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北的冬天,那真是天下最美的,滿天的大雪,鋪在地面,白茫茫的。風死命的吹,吹到臉上像刀子劃過一樣,疼的直咬牙。站在雪地中欣賞這片土地的純白無暇,頓時靈魂升華了好多。
到了年根兒底下,迎春節,放鞭炮,家家都充滿了喜慶。人們都說,世道變了,老東北的那股年味兒現在是越來越淡了。但那也只是住在城市里的人們說的,要是在農村,過年時還依然飄著那股濃烈的年味兒。
孩子們在外面玩,穿著新衣服,別提多高興了,堆雪人,打雪仗,放炮。
說到炮,那可是有很多花樣。摔炮,劃炮,呲花,幾毛錢一盒,就能讓孩子們玩的樂個不停。
大人們留在屋里,閑聊著家常,做飯,等著夜晚到來,一起吃年夜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這差不多是一個家庭一年中,人能聚的最全的一天。
佳木斯下管著一個叫做古橫的小村子,典型老東北的農村格局,看不到超過三層的樓房,放眼望去,都是老舊的平房。厚實的墻體,老木的門,每家都有一個自己的小院子。
今天是新年,家家戶戶都很熱鬧。
古橫村的西南角,有一個很大很老舊的宅子,這就是寧家,古橫最老最大的一家。
相傳,幾十年前,寧家的老人從山東老家來到東北,在這個荒蕪的地方建起了古橫這個村子。從此,寧家人就在這里住了下來。時間久了,也不斷有人往這遷,大部分都是山東老家過來的,大家相互之間很照顧,就這樣成了一個村子。
村子沒什么礦產,也沒有什么好的風景,但人們活的倒也自在。
古橫人不多,老到頭發花白,小到呱呱墜地,總共加起來也就1000多人,并且姓氏也很單一。寧姓為第一大姓,但這個大,并不代表著多,寧式姓大,但人就只有一家,所以說,在古橫,姓寧也是不容易的。
在古橫,除了姓寧,差不多就是王,劉,趙,李這四個姓了,所以說在古橫,只有這五姓家族。
從哈爾濱到佳木斯的路還不錯,但再往古橫走,那就麻煩多了。路不好,如果坐那種小型的短途車,一天就三趟,所以很不方便。玩笑的說,古橫幾乎算是與世隔絕。
從佳木斯市區到古橫,過了郊區后,幾乎沿路除了樹就什么都沒有了。路很不好走,寧華恩的車也不敢開太快,就慢慢的在路上走著。
寧華恩學習不好,初中畢業就離開了古橫,奔向省城去闖蕩。他學歷不高,也沒后臺,誰也不想過他能闖出什么。但造化弄人,寧華恩可能天生就是富貴命,他還真闖出來了。他在省城做建材生意,這幾年也是市場好,他的生意做的很紅火。寧華恩老實的很,有時甚至缺根筋,但他膽大,做事有闖勁兒,并且對人實盛,所以他一路拼過來,如今也是資產雄厚的富豪級人物。
過年了,他從省城開車回古橫過年,年底剛換的卡宴,開起來特舒服。回家過年,心情好的很,便哼起了小曲。
他這一開唱,車上有人就受不了了,急忙說道“:二叔,你別唱了行嗎,你這聲兒要是讓路人聽到了還以為你車失靈了把司機嚇著了呢。”
寧華恩哈哈一笑,對身后說道“:你二叔我高興,咋的,唱的難聽啊。”
坐在車后面的是寧華恩的侄子,寧安。他是省城工業大學大二的學生,過年了,和二叔寧華恩一起回家。
寧安也笑了,不理會他二叔,繼續玩手機。
東北的雪景就是漂亮,天冷,那些高大的樹早就掉沒了葉子,樹枝上全是白雪條,天地真像連起來了一樣,白茫茫的。今年的雪下的尤其的猛,如果有車從這里經過,留下了印記,不出一個小時,就會被新飄下的雪花蓋住,所以雪地上總是一塵不染的銀白。
寧華恩開著車,雪太大,視線有些模糊,雨刷不停的掃著車前窗上的雪,倒也還能看清前方。
車一直平穩的開著,寧華恩唱自己的曲,寧安玩他的手機,兩個人倒挺和諧的。
突然間,寧華恩感覺前方有什么東西擋在路上,因為銀白的雪地上多出了別的顏色,個頭還挺大,所以感覺有什么東西埋在了雪地里。
寧華恩停住口中的曲,對身后的寧安說道“:安啊,你看前面雪里是不是埋了什么東西?”
