛:“對了,你剛剛說,白石巷發生了案子,可是跟棺材鋪有關的?”
“掌櫃問的是顧家的棺材鋪嗎?”
“嗯!”刑如意點頭:“昨個兒晚上,顧安娘回來了。今天早上,那白石巷就出了事情,我在想著,這其中莫不是也有什麼關聯?”
“這事兒不大好說,因爲死的這個人,也曾在顧家棺材鋪裡幫過忙,算是顧掌櫃臨終前,僱傭的最後一個小夥計。”
“那麼,這個人是因何而死?”
“聽聞是染了瘋癲病死的,不過從常大人特意來找掌櫃這件事來看,那個人的死因,怕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