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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六章

可是愛情面前, 可有對錯?這是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

杜航一直都說話,瞇著眼睛看著在藍色海面上飛翔的海鷗。他站在那里,任由潮起潮落, 任由冰涼裹足, 卻像雕塑一般, 絲毫沒有動作。

“杜航, 你愛她嗎?”

他轉過臉來, 面容滄桑,就好像飽經風霜經受不住年華洗禮的臉蕭瑟若秋風。

“愛。”

“你可知我說的是誰?”

“現任。”

我很失望,因為我指的是郭沐瑤。

罷了, 何必強求呢?

“好,”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就好像潮水一樣, 起伏不定, “記得給我們都發請帖,我一定會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我本以為郭沐瑤會抑郁一段時間, 下午我想去陪她。可是我到達她家的時候,她竟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阿森,你是我朋友,謝謝你為我的付出,現在也好, 沒了就沒了, 來了個了斷, 心里就不再有念想了……”郭沐瑤漫不經心地喝著咖啡, 雙手緊緊握緊咖啡杯, 雙目雖看向窗外,但始終維持著笑容, 卻是艱難的。

這樣也好吧。

“幸好有你,我不寂寞。”郭沐瑤又道。

人生當中太多人我們需要道謝,但是我們又不想顯得太過于矯情。我最想感謝的東西就是友誼,因為正是友誼才讓我感覺到了人生的多味,感謝朋友給我的道路上鋪就了那名為不寂寞的塵,即使我跌落、墜落,也會讓粉塵繞我,不再寂寞。愛情是道路上最為華麗的部分,就好像路邊一朵開得猙獰嬌艷的花,吸引著我,令我忍不住想要跟著花的綻放賦予笑容,雖然花會謝,雖然我不知道所結的果實是否屬于我,但無論怎樣,至少花兒綻放過,我的路上曾經因為一朵花的回首而精彩過。親情是鋪就我人生道路的基底,它是如此堅強,無論我怎么走,無論我怎么踏,它都支持著我,親情也是在我悲傷落寞的時候父親給我的一杯茶,或者在我凄冷交加中父親給我添的衣,雖無言,但令我感動。

友情、親情、愛情,我希望我都擁為所有。

雖然郭沐瑤表面很高興,但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她提出要盡快進入新的一段感情,因為自己的青春真的耗不起時光的摧殘,就算是為了方便湊合在一起,也總比一直孤獨寂寞好得多。

孤獨寂寞,多么可怕的四個字眼。

我能理解,亦能付諸支持。

今晚上我不得不放低姿態給顧平川發了個消息,叫他回來,可是他一直都沒回復我的消息。

因為顧閆吐了血,吃不進東西,而且最后都沒有力氣再吐下去了。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就好像火一樣熾熱,嚇得我抖了抖。

一米七幾的男人,現在只有七十多斤,這是什么概念……我怕他堅持不到明天早上了。

可是顧平川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一直無人接聽。我準備去找他,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除了他家里外,我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到他。可是當我到了他家,發現門鎖著。

我失望透頂地回到家,開門時,我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說什么不再流淚,那也是屁話。人們所有的宏偉目標,似乎都很難實現,然而掉眼淚這樣的事情,懦弱的我,我始終忍受不住心中的熱流沖擊,終將把我的淚水給逼了出來。

昏暗的光線,是愛情的交織,也是淚水的鑄就,仿佛一切都是黑白的,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且在我的視線里漸漸模糊著,讓我發出那些奇奇怪怪哽咽的音節。

“你啊,”阿濤摸著顧閆的頭發,顧閆躺在阿濤的懷里,面如死灰,毫無血色,我都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總是那么要強……我也經常這么說林森。我喜歡你笑,開開心心的,就好像林森看到凱凱時露出的笑容一樣……你遇見了我后,本就是活寶,成天逗我開心,可是現在我發現,那個總是愛笑的人,成天嘻嘻哈哈的人,突然之間不說話了,也不笑了,我心里的落差是多大,你知道嗎?”

