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一把尖銳的嗓音在宮殿內回蕩,在長安城的皇宮內,文武百官正分成兩排站在宮殿當中,而高高在上坐著的,正是大漢天子劉協。年逾六旬的劉協臉上已經多了不少皺紋,滿頭花白更顯得滄桑,雙目中透著木訥和麻木。劉協這一生已經是快要走到盡頭了,可身為大漢天子,劉協這一生卻是從來未享受過天子所應當享受的權力。
當然,劉協也不甘心,只是這些年來,他已經是試過很多次,可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令他不斷地陷入失望。早在十年前,劉協已經是完全放棄了,再也不去爭什么,而是心如死灰地做他的傀儡皇帝了。
“臣!有本啟奏!”就在以為這一天又會如往常那樣平淡地過去,劉協身子都已經將身子抬起來,準備回到后宮去曬曬太陽。卻沒想到,突然一把喊聲響起,卻也是不得不讓劉協再次將屁股放下,轉過頭一看,卻是時日少府卿的陳群。只見陳群出列,手中捧著象牙板,沉聲喝道:“啟稟陛下!臣有要事請奏!”
見到陳群出列啟奏,劉協也是眉頭皺了皺,朝著左右看了一眼,見到沒有反應,又是猶豫了片刻之后,這才張了張嘴,正要回答。而就在這個時候,陳群卻是沒有再等下去,直接喝道:“陛下,青州黃縣有鳳凰來儀、麒麟降世之說,更有黃龍現身成都!臣竊以為,此乃天地祥兆,是上蒼有旨意明示我朝,還請陛下明斷!”
“嗯?”聽得陳群的話,劉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什么鳳凰來儀、麒麟降世,這些東西,劉協通通都不信,說白了,都是用來糊弄那些愚民的手段!劉協所關注的,卻是陳群在這個時候當朝提起此事,究竟是有何用意?陳群是蜀王府的親信,一直深得蜀王府的重用,難道,這都是蜀王府暗中指示的?想到這,劉協也是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左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又是咽了回去,轉回腦袋,對著陳群問道:“那依陳大人所見,這些祥兆是預示什么呢?”
“回稟陛下!”本來按照一般的禮節,天子如此發問,陳群多少還是要謙遜一下的,可顯然劉協在陳群以及群臣的心目中,和真正意義上的天子還是有很大差別的,陳群一點也沒有顧忌的意思,而是直接回答道:“以臣之拙見,黃縣乃是蜀王發家之地!而成都則是蜀王封地治所!這些祥瑞都集中在這兩地出現,很明顯是表明上蒼有意照拂蜀王,預示蜀當代漢!所以,陛下當相應上蒼旨意,禪讓帝位于蜀王!”
陳群的話一說完,劉協的身子頓時就是一顫,原本老邁而迷離的眼睛也是瞪得老大,轉過頭緊緊地盯著陳群看了半晌,隨即又是望向了那就跪坐在自己左手旁的那個身影,嘴唇也是不由得顫抖起來。
終于來了!劉協的心里卻是比表面上平靜得多,輕輕暗嘆了一口氣,其實自從天下一統之后,劉協就已經猜到早晚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劉協還以為自己能夠守住大漢最后的一絲顏面,至少,大漢江山不會在自己的手中斷送掉!可沒想到,臨老了,這件事還是發生了,自己注定是要成為亡國之君啊!
“這,這,你們,你們這是要朕,要朕退位?”盡管劉協心中早已有了準備,可當這件事真正發生了,劉協還是有些不甘心,先是看了一眼左手邊的身影,又是轉過頭,望向了右手邊的身影,顫聲說道:“燕,燕王,難道,難道你也,你也要看著這,這大漢江山,斷送于朕的手中?”
坐在右手邊的燕王劉永對此卻是微微一笑,用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須,笑著說道:“陛下!當年高祖反暴秦,逐項羽,建立這大漢江山,乃是奉了上蒼之命!而如今,上蒼有意讓陛下禪讓,臣以為,陛下還是應該聽從上蒼的旨意才是!”
劉協的臉上也是露出了絕望,其實劉永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天下誰都知道,燕王、蜀王,親如一家人,既然蜀王已經做出了安排,要逼劉協禪讓,那燕王又豈會反對?只是劉協心中不甘,這一問,也只是他在做最后的掙扎罷了。
“陛下!如今天意已經是表露得這么明顯,難道陛下還有什么懷疑嗎?”又是一名朝臣出列,這次這名朝臣卻是更加不客氣了,甚至都沒有跟劉協行禮的意思,直接梗著個脖子喝道:“當年漢室衰微,若無蜀王,這漢家江山易主久矣!蜀王輔佐漢室,才有得如今漢室中興!與漢室、與社稷,蜀王都是居功至偉!自古天下有德者居之!若論德望,天下何人能比得過蜀王?陛下禪讓蜀王,實乃是順應天意,安撫天下百姓之舉!還請陛下速速作出決斷!”
