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下心中難言的苦澀,陸念稚微冷的俊臉神色越發轉淡,轉頭看向已然竄向屋內自顧玩耍的黑貓,嘴角勾起個笑,故作無謂的戲謔道,“我沒胡說。那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是知道那一層限制的,就算沒完全摸透我那晚在想什么,現在我一字一句告訴你了,你也該想得通我所謂的’要’,是指怎么個要法。”
大概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別。
一旦認定自己的想法,面對的又是同樣身為“男子”的心上人,陸念稚說起要不要的,倒是坦蕩自然的很。
杜振熙險些沒繃住,她內心羞得直想捂臉,對著陸念稚這副有事說事的正經樣兒,實在是找不出一句話來回應,才化解的羞惱立時關不住,浮上臉頰氳做紅霞。
美則美矣,如今再看這樣的精致眉眼,卻帶著他有些招架不住的危險氣息。
陸念稚忙穩住心神,加重語氣道,“想通透了?現在我倒想問一問你,還想不想幫我去老太太跟前說道,求那一份內家心法的破解之法來?你就不怕我解開限制,真的對你做出什么事來?”
他拿話逼杜振熙,其實也是在逼他自己。
杜振熙確是怕的。
怕陸念稚真的做出什么事來,她愿不愿意還是兩說,要是被陸念稚撞破她的女兒身,就再沒什么她愿不愿意、糾不糾結的事兒了。
陸念稚倒是步步緊逼,她卻是步步為艱,連個退路也沒有。
杜振熙拂去所有亂雜雜的心緒,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現下能做出的回應,終究只不過是順著陸念稚的意思點了下頭,“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在我給您明確的答復之前,除了公事以外,我不會再莽撞的來找您。”
她已然明白陸念稚的話外之意,他想快刀斬亂麻,不想真的耗上兩年時光,再等不起她也不想再陪她慢慢確定自己的心意,他已經亮出底牌,只等著她給出答案或是全盤接受,或是全數拒絕,沒有余地,是好是歹只看她的態度,他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百般體貼她千般逗引她。
杜振熙抬起頭來展顏一笑,“今天是我無狀,也沒問清楚您是否得空就來了,倒似個不速之客阻了您的腳步。四叔自去辦事吧,我先走了。”
她全不知自己的笑臉浮著一層自嘲之意,陸念稚背在身后的手不由一陣發緊,到底忍著沒動,也沒再作聲,只無聲頷首示意,先于杜振熙一步,轉身出了穿堂。
杜振熙臉上的嘲意更盛,她倒是一心只惦記著拂冬的事,撞上陸念稚等在穿堂時就該明白過來,陸念稚根本沒想過因她的拜訪而多加逗留,否則怎么會杵在穿堂里,而不是請她入廊內。
那一下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告白,也不過是他做出的一種了斷罷了。
她竟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還傻乎乎的干站著吹飽穿堂的冷風。
杜振熙頓覺指尖也有些發冷,有心等陸念稚走遠了,才收拾起心情面色如常的轉出影壁,頷首示意竹開跟上,一步一挪的離開了廬隱居。
她知道,陸念稚昨晚突然回府是為謹郡王喬遷的事
。
奉圣閣只是謹郡王臨時下榻的地方,等過幾天市舶提舉司正式開衙后,海禁重開的事就會正經提上議程,謹郡王自不會長久住在奉圣閣,早已派人重新收拾市舶提舉司的后衙,用作居住之所。
喬遷之日就定在明天,皆時杜府諸人作為奉圣閣東家,自然也有一席之座,而在此之前,代表杜府的陸念稚也不會送謹郡王搬出奉圣閣便罷,另有一番打點要做,自會從杜府名下的鋪子精挑細選備出一份上等的喬遷之禮來。
而杜振熙頂著對市舶提舉司窗口的身份,現下也不是將一腔心思都用在兒女小情上頭的時候,她打點起精神,暫時不去想陸念稚的事,回了霜曉榭由著竹開伺候筆墨,又招來桂開,和外院一眾管事湊在一處,忙起手頭上捏著的奉圣閣賬目。
謹郡王喬遷之后,不幾日就是奉圣閣正式掛牌營業的日子。
杜振熙化郁悶為力量,埋頭苦干公事,這邊陸念稚跨出停在西市的馬車,走進杜府名下的商鋪之中,亦是端坐于賬房內忙于安排一應事宜,將挑揀出送給謹郡王的喬遷之禮定下章程來,正打算招掌柜細問剛開市的賬目,就聽有個伙計通報道,“四爺,唐七小姐求見。”
語氣中全無情緒,顯然已是對唐加佳三不五時的“偶遇”、“路過”見怪不怪。
陸念稚亦不做多想,只淡淡應了一聲,“上茶點招待著就是。”
那伙計領命而去,堪稱熟門熟路的將唐加佳主仆領去雅間安坐。
