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謝水星的蒙面超人,凌晨血腥。
冬夜,謝家原先留下的琉璃瓦上積了點小雪,月光映雪,寒鴉投來歸巢的鳴聲,照的楊府上的宮燈也更加清冷了。
謝靈的房間里,燭臺的火光被冷風吹的明明滅滅,楊端午一襲長衣拖曳,長發披肩,給坐在躺椅上的謝靈揉肩膀。
金絲楠木的梳妝臺前,明晃晃的銅鏡被月光照的好像一汪水銀。
鏡子里,謝靈兩道峨眉緊蹙著憂愁,楊端午的瓜子臉,斜露在謝靈的肩頭。
“娘親,舒服嗎?”端午邊揉邊說,“這是過去重陽哥哥教我的按摩推拿方法。可管用了。之前,來醫館的,不管男女,一推身體就放松下來,就算哪里有疼痛的,也立馬見好。”
謝靈笑道:“倪重陽是個好醫生,只是,他竟然也是個好老師。”
端午不解,“娘,您說什么呀。”
“他若不是好老師,怎么教的你把這套方法學得那樣好了。說真的,娘原本頗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覺,被你這樣一揉按,竟然不疼了。”謝靈很高興。
端午點頭笑道:“是啊,不過,此番去京城,也許我就可以和重陽哥哥重逢了。”
謝靈眉毛皺的更緊了,可她能說什么呢,自打倪重陽失蹤了之后,楊端午哪天不是看到一個人,就說那個人就是倪重陽的。
幾次謝靈打算請醫生來看看端午,可還是楊康說,端午心病還需自己調整,就算是神醫也是救不了的。
“端午,你真的要同意讓美丫一起去嗎?”謝靈說,“娘知道林安夜的脾氣,娘是怕,美丫會越投入越深,最后傷害的,是她自己。我這做娘的,怎么能讓女兒跳入這個火坑呢?”
端午坐了下來,黑如瑪瑙的眼睛好像山泉一般清澈純凈,“娘,五妹妹若是可以放的下,她早就放下了。她推掉了這么多來做媒的人。可見她的決心。我只是想幫幫她。”
“可是,林安夜若是傷害了她——”謝靈說,“以后他們見面豈不尷尬?”
“林公子做事也有分寸的,五妹妹也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娘,你就別太擔心了。就是,我們都走了,娘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端午說,“我還擔心娘親您呢。”
“我需要擔心什么,周瑜恒協助我,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條。有他在,娘好像多了個兒子一樣。”謝靈說著,拉了拉端午的手,把她拉的離自己近一點,“其實啊,娘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瑜恒這孩子。我們都是看著瑜恒長大的。若不是后來發生了變故,你們之間,斷然不會這么隔膜。”
“娘,你說什么呢。女兒已經是倪家媳婦兒,怎么還能考慮別的男子呢?”端午認真的說,“再說了,這對周公子,也不公平。”
謝靈說:“如果周公子并不介意呢?”
“那又怎么樣,娘,你別忘了,女兒這次去京城,是為了找重陽哥哥的。”端午說。
謝靈嘆了口氣,“娘知道別的也勸不了你,娘只是為了你好,如果這次你去京城,發現吳瑾根本就不是倪重陽,你可不可以答應娘親,從此,忘了倪重陽,好好的看看別的男孩子。”
“不會的,娘,重陽哥哥一定還在人世間的。”端午忽然站了起來,“女兒不會再考慮別的什么。娘,請你原諒女兒。”
端午回到自己房間。
銀白的月光照進屋內,炭火已經熄滅,只有一方燭光閃閃爍爍,北風吹的窗板“啪啪”直響,更顯出屋內的清冷。
一種孤單之感,忽然襲上心頭,端午把自己丟上床榻,哭了起來。
“重陽哥哥,如果你還在人世間,為何不來找我,你可知道,我等你,真的等的,好辛苦——”她低訴著,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
金陵。
三三兩兩的烏鴉,停在庭院的梧桐樹上。
雖然到了冬天,可江南還不見冷的手指發僵。
庭院的門緊閉,圍墻四合,更顯得整個吳家院落寂寞和封閉。
除了那幽幽的月光,時常會光顧,還有的,就是那巢中的烏鴉了。
鑲嵌著金珠明玉的銀輪輪椅,緩緩滾出,輪椅上那個俊朗如玉的年輕人,一頭青絲被松柏色的發帶高高系起。
他只穿了薄薄的青衫,外罩獐皮比甲,他穿著太過于簡單,以至于和那奢華的輪椅比起來,倒顯得是他太寒磣了。
人不如椅。
可是,他的目光堅定而執著。
他緩緩走到梧桐樹下。烏鴉叫了三聲,三只都齊齊落在他的肩頭上。
被這么多烏鴉所簇擁著,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露出了微笑。
他的微笑好像冰山上的雪蓮,一塵不染。
他伸出手來,那幾只烏鴉就振動翅膀,飛到他的手指上去。
如此的聽話。
他的眼里,露出一縷溫情來:“這些日子來,只有你們這些朋友,會聽我的話了。”
果然,那些烏鴉似有靈性,靜靜的聽著。
他伸出手來,撫摩著他的這些忠實朋友的羽毛。烏鴉溫順的讓他輕輕撫摸。
門開了。
一個仆人手里拿著鎖,走了進來。
也許是開門的時候太響,烏鴉受了驚,都紛紛飛回樹上去。
那輪椅上的公子,眼神一暗,“你有什么事么?”