這話語讓人心冷,就好像一根根冰晶割裂著我的心,讓我全身蜷縮取暖。我縮在門邊,靠在門沿,抽泣了起來,不敢看房間內這一幕。

“顧閆啊,我發誓,我沒把你當林森,因為我知道,他早就不在了……”阿濤哭著說,“你就是你,你獨一無二,并且我愛你,愛獨一無二的你。但是我現在希望你,請愛我多一點,但不要愛我那么久。”

愛我多一點,但不要愛我那么久。

無私的話語,卻又有點自私——無私表現在顧閆走后在天地的另一端勇于追求他人,而那個人,并不是阿濤,這句話原在告誡顧閆不要在天地的另一端再對他牽牽掛掛;自私表現在他湮滅了顧閆本就愛他的心,因為顧閆知道,就算到了那一邊,他還是不會忘記那個比他大十歲的人,曾經與他相愛過,而那個人卻在請求他放棄。

我抬起頭,看著就好像已經過世的顧閆,我原以為他再也聽不到阿濤說話了,可是當他淚水流下來的時候,這是他存活的鮮活證明。

“你說我怎么這么倒霉,怎么就遇見了你和林森呢?”阿濤說,“要是沒有遇見你們,我應該會輕松點。可是若是沒有遇見你們,我生活好像又會缺失什么。”

我抬起頭,看著天花板。

顧平川,你在哪里?你死了嗎?

我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顧平川趕緊回來,見顧閆最后一面。

可是他還是沒回來,因為我一整晚都沒睡,一直在客廳里沉默,看著蠟燭已經燃燒完了,才發現天亮了。

那天,顧閆死在阿濤的懷里,什么也沒說。阿濤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他懷里抱著他,死死地,且握著那早已失去溫度的手,不肯放開。他的動作一直保持著,頭埋在顧閆的頭頂,沒有聲音,沒有啜泣,沒有笑容,沒有表情,又好像沒有呼吸。

我輕輕靠近,試了試顧閆的鼻息,的確沒有呼吸了。

那一瞬,我的手指從來都沒有抖得那么厲害。

我拉開了窗簾,一線陽光照射在阿濤的背上和顧閆的頭頂。云里霧里,是對幾十層樓的籠罩,我看著車流不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急急促促的背影,看著高樓插入云霄,耳里似乎有一首為城市吟唱的輕音樂,悠悠揚揚,起伏,似海水的波瀾,卻又矛盾地演奏著。清幽的音樂在回旋,伴隨著那笑容,倒映在天上對我們鳥瞰。

我在折疊著顧閆的西裝的時候,手指一寸一寸在西裝精致的紋路上游離,也回想起他那清澈無雜的聲音:

一寸一寸,我目光一顫。

“看來今兒個你撿回來個狠角色,得好好治治你才行。”

一寸一寸,我心弦一崩。

“外邊沒下雪了,可以出去看看雪景。”

一寸一寸,我心齒一寒。

“我已經退出江湖好久了,外邊的世界,我還真的不懂。”

一寸一寸,我心臟一縮。

“弟弟,他真的愛你,請你堅信。只不過這人從小自尊心就強,他不希望自己愛的人,自己將要守護的人看到他這樣,這樣他會沒臉見你的。”

一寸一寸,世界變得黑白。

“我是……顧平川的哥哥。希望您好好照顧他,我會勸顧平川收手的。”

一寸一寸,我手指顫抖。

“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總要牽扯一些往事,總要向后看,因為他們沒有未來了。”

一寸一寸,西裝忽然掉落。

“愛情真的很寶貴,青春也是。從淫窩里出來我就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也不奢求愛情,我覺得我這輩子是沒有愛情的。后來我遇見了你爸,他人真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開始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我的淚珠滾熱。

“飛蛾愛火,火卻傷害了它。我不是飛蛾,我是鮮活的人,阿濤是那團火,我只想圍在他身邊,他能給我溫暖,我能保證他燃燒發熱,這就足夠。”

一步一步,我抱頭痛哭。

“你終于肯叫我一聲哥了,弟弟。”

“你這輩子太苦,”顧平川為他打著領帶,“你培養了我,卻要這么早離開這里,我還沒有好好償還。下輩子,我做顧閆,你做顧平川。”

一步一步,我聲音在屋內回蕩不休。

“弟弟,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告訴平川,每年給我掃墓的時候都給我帶一束黃玫瑰?”

