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犯蠢了!
陸念稚勾起的嘴角飛快往下一撇,沉聲緊接著道,“師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勞。你該知道我做事時不喜留人服侍,左右你從小做慣了伺候我筆墨茶水的事,就把東西搬過來和我一道做事罷。小七,你雖然已經出師,但纔剛開始打理生意沒多久。可別做那沒良心的小人,這就要把我這個師父拋過牆了?”
曖昧笑意瞬間變得冷肅,畫風轉換得相當自如。
原來陸念稚是這個意思!
還以爲他突然又嘴殘,逗弄人的方式從動手動腳升級到言語孟浪了!
杜振熙暗道罪過,險些錯怪陸念稚,全然沒發現動手動腳什麼的,比言語孟浪出格多了。
怪只怪她小時候沒少“粘”陸念稚,長大後繼續被“動手動腳”,習慣成自然後居然沒發覺不妥。
依舊搭錯筋的杜振熙表示自己良心大大的,忙抱拳施禮道,“謹遵四叔吩咐。明天我就將賬冊都搬去廬隱居,陪您一道做事。”
陸念稚聽著那個“陪”字,頭一次不雅的抽了抽嘴角,一臉淡定的嗯了一聲,撒著廣袖飄走。
杜振熙甩一甩衣袖,甩掉一身乍起乍落的雞皮疙瘩,扶著小圓肚皮打著小哈欠回霜曉榭,才招桂開進二進院落的正房,小哈欠打到一半頓時化作一聲鬼叫,“輕點!你下手輕一點!”
“輕不得。您這崴傷耽擱了這麼久,不下重手不行。”桂開忍著心疼,下死力給杜振熙擦藥酒,說話分杜振熙的神,“偏您怕老太太擔心,不肯露出半點異樣,非要走得跟沒事兒人似的。您這可不止扭了一回,才簡單處理過又扭了一回。您就不怕真瘸了?”
他責怪的語氣裡滿是真切的擔憂,杜振熙心頭暖暖,別人對她好她就對別人更好,放低聲氣半解釋半安撫道,“我也是沒辦法。怕曾祖母擔心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更怕的是陸念稚堅持要看她的腳傷,只好從下車進酒樓起,就開始裝正常人走路。
桂開明白過來,忍不住細看握在手中的裸足。
骨骼纖細皮膚白嫩,修剪乾淨的腳趾頭圓潤可愛,指甲泛著輕淺而健康的光澤,不如他圈握指間粗細的腳踝,更是瑩潤白皙得令人心悸。
又小巧,又嬌嫩。
別說不能被陸念稚瞧見,就連他這個自小貼身服侍的,此時細看之下都覺得燙手般握不住。
桂開忙加快手速,擦完藥酒幫杜振熙套上短襪,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您如今到底大了,有些事不能不注意。和四爺獨處時,尤其要小心。天長日久的,難保不露出馬腳。”
他覺得,他家七少心略大,對沈楚其全無防備也就罷了,老狐貍陸念稚卻不能不防,要是被陸念稚發現他家七少是女兒身,霜曉榭的地位只怕就能一瞬崩塌。
桂開暗歎自家七少缺根筋,如今倒是曉得防女人卻不曉得防男人,全不知自己也搭錯了筋,只當陸念稚愛“欺負”他家七少,萬沒想過陸念稚的言行早已和“旖思”掛上了鉤。
杜振熙聞言根本沒多想,只擺手道,“我會小心的。捏進我手裡的生意,不管是哪一樣四叔都別想再摳回去。去,把總賬都擡進來。”
主僕倆的思路各自跑偏而不自知,熬夜將二人手中分攤的總賬收攏倒一處,次日一早就由桂開先行送去廬隱居,這邊杜振熙打著瞌睡用過早膳,見竹開領著杜晨芭進來,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八妹?你怎麼來了?有什麼急事?”
她微笑中透露著黑眼圈,瞧得杜晨芭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忙直奔主題道,“我之前答應送給四叔和七哥的簪子做好了。金銀鋪才送過來,我就來找七哥了。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兩支簪子各自裝在小小的長匣裡頭。
杜振熙打開屬於她的長匣,沒多看就取下小發冠,捏著簪子往頭頂束髮一插,笑微微道,“喜歡。多謝八妹。你一早就過來,是想讓我陪你去送簪子給四叔嗎?”
她微笑中依舊透露著疲倦,杜晨芭原本確實是這麼想的,見狀卻搖了搖頭。
七哥已經幫她太多了,她不該在七哥又忙又累的時候,還給七哥添亂。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多見四叔一面又能如何呢?
不過是徒增留戀罷了!
杜晨芭咬了咬脣,下定決心般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只悶著嗓音道,“麻煩七哥幫我轉送給四叔了。四叔如果喜歡,還請七哥告訴我一聲。”
即便不能親耳聽陸念稚說喜歡,她也算了卻最後一樁心事了。
杜振熙自己總搭錯筋,摸在乎的人的心思倒是一摸一個準,擡手輕輕揉了揉杜晨芭的腦袋,柔聲道,“我知道了。八妹交待的事,我一定會辦好,放心吧?嗯?”
邊揉還邊避開首飾,一點沒弄亂杜晨芭的髮型。
七哥和四叔一樣,都很溫柔呢!
