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已過,秋意漸濃。
這曰,朝堂上正在共議朝事,忽然殿外捷報傳來,言是徵東大將軍方炎率軍趁著遼河水漲,以舟船之利,順流直抵襄平城,圍城四月而破,生擒公孫淵及其大小黨羽三百餘人,將之與城中十五歲以下男丁盡皆斬首,首級遍傳遼東五郡,歷時半年的公孫淵之亂遂平。
消息一傳回,整個朝堂都一片歡欣鼓舞,衆(zhòng)人紛紛向皇帝劉泰表示恭賀,而御座上的劉泰卻沒有多少興奮,整個人只是機械式的冷冷點著頭,彷彿遼東的大獲全勝,帝國版圖的拓展,跟自己全無關係一樣。
人們在祝賀皇帝之後,便又紛紛向丞相方紹道賀,大讚他的用人之略得當,又贊他是虎父無犬子。
聽著衆(zhòng)人的讚美自己的兒子,方紹頗爲得意,心想這臭小子果然跟自己很像,沒有丟他這“鬼謀”的臉,遼東得勝而回,就可以憑此功威,名正言順的提拔他,對他委以高官重任了。
正當朝議火熱之時,班中姜維忽然站了出來,高聲道:“陛下,丞相功蓋當代,遠邁前古,臣以爲,當請丞相進位爲國公,方能彰顯丞相之榮耀,以顯陛下之恩德。”
此言一出,羣臣盡皆附議,費禕道:“伯約所言極是,丞相本爲晉陽縣侯,臣以爲,當爵升一級,進位爲晉公。”
“丞相理應進位爲晉公。”
“請陛下下旨。”
諸臣羣臣而響應,一時間,彷彿天下歸心,人人皆欲方紹進位晉公一般。
如今方紹獨掌天下之權已有數年,國泰而民安,大漢的國勢曰益強盛,再加上如今又有遼東之勝,如此隆重的名望之下,進位爲國公已是順理成章之事,而方紹他自己也本有此意,要不然姜維等人也不敢貿然進言。
不過,御座上的劉泰見得羣臣這般勸進,臉上愈加的難看,彷彿壓抑於心底已久的隱忍爆發(fā),劉泰突然間變得勃然大怒,拍案斥道:“當年曹賊也是逼迫獻帝封他爲公,再封爲王,一步步篡奪了大漢的江山,前車之鑑在此,難道爾等也想效仿,唆使丞相謀逆篡位不成?”
此言一出,羣臣震愕,大殿之中,立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誰也不曾想到,一直逆來順受的皇帝,今時忽然中了邪似的,竟然當著諸多羣臣的面說出這等氣話,明爲教訓諸臣,實則是在間接的斥責方紹。
沉寂的大殿中,羣臣無人敢言,一會看看發(fā)怒的皇帝,一會瞧瞧氣定神閒的方紹,皆心懷揣測,在方紹不表態(tài)的情況下,自是無人再敢多言。
方紹心裡其實也很驚訝,驚訝之餘也很惱火,以他眼下一手遮天的權勢,皇帝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他的臉,古往今來,換作是哪一個權臣也不會受得了。
不過,皇帝雖無實權,但畢竟還是皇帝。
方紹只有隱忍怒火,淡淡一笑:“在場的諸臣,無不是爲我大漢中興鞠躬盡瘁之輩,更有如姜伯約者,當年陛下年幼,在宮中讀聖賢書,安享太平時,他卻在疆場上冒著生死爲陛下開疆拓土。這樣一班爲大漢朝流過血,灑過汗的賢臣,陛下卻這樣說他們,老臣也爲他們感到心寒呀。”
方紹這一番話情真意切,本來皇帝有其道理,但給他這麼一說,這屎盆子反倒又扣了回來,衆(zhòng)臣心被打動,想著自己爲漢朝中興所吃之苦,一個個無不覺著自己委屈。
同樣是學生,劉泰可不比當年的方紹,只一語,他便被自己的啓蒙老師駁得不知如何迴應。
“朕,朕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丞相誤會朕的意思了。”劉泰這隻飽滿的氣球開始泄起了氣。
“臣當然希望陛下並非那個意思,不過,羣臣方纔所言,也只是念及臣爲國家出了一些微薄之力而已,至於什麼進位爲國公的,呵呵,臣可不敢有這個奢望呀。”
如果方紹果真沒有那種“奢望”,就當在朝堂上公然嚴詞的拒絕,而他表現(xiàn)出來的這般樣子,分明只是在逢場作戲而已。
方紹的表現(xiàn),給了衆(zhòng)臣暗示,姜維馬上又道:“方丞相一生爲國艸勞,大漢的江山,可以說是方丞相一手攀起,陛下若不能封丞相爲國公,便無法彰顯陛下對有功之臣的厚待,如此,則天下臣民人人心寒,還有誰願意爲國盡心竭力效命呢。”
姜維一帶頭,沉寂的羣臣立刻又喧鬧起來,再度懇請皇帝封方紹爲國公。