雅間和賬房相鄰,不一時就響起一陣不小的動靜,陸念稚眉眼不動,游走的筆尖忽而一頓,眉心微微蹙起來。
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慢慢冷下對杜振熙喜歡之情,不管他心中是何算計,將來杜振熙能給他的又是什么結果,倒是沒必要再任由唐加佳歪纏不放,沒得為了她還惦記著和杜振熙的親事,反而要他出面受著這份憂擾。
他收筆凈手,起身對明忠、明誠道,“賬目你們兩個先盤著,有問題就召掌柜來問清楚。等我回來再說。”
他忽然覺得,杜振熙實在不該自詡什么不速之客,真正的不速之客,是唐加佳才對。
這般不帶明忠、明誠,只身去“勸退”唐加佳,也算是給足唐加佳這個閨閣女兒臉面了。
明忠和明誠自不會自作主張非要跟著,只恭身目送陸念稚轉出賬房,明誠就拐了拐明忠的腰道,“趕緊把差事辦好,多攢點娶媳婦兒的錢,回頭四爺指不定還有賞賜給你。”
明忠倒還穩得住,聽明誠提及練秋心里的歡喜就化成個笑,掛在臉上險些沒把屋內燈燭的光亮都蓋過去。
雅間內的唐加佳亦是滿臉歡喜的笑,卻是真個能閃瞎人眼,她有些無措的站起身來,羞愧的道,“陸四爺,我偶然瞧見杜府的馬車猜想是您在里頭,才貿然來討杯茶,也好給您問個安。”
又是偶然。
自從那天在慶元堂的無名居“偶遇”之后,唐加佳這是第幾次偶然遇見他了?
陸念稚本還只想盡快打發走唐加佳,此刻聞言不由心
念一動,后知后覺的察覺出一絲異樣來,卻也還沒能想到那個詭異的方向上頭,只一面若有所思,一面頷首示意唐加佳寬坐,隨手接過茶盞抿過一口意思意思,就直接端茶送客,“唐七小姐的安也問了,茶也喝了,倒是不好老在杜府名下的鋪子出入。”
這話沒有半點客氣,唐加佳剛剛落座的身形頓時一僵,垂下頭絞著捏在手里的帕子,不離開也不應聲,仿佛聽不懂送客之意,只拿一雙泫然欲泣的眼,有一下沒一下的瞟向陸念稚手邊的茶盞。
陸念稚無奈皺眉,轉眼看一眼守在門外的大丫鬟,原本沒想太落唐加佳的臉,現在見唐加佳一味裝傻充愣,少不得將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唐七小姐是為什么接近我,你心里明白我也不是猜不到。
你既然登門見過小七,之后又不見小七為你做過什么事,想來該明白小七的態度了。他大概是不好直言斷了你的念想,我作為長輩,卻不得不和你說清楚,你要是還想著嫁給小七,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所以,別再想著能走通他的路子,求得他出面為她說動杜振熙或江氏。
唐加佳猛地抬起頭來,臉上似因陸念稚這番話而大受打擊,忍不住急急離座走上前幾步,又回過神來似的頓住腳步,定定站在離陸念稚三五步遠處,一張粉面承受不住似的又絕望又羞憤,卻沒有半點紅意,已是蒼白一片。
心口卻是自從陸念稚突然走進雅間,又順著她奉上的茶盞喝過一口后,就一陣快過一陣的急劇跳動起來。
天助她也,天助她也!
她自從答應了哥哥出的主意后,但凡出門都帶著哥哥為她尋來的“奇藥”,這些天不知找過多少次機會“偶遇”陸念稚,只三五回難得才能見著陸念稚一個影子,又是過年又是謹郡王抵達,倒將她的盤算打得又亂又散。
她還以為,今天未必能見著陸念稚。
萬沒想到不用她找籍口請來陸念稚,陸念稚就自己送上了門。
還當那“奇藥”今天又要浪費一份了,卻沒想到當真是天助她也,她幾乎是沒有多費半分功夫,就讓陸念稚和她獨處一室,還喝下了她摻進了“奇藥”的茶水。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她以為今天不可能成事,往茶水里加料的時候份量放得不多,概因這“奇藥”原本就不多,她已浪費過幾次,這一次意外之喜見著陸念稚,倒沒能將剩下的藥都加進去。
擔心過后,更多的是后悔。
早知道就不該手軟,也不知道摻進去的份量夠不夠“放倒”陸念稚。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陸念稚,一觸即他豐神俊朗的身姿先自升起股羞怯之意,擔憂和后悔盡數都拋到了腦后,只想著成事之后,陸念稚待她該是怎樣一番旖旎情態?
所謂騎虎難下,她原先對哥哥的計策有過抗拒和不恥,現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九十九步都走了,只差最后一步,再多的想法也被眼前俊朗無匹的心上人打了個無影無蹤。
唐加佳蒼白的面色浮起兩道似羞似惱的紅暈,裙擺一動,似輕還重地,跨出了那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