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而過,轉(zhuǎn)眼又是一個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
這日清晨饒指柔站在泰山之巔,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升起,他仿佛站立云端俯視著群山,遙望腳下高山大川與低矮渺小的人家,想起那個叫江湖的地方,他知道那里的故事不會有結(jié)束的一天,然而自己這一段行程卻要告一段落。
袖中的魚腸劍仿佛永不會與自己的左手分離,而一路走來身邊至親的人卻紛紛離去,究竟誰會陪伴自己走過今生?
昨日從幽冥谷歸來,那是自己自小生活過的地方,如今那個翠綠幽藏的峽谷中深深埋葬著自己的師父與大師兄,他們在谷中久久安眠,那生死之間真好比一場夢,只是他們將不再醒來,永遠(yuǎn)都不會再有人去打擾他們。
而后他又去了趟百花谷,百花谷中盛放鮮花如故,百花婆婆已回到花冢之中,百花宮只剩下百花凋殘獨守,鮮紅滴血的曼珠沙華卻已開到荼蘼,也許佳人香消玉殞,就連谷中花也會傷心落淚。伊人一顰一簇仍在心間,他永遠(yuǎn)不能忘記那個愿為了自己放棄生命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做百花妖艷。
今日東方剛剛破曉,他便踏著露水走到兄長李長風(fēng)的墓前,這個第一個離開他的親人仿佛已離他太遠(yuǎn),遠(yuǎn)到無法觸及。
而此刻站在這里,他不僅是為了看風(fēng)景,更是為了等待兩個人,同時他也要拋卻往日的陰霾,因為今日本應(yīng)是個喜慶的日子。
這時,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那人道:“公子還是進屋吧,或許他們正在路上?!?
回身望去,看到小武的目光也正望著遠(yuǎn)方,陽光下那一張少年般的臉依舊神秘,眼神中卻少了幾分憂傷,而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光亮,饒指柔覺得那是對未來的憧憬與希冀。
饒指柔望著他,微笑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武回身望著眼那間小舍,搖頭笑道:“香兒不愿再呆在流云山莊了,她說與其守著一座冰冷的孤城,不如去外面的世界轉(zhuǎn)轉(zhuǎn)。而你是知道的,無論她想去哪里,我都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饒指柔微笑著看著他,望著他們的屋子,他仿佛看到小武與他的香兒一起策馬揚鞭游走江湖,神仙眷侶般地相依相伴,他也可以想象此時屋中欣欣向榮,宛若此刻的季節(jié),而那一種家的感覺,并不止是因為一間屋子,而是屋子中的人。
屋中一個模樣典雅高貴的白發(fā)女人正在為另一個女孩梳妝打扮,那白發(fā)女人正是鐵冷香,此刻她一邊欣賞著鏡中披上鳳冠霞帔卻仍淡雅如花的素素,手中木梳從那青絲瀑間流下,一邊柔聲細(xì)語道:”任何粉黛施在素素臉上都是一種多余的累贅,素顏的。“
素素聽了這話臉微微紅著,不禁有些許嬌羞,然而鐵冷香卻明明看到,鏡中人那一雙灰眸中有淚光閃動。
鐵冷香放下木梳,將雙手輕輕放在素素肩上,道:”傻姑娘,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流淚呢?“
素素只盯著鏡中那張貌美如仙的面龐,咬緊了牙關(guān)而一滴淚卻仍從面前滑過,鐵冷香目光中充滿憐愛,那神情好似母親般慈愛,她道:“這是一個女
孩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素素聽話不許哭,再流淚就不好看了。”
素素乖巧地點點頭,她輕聲道:“我只是因為高興。”
鐵冷香,素素道:“香兒姐姐,我還有句話要與公子說?!?
鐵冷香點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喚公子進來說話。“
轉(zhuǎn)身出去,饒指柔與小武正站在院中交談,喚了饒指柔進到屋中去,院子里只剩下鐵冷香與小武二人。
小武問道:”他們怎么樣,應(yīng)該很好吧?“
鐵冷香點了點頭,旋即問道:”他們還沒有到?“
小武也點點頭,望向遠(yuǎn)方的眼眸中拂過一絲憂慮,他道:”也許,他們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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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那一雙穿過了朦朧江南煙雨的灰眸正凝望著饒指柔的臉,饒指柔微笑望他的素兒,今日的她無比美麗,宛若早晨花瓣上的露珠般晶瑩透亮。
見饒指柔坐下,素兒才緩緩道:”公子,能再把你的那柄寶劍讓我看看嗎?“
饒指柔雖然沒有想到素兒會提起這個,不過他還是爽快答應(yīng)道:“當(dāng)然可以?!?
魚腸劍穩(wěn)穩(wěn)托在自己手中,素兒素手輕輕拂過劍刃,道:“公子,今日我要問你一句話?!?
饒指柔望著那雙灰眸,信誓旦旦道:“好?!?
素兒道:“公子還記得這柄魚腸劍的來歷嗎?”