“你!”雖說是心中已經是絕望了,可劉協畢竟骨子里還是保留著身為大漢天子的驕傲,聽得這朝臣如此貶低自己,抬高蜀王,劉協也是不由得
怒了,大聲喝道:“豈有此理!朕乃是大漢天子,爾等身為漢室臣子,竟然敢威逼于朕?難道,難道你們就不怕天下悠悠之口嗎?”
說這話的時候,劉協卻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著左手邊的那個身影,別看他現在表現得這么強硬,可心里卻是說不出的害怕。漢家江山重要,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哪怕自己現在也已經垂垂老矣,但劉協卻是舍不得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陛下此言差矣!”這個時候,又是一名朝臣出列,態度更加猖狂,竟是直接否決了劉協的話,大聲喝道:“當年黃巾之亂起始,后經十常侍之亂、董卓暴行,天下紛亂,漢室江山早已破損!正是蜀王橫空出世,為漢室江山東征西討,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后來蜀王除曹丕、滅孫權,真正一統天下,才有漢室江山延續下來!蜀王的種種功績,天下人皆知!倒是陛下,身無寸功,卻是久握國器,難道陛下就不覺得慚愧?陛下禪讓于蜀王,這才是順應民心,若不然,這天下百姓共棄之!甚至于,天下百姓對陛下恨之入骨,欲對陛下不利者,那也是比比皆是!”
這最后一句話卻是說得劉協心頭一驚,這可是明目張膽地威脅,而且還是威脅他這個堂堂大漢天子啊!劉協心中有怒,可現在卻是連半點怒火也不敢發泄出來,連著深吸了幾口氣,才算是緩過來,看著左右的朝臣,劉協也是明白,時至今日,一切已經是無力回天了!當即劉協就是長嘆了口氣,雙手緊緊握著龍椅的扶手,好半天之后才是驟然松開,就像是全身的力氣都沒了一樣,低下了頭,沉聲說道:“朕,朕,朕愿順應天意,將帝位禪讓,禪讓給蜀王!”
“陛下英明!”見到劉協終于是應下了,下方的群臣也都是齊齊松了口氣。威逼天子禪讓,這種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們這么做,也都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件事總算是做成了,緊接著,所有人都是望向了劉協左手邊的身影,眼中放著精光!蜀王即位,那他們也都是算是有從龍之功了,將來可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在群臣的目光當中,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那道身影終于是慢慢站起來,同時抹了抹自己嘴唇上方的兩撇胡須,大聲喝道:“得蒙陛下如此看重,臣甘洛,定當竭心盡力,不辜負陛下以及諸公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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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今日他們就會開始行動了?”
一把蒼老的聲音,在這間位于蜀王府后院最大的廂房內響起,整個廂房內滿是濃濃的藥味,而坐在床榻邊的一名老者卻是絲毫沒有感到不適,而是面帶笑容地看著床榻上躺著的那道身影,笑著說道:“甘士虎,你這個兒子可是了不得了,他當了皇帝,你可就是太上皇了!說起來,今后,我見了他,也得朝他行跪拜之禮!”
“他敢!哼!”甘信躺在床上,臉上一板,冷哼了一聲過后,那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搖頭說道:“說到底,也是他身邊那幫人竄唆得!在我看來,那個位置有什么好坐的!想要坐得穩,就得費盡心機,一個不小心,還得被人罵作昏君、暴君!簡直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天底下能夠把皇帝的位置說成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恐怕也只有甘信這獨一份了。而郭嘉也是笑呵呵地說道:“當年你讓甘洛領兵去征討曹丕、孫權,就應該會知道有今天!世上趨炎附勢之人本就不少,況且,甘洛倒也不是親信小人,至少,這些年來,他所作所為,也的確是為天下百姓謀求了不少利益!要不然,荀文若臨死前,也不會贊許甘洛了!文若那么聰明的人,又豈會猜不到今日?以他對漢室的那份忠誠,都能同意,那你又有什么好說的?”
“哼!”對于郭嘉的話,甘信倒也反駁不了,不過甘信還是冷哼了一聲,說道:“他當不當皇帝,我可管不著!反正我甘家是絕對不能虧待了燕王府一脈,這件事,當年我可是在大哥墳前發過誓的!”
聽得甘信的話,同樣垂垂老矣的郭嘉也是笑了,說道:“算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都成糟老頭子了,還管得了那么多?也不看看你還有多少時日可活了,少操那份心思吧!”
郭嘉本來是想要開個玩笑,可沒成想這話一說出口,甘信卻是老半天沒有回話,片刻之后,就聽得一聲嘆息,甘信慢慢悠悠地說道:“兩天前,華大師來過了,給我診斷了一下,呵呵,華大師倒也沒有瞞著我,直接說了,我剩下的時日也不多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該去見幾位兄長了!”