“黃玫瑰?”黃玫瑰象征著離別。

“很貴的……象征著分別,弟弟,我居然喜歡分別,是不是很奇怪?”

“喜歡分別的人想必心里都有苦衷。”

一步一步,我已走到盡頭,外邊就是白亮的天。

“下輩子你要做女孩,至少不用背負著這么多,至少在你一出現在這個世界里,你就已經被這個世界所接受了。”

“不不不,我下輩子要做男孩,我還跟阿濤在一起。我愛他,從來都沒有這么愛過。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顧閆,謝謝你來過,走好。

我回頭時,顧平川回來了,因為我早上告訴了顧閆的死訊。他沒有看我一眼,直接去了另外一間房。

阿濤從屋子里出來了,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我坐在他對面,目不轉睛看著他。他沒有表情,似乎每一個表情都會浪費力氣,他沒有淚光,似乎早已流盡……他一根一根地抽著,好像要把他這輩子的煙都抽完。

顧平川沒出來,很久都沒出來,阿濤已經抽了五根煙,我也沒有阻止他。

阿濤老了,老了好多,皺紋深深,白發蒼蒼,都是我干的,都是愛情干的,都是人情世故牽連的復雜關系干的,也是這個無情的世界奪走了他的青春,也奪走了他難以把握的……愛。

他的愛情是一塊冰冷的冰,這本就是一個悲慘的存在,因為冰的原身是水,經冷空氣的冰凍,最終變了形狀和形態。他把愛情拿在手里,卻在今年夏秋之際,從他指間溜走了。溜走之后,在他手里只留下那肉眼難見鑲嵌深深的紋路,一陣涼,一陣熱,涼得令他掐煙的手指都在顫抖,熱得令他麻木,再也沒有心力抱怨。

“都是你害的。”顧平川推開門,站在我身邊,雙眼紅潤充滿血絲,指著我說。

我站起身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我害的,害你沒跟顧閆見最后一面?”我淚眼朦朧,一聲咆哮后,阿濤掐滅了煙,搖搖晃晃去了顧閆的屋,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又說:“是你自己要走,現在又跑回來,昨晚上我給你發了信息打了電話,是你自己不接,你怪我?”我抬手,又給了他一巴掌,“是你自己不中用,明明知道顧閆堅持不了多久了,你卻偏要跑出去,現在卻來向我抱怨?顧平川,你真不是個男人,你是個懦夫!”

他最終抱著頭,蹲了下去,表情痛苦,就好像肝腸碎裂,就好像血液流失。

我沒理睬,直接去了我自己的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反鎖。

顧閆的葬禮安排得很簡單,是在他家舉行的。他生平在世,根本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什么親人,前來參加葬禮的只有那么零星幾個。那天的天,竟然是昏暗的,沉沉彎彎的電線在不起眼的太陽光下壓下,讓人的心情很不好受,表情、動作、話語、心情,似乎都變得很沉重。

這似乎是老天爺給我們發送的訊號呢。顧閆其實是個幸福的人,他太好,太完美,太無暇,老天都眷顧他,老天都嫉妒他的存在,早早地就把他收走,就好像林森一樣。

我親眼看到過三個人死亡,都離我如此接近,似乎氣息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我也不再懼怕了。其實死亡并不可怕,而是人們總是怕著死亡的心態,才是更可怕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前一瞬。

也不知道,顧閆走的前一瞬間,是什么感覺?

當然,他是不能回答的,因為死人是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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