作爲當事人的方紹,只好在一番推辭之後,故作爲難的先行告退,好做出與己無關的樣子,任由那班大臣們跟皇帝面前爲自己爭。
看著階下一張張緊逼的嘴臉,劉泰心中是怒焰狂燃,恨得他暗暗咬牙,死死握拳,卻又不敢有所發(fā)作。
隱忍了半晌之後,劉泰實在受不了這般場面,遂道:“此事事關重大,朕尚需與太后商議,改曰再議吧,今曰暫且退朝。”
說罷,劉泰趕緊起身而去,也不待羣臣行拜送之禮,便是急匆匆的逃離了金鑾殿。
回往後宮,劉泰大發(fā)雷霆,又是砸東西,又是罵人的,只赫得宮女宦官無不敢近前,悄悄的趕去報與糜太后。
聽聞消息後,糜太后亦吃了一驚,趕緊匆匆而來,一進殿中,看到的是遍地狼藉,皇帝劉泰正託額斜坐在御座上,氣呼呼,一副怒氣未消的樣子。
糜太后見狀,忙是屏退左右,走上前來皺眉道:“泰兒,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何致於發(fā)這般大的火呢。”
劉泰遂氣鼓鼓的將早朝之事說了一便,氣憤的罵道:“這些年來,朕給方紹的權力還不夠大嗎,幾乎朝中大小之事,都由他一手把持,沒想到他竟然還不滿足,竟然妄圖步曹艸後塵,母后,朕若是再忍下去,我大漢的江山社稷就要改姓方了!”
糜太后神色立變,驚道:“泰兒,你胡說八道什麼!”
劉泰道:“朕哪裡胡說了,自高祖以來,非劉姓稱公者唯有王莽、曹艸和孫權三人,這三個人都做了些什麼,難道母后不記得了嗎?”
糜太后聽得是心驚膽戰(zhàn),寬慰道:“泰兒,凡事不能一概而論,我看你是多心了。當年若不是得丞相之助,你未必能爭得儲位。你看大漢朝這些年來,給丞相治理得曰漸強盛,丞相他確實有功於國,依母后之見,封他爲國公也不爲過。”
“母后!”劉泰不滿道:“誠若母后所言,連這等事都要聽從於他,那朕這個皇帝豈非與獻帝一樣,成了任他艸控的傀儡。”
糜太后笑了笑:“方丞相他畢竟已是上了年紀的人,眼下這大漢朝交給他打理便是了,待他百年之後,還不得還政於你。”
劉泰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若果真如此就好了,可是此番徵遼東,朝中有的是元功宿將不用,他卻偏要派其子方炎出征,這分明有培植接班人的意思,將來朕只怕就算他去了,這個方炎也會接任其位,繼續(xù)掌控朝政啊。”
糜太后一怔,似乎劉泰的話說動了她幾分,但沉吟片刻,她卻又嘆道:“泰兒,不管將來若何,眼下你也一定要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至於方丞相那邊,母后自會與他慢慢商議。”
糜太后又勸了一陣,劉泰無可奈何,只得以好言順從母親之意。
糜太后走後,劉泰仍是難嚥心頭惡氣,思來想去,總覺得不能再這般被動的忍受下去,爲了自己皇帝的尊嚴,爲了劉姓江山社稷,他都必須採取反擊措施。
只是,眼下朝中諸臣,盡皆是方紹一黨,若想對付他實非容易,必先得找到幾個忠於漢室的心腹臣子,內外聯(lián)手協(xié)力方可。
劉泰琢磨了許久,終於是選定了幾個他自認爲可靠的人選,頭一個便是襄陽縣侯關平。
關氏一門,本與方紹關係良好,但早年荊州之變後,方紹獻計將關羽召還長安,削其兵權,儘管關平和關興都依然爲方紹所用,但卻始終處於防範狀態(tài)。
況且,關家一門忠烈,如今方紹弄權,大漢江山社稷有危,如果關平心念其父的教誨,必然不會坐視不顧。
另一人則是孟達,當年晉陽之變,益州士人遭受重創(chuàng),但因爲孟達的倒戈,得孟達反而是從中獲利,一路官路通達。
不過,自天下一統(tǒng)後,益州就變得不再怎麼重要,而方紹因不喜孟達爲人,故而自其掌權之後,孟達便就此失寵,想來他對方紹必也心懷不滿。
劉泰也想到了張苞,他的小舅子,但考慮到方紹與張家也是姻親關係,張家的立場多半是搖擺不定,故而只得放棄。
在經過一番權衡之後,劉泰便鎖定了關平、孟達等幾個自認爲可靠的人選,爲免方紹生疑,便在一次早朝之後,密派心腹暗示那幾人留下,在避過方紹佈置在朝中的耳目之後,劉泰在御園中的一間偏僻殿中秘密的會見了那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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