“既然開了門,當然是找您有事。”那仆人絲毫沒有仆人的樣子,趾高氣揚。
那公子冷冷一笑,他的呼吸在空中頓時變成了一抹白汽,“以后請先敲門,不然,驚跑了我的這些朋友,我可饒不了你。”
那仆人一怔,“您的朋友?我怎么沒有看到。”
“就在樹上。”公子的笑容冷的好像冰山上未消融的雪。
那仆人這次看到三只烏鴉。
“哇——”那刺耳的叫聲響起,烏鴉拍打著翅膀,朝仆人如箭一樣飛了過來。
仆人還沒來的及反應過來,烏鴉的尖利的喙,已經落在了他的臉上。
頓時,他的臉上,多了一道血痕!
“啊——”疼的他叫了起來。
那公子拍了拍手,“算了,不和這種人一般計較。”
烏鴉聽到拍手聲,馬上飛回了樹上,停止了對仆人的襲擊。
那仆人撫摸著臉上的血,驚訝萬分的看著那些烏鴉。
這天下竟然有這么聽話的烏鴉!
“現在你知道讓我的朋友受驚的后果了吧?”那公子淡然說道。
好像剛才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那仆人強壓下怒火,“知道了,公子。”
“那現在你可以說找我有什么事了。”公子正了正衣襟。
仆人說:“是方小姐找公子有事,方小姐已經在前廳等候公子多時了。”
公子點點頭:“我知道了。你讓她進來吧。”
仆人走了。
公子低下了頭,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雙腳。
前廳。
方圓外披滾邊織絨裘衣,內穿丁香色圓領襦裙,兩個圓髫只系了金粉色絹花,非常的明艷動人,正和吳宅的管家說著話。
那管家的聲音很輕:“我們公子脾氣不好,方小姐你多多擔待點。公子只愿意見方小姐您。這么多年了,除了方小姐,還沒有誰入的了他的眼呢。”
方圓輕輕一笑,炭火的明光照出了她柔美的側臉,“自是您抬舉我了。我也是因為方家和吳家從小就訂下的這門親事,所以,就多來瞧瞧了,希望可以幫的上什么。”
這時,那仆人走了進來,臉色陰沉,方圓和仆人的目光交換了一下,就對那管家告別,跟著那仆人走了。
“他怎么樣?有沒有出門?可還曾聽你的話?”方圓和仆人走在吳家長而曲折的走廊上,壓低了聲音問。
那仆人說:“還是老樣子。奴才的臉,剛才都被他養的烏鴉給劃傷了。”
方圓一怔:“烏鴉?”
“小姐您見了就明白了。可是,奴才會小心看好他的。畢竟,是小姐您救了他,他也答應了您,他也不敢亂來的。”
仆人打開宅院的門,讓方圓進去,再關上。
月光里的方圓,身材窈窕,一瀉芳華。
輪椅上的公子,抬起眼來,和她的目光交匯。
“我來了。”方圓走過來,把玉白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你來了。”他木然重復一句,肩膀抖動了一下。
“都這么久了,我把手放在你肩膀上,你還是會這么緊張。”方圓低下了臉,靠近他的耳邊,瑩瑩的笑聲好像銀鈴清脆悅耳,“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進入角色嗎?”
他推動輪椅,往前幾步,避開了她的接近,然后,輪椅掉頭,他對視著她,“我沒有忘記。我是吳瑾,和你自小有著婚約。”
方圓斜斜勾起嘴角,笑容如花,“可你還是讓那幾只惡鳥,抓傷了我的仆人。”
他搖搖頭:“它們不是惡鳥,它們是我們的朋友,以后,也會是你的朋友。”
方圓聽了這話,走近了幾步,“我可不喜歡它們。但是為了你,我可以試著去喜歡。”
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嫻靜如姣花照水,若柳扶風,之前,任何一個京城公子,見了她,都被她迷的生死不悔。
可是,他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你放心吧。它們不會傷害你的,就好像不會傷害我一樣。”他說著,柔情的看了那三只烏鴉一眼。
“如果你看我的眼神,有你看那些烏鴉一半的深情,只怕,我也不會擔心你了。”方圓終于忍不住,走上去,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他厚實的手掌,覆蓋在她如玉的嬌小的手上。
“以后我會對你,比對任何一個人更加深情。”他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歡樂一些,“你忘了,過了年后,我們就要成親了。”
方圓笑了,可笑的并不開心,“你可以忘的了楊端午嗎?”
