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都城西靠近城門處,有一座頗有名氣的酒館,叫做聚賢酒館,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酒館占地約五畝,由兩大一小三座建筑組成, 其中兩座酒樓皆高三層,可以容納一百多客人同時就餐,另外一座小的建筑是一排平房,并不對外,是倉庫、雜物房和酒保們的宿舍。
緊靠小樓還有一棟占地三畝的宅子,樹蔭濃密,院落幽深,據說這座宅子也是酒館的產業,不過普通酒客并不關心,也沒有人會去過問。
酒館的東家姓張,據說是關中人,平時很難看到蹤影,一般都是由大掌柜來打理生意,聚賢酒館的大掌柜姓楊,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為人和善,臉上從來都是掛著誠懇的笑容,令人感到容易親近。
這天中午,酒館和平常一樣生意興隆,兩座酒樓內都坐滿了客人,喧囂吵嚷,格外的熱鬧,十幾名酒保也是忙碌得腳不沾地,幾名酒娘身著艷麗長裙,儼如蝴蝶般在酒客中穿行,向客人們殷勤賣酒,不時有客人趁機揩油,酒娘嬌聲打罵,引起一片哄笑。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男子匆匆走進酒館大門,走到柜臺前探頭看了看,只見楊掌柜肥胖的身子正在柜臺內彎腰尋找什么,他便拾起柜臺上的尺子敲了敲楊掌柜的后背,笑道:“楊掌柜,很忙啊!”
楊掌柜慢慢站直身子,狠狠瞪了年輕人一眼,“不去好好干活,跑來做什么?”
“掌柜,我有事呢!就要下雨了。”
‘就要下雨’是一句暗語,表示他有很重要之事,楊掌柜點點頭,見兩旁無人注意,便取出一塊黑色的牙板給他,“自己去吧!”
年輕人接過牙板,快步繞過后門,向院子里走去,他穿過后面的平房,走到最角落內,那邊有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門,年輕人敲了敲門,從門縫下將牙板塞了進去,片刻,門吱嘎開了一條縫,他一閃身進去了。
小門的另一邊便是那座幽深的宅院,整個宅院處于一種陰暗狀態,院子里被濃密的樹蔭覆蓋,在房間里大多窗戶關閉,陽光難入,略略給人一種陰郁之感,尤其看不見人的蹤影,就仿佛是一座空置的宅院。
年輕人跟著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快步向內院走遠,兩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連招呼也沒有打,仿佛兩人素不相識,兩人走進內院,在一間屋子前停下,管家敲了敲門,里面終于有人應答,“誰啊!”
“是我,羅清。”年輕男子回答道。
“進來!”
管家閃身一旁,年輕男子推門進去,房間光線陰暗,屋角銅爐里裊裊冒著青煙,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只見正面坐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容削瘦,目光銳利,顯得極為精明,此人正是漢軍在鄴都的情報總管,官任將軍府參軍的李孚。
李孚在鄴都多年,已經建立起了一個完善的情報網,幾年來,他在鄴都、河北、許昌及中原一帶部署了三百多名探子,并在朝廷中布下了眼線,他給劉璟送去了大量極有價值的情報,深得劉璟的器重,李孚已升為參軍校尉。
李孚正在給劉璟寫報告,見年輕男子進來,他停住了筆笑道:“有什么消息嗎?”
年輕男子名叫羅清,是一名宮中侍衛,今年二十歲,原是北城宿衛軍,三年前被挑選入宮,在劉協身邊侍衛,他是巴郡人,兩年前被李孚發展為眼線,直接向李孚匯報。
他躬身行一禮,“啟稟參軍,確實有重要消息,昨天下午伏完進宮,和圣上密謀了一個多時辰,伏完走后,圣上非常興奮,昨晚還特地喝了一壺酒,說了些古怪的話,什么‘終于要熬到頭了。’‘十七年了’等等。”
李孚冷笑一聲,又問道:“那伏皇后呢?”
“伏皇后倒還冷靜,不停制止圣上的胡言亂語,后來就把我們都打發出來。”
李孚沉思片刻又問道:“米宦官有異常嗎?”