寧安放下手機向前看。漸漸的,他也感覺前面雪地里埋著什么,就告訴二叔開近看看。
寧華恩把車開近了雪中的物體,兩個人下了車。
兩人倒不擔心是什么野獸,這么冷的天,就算是野獸,埋在雪里一動不動的,也給凍死了。
走下車,靠近一看,兩人嚇了一跳,雪中埋的不是什么野獸,而是一個人。
這四周沒有醫院,這人凍僵在雪中,估計撐不了多久了。他們不能見死不救,急忙把人抬上車,加速向家里開去。
因為著急,寧華恩開的很快,救人要緊。
不一會,車便開到了家門口。全家老少都等著這叔侄倆回來吃午飯,沒想到,兩人卻急匆匆的抬著一個人進了屋。在場的人都搞不懂狀況,但知道在救人,就幫忙忙活起來。大家沒空說話,但這時一個人發問了,“怎么回事,這是誰啊?”說話的是個老者,他是寧華恩的父親,寧安的爺爺,這一代古橫寧家的首領,寧全同。
寧華恩說道“:爸,我開車往家趕的時候,在路上發現的,看他埋在雪里,就抬回家了。”寧全同沒在問,救人要緊,就讓寧華恩把這人抬到炕上,先放在溫炕頭,過一會身體恢復一些再放在熱炕頭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大過年的,本來都很高興,但沒想到出了這么一件事,大家也沒心情吃飯了,各自去忙,直接等著晚上吃團圓飯。
現在屋里就寧全同爺孫三個,剛才急著救人,都沒仔細觀察救回來的這個人,現在才有空看看他。
這個人高瘦,皮膚慘白,應該是凍得,這不足為奇。他頭發雜亂,應該是很久都沒修整了。臉上的胡子也長的很長,和他的面型很不協調,但最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這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和寧華恩差不多。但他身上穿的卻和電視里面六十年代人們穿的一樣,藏藍色的勞動布,現在看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寧全同是最感奇怪的,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穿過這種衣服,但現在早就沒人穿了,他的那些老舊的衣服也已經壓在箱底,十幾年沒拿出來過了。他仔細觀察躺在炕上的這個人,總是感覺在哪見過,但卻還想不起來。
本來很安靜的屋內突然有了一陣低沉的呼吸聲,寧全同祖孫三人靠近火炕,原來是那個人醒了。
寧安端來一碗熱湯,喂這個人喝下。這人喝過熱湯,身體舒服了很多,也有了開口說話的力氣,雖然聲音很低,但還聽的清,他緩緩說道“:我這是在哪?你們是?”
寧華恩回答道“:我開車在路上看到你的,你躺在雪里昏迷了,就把你帶到我家里救你。大過年的,你怎么會躺在雪里?”
這個人像是在一直回憶著他自己為什么躺在雪里,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一時想不通,頭越想越疼,就回答道“:我也記不清我遇到什么了,我只記得我是在山里住著,但前后的事我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看著這個人痛苦回想的樣子,寧安說道“:那你就先不用想了,可能是你被車撞到了,腦子現在不清醒,你再休息一下吧。”
“我想問問,你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看你年紀不大,怎么穿一身這么老式的衣服?”這是寧全同問的,確實,這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一說起衣服,這人才注意到眼前這些人穿的和自己差異巨大,他也著實驚訝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像是在想什么,他觀察周圍屋內的擺設,突然,他猛的問了一句“:我這是在哪?現在是什么年代?”