郭嘉也沒想到甘信竟是說出這么一番話,饒是郭嘉再如何平穩心境,此刻也是不由得臉色大變,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卻是把自己給嗆到了,連著咳嗽了好幾下。而看到郭嘉的模樣,甘信也是
笑了起來,說道:“行了!郭奉孝,用不著太激動!活到我這個歲數,還有什么看不開的?況且,我也有很多年沒有見幾位兄長了,是時候去和他們碰頭了!到時候,我也要和他們好好喝個痛快才是!呵呵!說起來,我也會在下面等著你,不過你也別太心急了,晚點來也沒關系!呵呵!”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郭嘉看著甘信,那已經睜不開的眼睛透著無奈,就這么盯著甘信看。雖然甘信特意將話題說得很輕松,但郭嘉的心情顯然是輕松不起來,臉上明顯露出了哀傷的模樣,片刻之后,還是忍不住問道:“華大師可是盡得他祖父的真傳,難道他的醫術也救不了你?”
“呵呵!正所謂藥醫不死人,我天命已盡,就算是華大師的祖父華佗大師在世,也救不了我的性命!”甘信卻是真正地想得開,躺在床榻上,勉強聳了聳肩膀,笑著說道:“如今我兒孫滿堂,家族殷實,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活了這么久,都值了,老天爺哪怕就是今天勾了我的命去,我也心滿意足了!”
甘信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郭嘉也是沒有什么可說的,兩名老人就這么對坐了好半天,郭嘉這才起身告辭。等到郭嘉離開之后,甘信也是就這么躺在床榻上,看著上方的屋頂,適才臉上的笑容卻是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落寞。
剛剛對郭嘉所說的那番話的確是甘信的心聲,自己重生了一世,這么多年,本來就是白賺的,自然不會有什么不滿足。只是,唯一讓甘信有些失望的,就是和劉備這份兄弟情,結束得實在是太早了。若是上蒼肯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甘信還想著能夠再與劉備成為兄弟!
時間一點點過去,甘信甚至能夠聽到從外面傳來的一陣陣歡呼聲、喧鬧聲,似乎是有人在歡慶著什么。不過對此甘信卻是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連喊人去查探的心情都沒有,不知不覺,甘信就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變得輕飄飄的了,慢慢的,從床榻上飄起來,然后隨著清風飄出了廂房,飛上了半空。低頭俯視,正好可以看到自己的兒子甘洛穿著一身龍袍,在所有人的簇擁下,趾高氣昂地走進了府內。
甘信笑了笑,卻沒有繼續逗留,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越輕,同時也是飛向高空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很快,甚至連身體的觸感也是感覺不到了,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模糊……
“甘信!甘信!”
一聲幼嫩的驚呼,把甘信驚醒,睜開眼睛,一個看上去陌生、同時有一些熟悉的少年面孔正出現在眼前,倒是差點沒把他給嚇一跳。
“甘信!你沒事吧?”看到甘信的模樣,那又黑又瘦的少年也是一臉驚訝,不過很快,少年又是嘿嘿笑道:“行了!你睡醒了吧!睡醒了,咱們就趕緊去吧!要是去晚了,鳥蛋都被路遠他們給摸走了!可就沒我們的份了!”
路,路遠?這個隱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在耳邊響起,也是讓甘信完全愣在了原地,盯著眼前這個少年,甘信下意識地就是喊了一句:“劉,劉佰?”
“嗯?”少年應了一句,隨即又是滿臉古怪地看著甘信,問道:“甘信!你沒事吧?該不會是睡覺睡多了,把腦子給睡糊涂了吧?走吧走吧!趕緊去掏鳥蛋去吧!”
這是,這是,這一句句看似陌生,卻又帶著熟悉的話語,以及周圍這大片的草地,前方不遠處那深藏在山溝溝里面的小山村。這一切都讓甘信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卻又是讓甘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信!阿信!”一聲嬌呼響起,從那小山村內卻是跑出了一名潔白膚色的年輕女子,正快步朝著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朝著這邊喊著,看著那嬌小的身影,甘信本以為自己已經流干淚水的眼睛,似乎又是開始變得濕潤了,特別是鼻子里面更是透著一陣陣的酸氣。
“啊呀!梅姐姐來了!我可怕了她!都怪你!非得睡那么死!這下可掏不成鳥蛋了!”少年一看到那年輕女子,頓時一張小臉就是嚇得滿頭大汗,丟下了一句話,就是慌忙跑遠了。
“梧桐村,這里是梧桐村啊!”甘信可沒空去理會跑開的少年,用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周圍。而到了下一刻,甘信似乎隱約感覺到什么,沒有理會那趕過來的年輕女子,而是轉過身直接爬上了身后的小山丘,朝著遠方望去。
只見那不遠處的山路上,一輛牛車正晃晃悠悠地朝著這邊駛來,在那牛車上,幾名年輕男子正坐在牛車上有說有笑。而在這幾名年輕男子當中,一名二十余歲的年輕男子顯得是那么的鶴立雞群,雖然距離還很遠,但甘信已經能夠隱約看到他那溫和的笑容。當即,甘信的臉上掛起了兩行清淚,可嘴角卻是微微上揚,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