“米公公說是生病了,今天沒有來。”
李孚點了點頭,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伏完終于要動手了,此時曹操正南征荊州,鄴都只有三萬軍隊,是幾年來軍隊最少的時期,這個難得的機會,伏完一定會抓住。
“還有什么情況?”李孚又問道。
“其他就沒有了。”
李孚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昨天也正好接到州牧緊急命令,命他嚴密監視伏完的行動,盡量拖延他們的舉兵行動,但李孚知道,伏完舉兵已經迫在眉睫了,他們很難拖延,只能盡可能地保住伏皇后。
想到這,李孚立刻對羅清仔細叮囑了幾句,羅清心中震驚,他連忙行一禮,“卑職記住了,絕不會誤事!”他匆匆告退下去了,
就在羅清向李孚稟報情況的同一時刻,在副丞相曹丕的府邸內,曹丕也正在桌前細看宦官米應派人送來的密信,曹丕仔細看了兩遍,不由冷笑一聲,對御史大夫華歆道:“他好歹也當了二十年的皇帝,怎么越來越弱智了,當年寫衣帶詔,還有掌軍權的劉備和馬騰,可現在居然托付給一個快要入土的糟老頭子,他真的以為能成事嗎?”
華歆微微一笑道:“從前還董承、王子服等略有實權的大臣幫他,可現在,朝中大臣個個對他避之不及,皇室宗親也各找理由不再去覲見他,可以說,他已是徒有皇帝虛名,實際上已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他自己也應該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急不可耐要舉兵。”
“大夫說得不錯,確實是這個情況,可為什么他會落到這里地步?”
華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半天說不出話來,曹丕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和大夫之間還有什么話不能說嗎?”
華歆嘆了口氣,“其實公子應該知道其中原因。”
“你是說劉璟?”
華歆點了點頭,“劉璟的強勢崛起,改軍號為漢,很多忠于漢室的大臣宗親都把復興漢室的希望寄托在劉璟身上了,劉協雖不算昏庸,但軟弱無能,登基二十余年,大家對他的信心都被磨光了。”
曹丕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半晌他重重哼了一聲,“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劉璟最多割據荊蜀,他想問鼎天下,恐怕是癡心妄想。”
說到這,曹丕又擺擺手,“罷了,不提此事,去把樊普找來見我,要盡量隱秘。”
伏完是漢恒帝劉志的駙馬,娶恒帝之女劉華為妻,十年前,劉華病逝,伏完又娶樊氏為后妻,伏完年近六十,體弱多病,氣血衰竭,而樊氏才四十歲,正是生機最旺之時,老夫壯妻,伏完極怕妻子樊氏,家中大小事情幾乎都是由樊氏做主。
樊氏有一弟,名叫樊普,官任執金吾,名義上是皇城禁衛軍的最高統帥,但實際上禁衛軍已被曹軍替代,執金吾也就成了虛職,不過這個樊普為人活絡,人脈極廣,很多求官求職者通過他都能謀到一官半職,而且他思路敏捷,伏完有重要事情,往往會找他來商議。
只是伏完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小舅子早已經將他秘密出賣了。
半個時辰后,一輛馬車秘密停在曹丕府第后門,曹丕府第也就是原來曹操的丞相府,曹操搬去銅雀臺后,便將把丞相府交給長子曹丕,連日常政務的處理也一并交給了他,并任命程昱為曹丕之師,協助他處理政務。
樊普下了馬車,被侍衛領進了后門,一路穿過府宅,來到了曹丕的官房,華歆已在門口等著他,見他到來,連忙上前笑道:“文仲終于來了,長公子已等你多時。”
樊普連忙躬身施禮,解釋道:“一早就跟伏典出城了,剛剛才回來,讓華大夫和長公子久等了。”
華歆呵呵一笑,“文仲不用跟我解釋,長公子在等你呢,跟我來吧!”
他帶著樊普進了曹丕的官房,對曹丕笑道:“公子,樊將軍來了。”
樊普上前一步跪下行拜禮,“卑職參見曹丞相!”
這就是樊普的活絡之處,一般人都稱呼曹丕為長公子,也有一些官員稱他為副丞相,唯獨樊普把‘副’字去掉,再加上姓,就變成了曹丞相,雖然稱呼上并沒有什么問題,但這種赤裸裸的奉承連華歆都聽得眼皮猛跳,自愧不如。
曹丕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為世子,只是父親在這個問題一直沒有明確,還有消息說,國淵、劉曄等人曾上書父親,支持三弟為世子,這讓曹丕頗為煩惱,三弟雖然能力不行,但父親卻異常喜歡他。
更讓曹丕難以接受的是,父親一方面任命自己掌管日常政務,另一方面卻把三弟派去關中執掌二十萬大軍的軍權,這是曹丕目前最大的心病。
樊普稱呼他為曹丞相,聽起來有些唐突,但曹丕心中著實感到一陣舒服,他擺了擺手,笑瞇瞇道:“樊將軍請坐!”
樊普坐了下來,曹丕又對他道:“把樊將軍找來,我是想了解一下伏完的動靜,我知道伏完昨天見了劉協,談論一個多時辰,他們應該有動作了,你能告訴我什么消息?”
樊普連忙道:“就算丞相不找我,我也會來稟報,伏完起兵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