杜晨芭想著就甜甜笑起來,挽著杜振熙的手臂同行半段路,目送杜振熙抱著長匣飄進廬隱居,頓足愣愣站了片刻,擡腳本該轉進二門過西牆回西府,兜兜轉轉間卻止步於內外院交接的一角小園子,鬼使神差般尋了個伸向廬隱居方位的花樹,枯坐其下石凳發起呆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等什麼。
桂開卻是等了杜振熙好一會兒,見杜振熙掐著袍擺轉過影壁,忙起身相迎,稟報道,“那些細碎的賬目,四爺照樣交給了我。其他賬本都擡進裡頭了。四爺的意思,就讓我在穿堂做事,您在裡頭有什麼事只要招呼一聲,我也好給您搭把手。”
杜振熙頷首,錯身拐進廬隱居上房的二進院落。
初冬的冷冽空氣裹得帷幔靜靜垂落,搭在廊內的賬冊箱籠上紋絲不動。
杜振熙穿過帷幔跨進廊內,一行落座紫檀案後,一行奉上長匣,幹正事前先處理私事,“四叔,八妹送您的簪子。您瞧瞧看,喜歡不喜歡?”
長匣大開,顯出靜靜躺在薄絨紅布上的簪子。
樣式簡樸,光澤清雅。
陸念稚捻在手中一轉,低低咦了一聲,目光轉而落在杜振熙的束髮間,笑道,“我還當你拿錯簪子了。原來不是簪子錯了,而是圖紙改過了?”
杜振熙聞言一愣,摸著頭頂的新簪子探頭去看,才發現兩支簪子幾乎長得一般無二,她這支本該屬於陸念稚的簪子,並未照著杜晨芭悉心畫的那副圖紙鑲珠嵌玉,反而和陸念稚點中的那副圖紙一樣簡單。
原來是小吳氏覺得不妥,既然是送叔侄二人的就不該厚此薄彼,商量過杜晨芭後改過圖紙,打出的簪子不分輕重。
杜振熙還當是杜晨芭徹底死心,自己改了主意纔有這對不分仲伯的簪子,心下大讚杜晨芭清醒得好,面上亦是滿臉歡喜,追問道,“改過更好,我也不喜歡簪子太複雜。四叔,您喜歡嗎?”
陸念稚垂眸看手中的簪子,眉梢一揚道,“喜歡。”
能和杜振熙戴情侶簪子,咳,戴同款簪子,他當然喜歡。
最好能長長久久的,和杜振熙戴著這簪子出雙入對。
他嘴角噙著笑,低頭湊近杜振熙,頤指氣使道,“小七,你幫我戴上。”
他要她伺候他,杜振熙懶怠和他拉扯,十分聽話的取下陸念稚原本插在發間的木簪,換上新簪子,身子朝後仰,嘴裡肯定道,“好看。”
暗道杜晨芭送禮的品味,可比只知道送金子的陸念稚好多了。
陸念稚哪裡猜的到杜振熙心中腹誹,嘴角笑意越發濃郁,“是嗎?我也覺得小七戴著好看。”
兩支簪子長得一模一樣,陸念稚戴起來好看,杜振熙戴起來自然一樣好看。
她又不比陸念稚長得差!
老狐貍臉皮可真厚,這是拐著彎誇自己長得好呢?
不過,陸念稚和她一樣,立時就將新簪子插上了,即是喜歡也是對送禮之人的尊重,她也算沒辜負杜晨芭的交待吧?
杜振熙偷偷翻完白眼心念落定,並肩和陸念稚同坐長長的紫檀案後,擼起袖子正要開始幹正事,就見陸念稚也擼起袖子,掏出汗巾往鼻頭一按,不輕不重的擤了擤鼻子。
“四叔,您生病了?”杜振熙大感奇怪,她表示沒看出陸念稚不舒服,打眼細看陸念稚的臉色道,“嚴重嗎?這是……昨晚沒休息好?”
她上次來廬隱居時,就發現屋內再無凝息香的殘留氣味,想來陸念稚的“夢魘”已經好了。
果然就見陸念稚搖頭,表示昨晚睡得挺好,“不過是早朝醒來後鼻子發堵,大概是久未出門,昨天進進出出的,有點受涼。”
哪裡是久未出門,根本就是因爲他悶騷穿輕薄的禪衣,吹風感冒了吧!
杜振熙險些幸災樂禍的笑出聲,忙板著小臉道,“您眼下可病不得,找大夫看過了沒有?藥方呢?練秋姐姐和拂冬姐姐伺候您用過藥沒有?”
陸念稚不答前半句,只簡短答後半句,“藥在爐子上溫著。”
杜振熙眼風一掃,才發現廊下帷幔半掩,紅泥小爐上架著藥罐。
她心中一動,頓時升起一股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覺悟來。
果然又見陸念稚再次搖頭,表示藥太苦他不想喝,“左右我有內力,不吃藥不過是好得慢一些。除非……我家小七肯餵我吃藥。”
杜振熙表示呵呵,特意說什麼“內力”,不就是想提醒她,她往後天天要來點卯,是因爲察覺陸念稚用內力偷聽她和杜晨芭的悄悄話,她跟著非議長輩才受的罰嗎!
不用說得這麼“委婉”,她也會乖乖伺候好陸念稚的!
喂喂喂!
她自己送上把柄給陸念稚拿捏,她願賭服輸!
杜振熙假笑著飄出廊內,端來濃濃湯藥,一勺勺喂到陸念稚嘴邊,“張嘴。”
陸念稚嘴裡發苦,心裡卻有點甜甜的笑意。
他學不來沈楚其那一套,就換一種方式和杜振熙“撒嬌”好了!
他放著大夫不看,只隨便煎了兩副溫補的藥方,有意放任小病不管,就是要杜振熙喂他哄他。
杜振熙吃軟不吃硬,他不介意在杜振熙面前示弱。
他比不過晚輩間的親暱,卻能端著長輩架子,換一種撒嬌的方式“欺負”杜振熙。
不僅更適合他,也更適用於他和杜振熙。
陸念稚心下暗笑,面上卻皺起眉來,哼道,“小七,藥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