饒指柔稍稍一愣,他沉默了一下,旋即答道:“記得?!?
素兒只道:“講給我聽。”
饒指柔微微嘆息,道:“此劍是師父與我從當(dāng)年江湖第一殺手蕭落云手中取到的?!?
素兒道:“你們殺了蕭落云。”
饒指柔不能否認(rèn),但他卻不能理解素素問這些話的意思。
素兒繼續(xù)問道:“那公子還記得蕭落云有一個女兒嗎?”
饒指柔終于忍不住問道:“素兒,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素兒微微低下頭,然而當(dāng)她抬起頭時,饒指柔卻看到一雙流淚的眼,素兒道:”不要叫我素素,請叫我蕭月紅!“
這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饒指柔無力地坐在椅子上,他不敢相信也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與此同時往事一幕幕浮過心頭……
那個凄涼的傍晚,師父幽冥易容成年邁老嫗刺殺蕭落云,取到魚腸劍后,師父吩咐自己等待蕭落云的女兒蕭月紅。夜色降臨,蕭月紅終于歸家……
素兒回憶道:“那一夜我裝作盲目騙過了你,所以才沒有死在你的劍下,是這樣吧?”
江南渡船女兒周素素便是蕭落云的女兒蕭月紅?
而當(dāng)又一幕浮過眼前時,他似乎剎那間明白了什么,在江南渡船之上,易容聞名天下的鬼手大師曾站在奈何橋上揮別素素,難道說……
素素顯然已經(jīng)看出饒指柔明了些什么,她繼續(xù)說道:“后來我更名改姓,甚至找到鬼手大師易我容貌,為的就是給我的父親報仇,于是后來你我在桃葉渡再次相遇,這一切并非上天安排,而是……”
饒指柔微微睜大眼睛,
素兒仿佛已從饒指柔眼中看出些什么,她淡淡道:“你已經(jīng)猜到了,我只是南宮桀安插在你身邊的一顆棋子罷了,就如同南宮桀是黑袍手中的一顆棋?!?
當(dāng)這些完全不曾知曉的事情突然呈現(xiàn)在饒指柔眼前時,他感到恐懼與抗拒,面前這個自己心愛的女孩到底是素兒還是小紅?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素兒手中,不過事實真的會如此嗎?
許久,饒指柔長嘆一聲,道:“不過在我這里,還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素兒望著饒指柔,眼神中流露疑惑。
饒指柔道:“還記得那一夜你回到家中,手中所挎籃中婆婆丁,一個盲目的姑娘怎會出外采摘這種草藥?”
素兒微微一愣,隨即兩行清淚再次涌出,她道:“原來當(dāng)時你便知道我是裝出來的?!?
饒指柔淡淡道:“是這樣?!?
素兒點著頭,仿佛確定著什么,她略顯激動,道:“我早該想到是這樣?!?
饒指柔望著她,這事情的確出人意料,然而他對素兒的感覺卻沒有變化,兩個人便像兩個多年的朋友,彼此隱藏著從未啟齒的心事,如今終于開口訴說出來,只是此刻的素兒還是他曾經(jīng)心愛的女子嗎?
當(dāng)然,此刻的他格外清醒,卻又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無論她是江南水鄉(xiāng)的周素素,或是蕭落云的女兒蕭月紅,他愛的只是她這個人,無論往昔的愛或恨,他都可以做到不管不顧,因為最值得珍惜的便是眼前。
可是,素兒她也會這樣想嗎?
素兒正望著自己,她嘆道:“我不想讓你自責(zé),那夜你沒有殺我,而且安葬了我的父親,真正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我不想再讓仇恨填滿自己的心,那樣的生活真的不會快樂。”
饒指柔被觸及到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他確認(rèn)道:“你已經(jīng)原諒我?”
素素道:“事實上是你做到了,用你的愛化解了我心中的恨?!?
饒指柔微微點著頭,此刻的他應(yīng)該高興才對,然而他卻有流淚的沖動,如今他知道,世間最高深的武功是愛,只有愛才能化解人們心中的仇恨,而世間最強大的氣場則是寬容,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想到這里,忽又看到素素欲言又止的樣子。
饒指柔靜默著,仿佛他們之間的故事尚未結(jié)束。
素兒道:“其實那夜并非你我初見?!?
饒指柔道:“哦?”
素兒想了想,道:“還記得兒時的那個血饅頭嗎?”
往事終于如洪流般席卷整個大地,他怎會忘記那個血饅頭,在兒時的那條街上,他曾救過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那次也是他與李長風(fēng)初見,還記得當(dāng)時女孩手中緊緊抓著的那個染血的饅頭,往事涌上心頭,頓時感慨萬千,天無情,曾辜負(fù)了多少有心人,天若無情,又怎會讓有情人終成佳眷?
二人四目相對,仿佛從對方的眸中找到靈犀,饒指柔道:“你怎會記得我?”
素兒輕輕挽起饒指柔的左手,她反問道:“我怎會忘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