聽到“楊端午”三個字,他渾身一顫,只覺得心都要碎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笑道:“我不認識什么楊端午,我只知道,我現在是吳家公子,我叫吳瑾。”
方圓凄涼的搖搖頭,站了起來,很是傷感的樣子。
他主動的來拉了她的手,笑容忽然明媚的好像陽春白雪,“自從那天,我跳下懸崖,我就已經不是倪重陽了。”
方圓說:“也許是上天安排我們相遇。在那之前,你我曾經在京城相遇。當時,我掉落一個銀袋,銀袋里裝滿了黃金首飾,被你撿起,你當時,雖然貧寒,可卻馬上追上我,把銀袋還給了我,自從那一天起,我就覺得,我和你以后,一定還會相遇。果然,那天,我代表父親,去參加朱舒雅公主的婚禮,沒想到,我看到,駙馬爺,就是你。”方圓說到這里時,滿臉都是幸福的笑。
他扯動嘴角,似笑非笑,“所以,當時,你知道我殺了謝太傅,被官兵追殺,你才在懸崖上,布下了一張大網。當我掉下去的時候,沒想到,正好落進了你的大網里,被你救了起來。”
方圓說:“可你還是受了重傷,我不顧父親反對,把你接到家里來,當時,你左腳幾乎已經是直不起來了。可沒想到,第二天,你就跳窗離開了。我拼命的追趕你,后來,在街上找到了暈迷不醒的你。你的手里,是八百兩銀子的金袋。”
他點點頭:“當時,我知道自己還沒死,也發覺你們是謝策的人,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走,我要去見我最想見的人。我想起在京城,當時,賣掉了醫館,還有三分的銀子還沒拿走,就不顧腳傷去要錢。可銀子到手之后,我還是沒走多遠,就因為腳傷太重,從而暈迷了過去。”
方圓嘆了口氣:“如果當時你不要離開,也許,你的腳傷,還有的救。你著急要趕回去見楊端午,從而害了你的腳——不過,那也是好事。很快,我就查到,你的父母親,也被人抓走了。你的爹娘,是中了謝策的毒,本來就已經是兇多吉少了。可你甚至,連回去找你爹娘的能力都沒有了,因為,你的腳已經不能行走了。”
說到這里,方圓凄然淚下。
他的臉上卻依舊淡然,好像她講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似的。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柔的氣息噴吐在他的耳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雖不能行走,可你竟然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提回去。而正好此時,我父親約吳家公子來做客,吳公子忽然暴斃在我們方家。這可怎么辦呢。要知道,吳家勢力也很大,吳家公子好端端的就死在了我們方家,我們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父親看著你的腿,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說:“方老爺要我以后就變成吳瑾。正好,吳瑾之前很少出門,因為殘疾不被吳家的人重視,就連吳家的長輩,也都記不得吳瑾的容貌了。所以,在你們的準備下,我順利進入了吳宅,變成了吳瑾。”
“這還不是最讓人高興的,你忽然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談起了我們的合作。”方圓把頭枕在他的腿上,“而此時,我們救起了你父母,解去了謝策在他們身上的毒。”
回憶讓人清醒,他微微抬頭,看著天上清冷的明月,說:“我沒有忘記,是你們方家人救了我,是你們方家人救了我父母。所以,我是不會忘記和你們的合作的。過去的我,太荒唐,總以為,醫術可以救天下人,讓人可笑的是,我的高超醫術,甚至不能救我的腿。又何談能救天下人。過去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吳瑾,是你的未婚夫吳瑾。”
“可是我們會成功的。”方圓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會嫌棄你的。”
方宅里,方圓剛剛回來,方老爺就派人請她過來說話。
方圓走進,雖然已經很晚了,可是她已經精神抖擻。
“阿圓,如果你不開心,爹爹一定不顧吳四火的反對,也要幫你退掉和吳家的婚約。”方老爺看著自己嬌媚的女兒,心疼極了,“爹爹也聽說了,倪重陽他,不怎么聽話。”
方圓若無其事的上前,拉著方老爺的手,笑道:“爹爹你從哪里聽說的虛假消息,女兒剛剛見過他了,他很好,很聽話,你不會辜負女兒的。方家和吳家的婚約是小時候就訂下的,怎么能說退就退呢?再說了,女兒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嫁給他。”
“可是,他并不是真的吳瑾。”方老爺嘆了口氣。
“不,他現在就是吳瑾,他以后也會一直是吳瑾。”方圓固執的說。
方老爺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也罷,反正,倪重陽的父母親,都還在我的手里。量他也不敢不遵守諾言。”
方圓說:“那么女兒先退下了。”
方老爺點點頭:“阿圓,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他若是有一點對你不好,你對爹爹說,爹爹絕對讓他后悔終生,爹爹既然能在京城被稱為金陵壁虎,若是連自己女兒都保護不好,豈不讓人笑話?”
方圓嫣然一笑:“父親,有一點你可能不相信,他是一個很重視承諾的人,他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娶女兒,他就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