被他這么一問,寧家爺孫也楞了,寧華恩說道“:可能是我剛才沒說清楚,你現在在我們家,我們家姓寧,現在你待的村子叫古橫村,離佳木斯挺近。你問現在是什么時代,今天正好過年,過了今天就是2012年了。”
寧華恩用講解的語氣和他說完這些,這人卻像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大聲喊道“:什么?這是寧家,古橫寧家?你們是誰,怎么會在寧家?”
他這一問,爺孫三個是真懵了,心里都是一個想法:這是我們家,我們不在這去哪?但一想到他可能撞壞了腦子,說話會有些胡言亂語也是正常。
寧全同問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是認識我們寧家,你是哪位,我怎么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人還是繼續的問,“告訴我,你們是誰,你們是寧家人嗎?那寧古群在哪?”
他這一句話說完,在場的人一瞬間嚇到了,尤其是寧全同。這個人口中的寧古群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老人家三年前就去世了,如果現在還在世,今年正好過九十大壽。眼前這個人喊道了自己父親的名字,但自己怎么也沒有印象父親認識此人,就對他說道“:你認識我父親?”
那人聽完,看看眼前這個年近60的老人,好像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件事情一樣,對他說道“:你說寧古群是你的父親,你難道是寧全同?”
不止寧全同驚訝,寧華恩和寧安也很驚訝,這人竟然還認識寧全同。
那人答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我是不是在做夢啊,這一切太難以想象了。”他在那自言自語著,寧華恩不耐煩了,對他說道“:什么怎么可能,說話讓人聽不懂,你快說你到底是誰?”
這人沒有理會寧華恩,他看著寧全同,對他說道“:雖然我也感覺不可思議,但如果你真是全同的話,你對我印象不深也不奇怪,如果我沒記錯,我離開寧家時你只有八歲。”
一般人聽到這話時,都會認為,這人不是瘋了就是穿越了,但大多偏向前者,寧華恩就是這么想的,但寧全同卻沒有。他看到這人第一眼時,就感覺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寧全同問道“:那……你的名字是?“我叫寧古峰,你父親是我大哥。”那人回答道。
寧華恩和寧安可能不知道,但寧全同知道,自己二叔就叫做寧古峰,但他在年輕時就病逝了,已經有五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在多年后的今天出現在自己面前,并且,如果他真的是自己二叔的話,現在應該有八十多歲了,怎么看起來卻像三十多歲,一點老的感覺都沒有,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寧華恩腦子沒有那么好使,這么扯淡的事讓他聽到了,哪有不罵的理由,便怒氣的說道“:我說,我好心把你救了,你不感謝也就罷了,還整這么一出。你說你是我爺爺的弟弟,那就是我爸的叔了唄?我爸這么大年紀還讓你占便宜啊,我不想聽你的這些胡話了,現在你不也好了嗎,趕快給我走,離開我們家,滾出去說你的瘋話,快滾。”
能聽出寧華恩確實是怒了,沒辦法,這事發生在誰身上,誰都會怒,這人就是大白天說夢話。
寧華恩很生氣,但寧安是冷靜的,說實話,他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但他總感覺這事蹊蹺,他心里想:這人沒理由就為讓我爺叫一聲叔,編出這么一個瞎話,這話要是說的真也還好,但說的也太假了,任誰都不會信的。
寧全同制止了寧華恩,對這個人說道“:假如你說的是真的,你真是我的叔叔,但爹告訴我的是,我叔叔早就病逝了,這你怎么說?”
這人表情堅定,完全感覺不出他在撒謊,聽他說話的人,只會從他的語氣中聽出真實。他對寧全同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可以慢慢給你解釋,但現在眼前最重要的是我要證明我真的是寧古峰,是寧家的人。”
這人越說越想真的,寧華恩也是越聽越氣,聲音幾乎接近了吼,大聲道“:你聽好了,我現在讓你滾出我家,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現在必須走,我家里待不下瘋子。”然后又對寧全同說道“:爸,你別再和他糾纏了,這人腦子有問題,感覺不是什么好人,快讓他走。”
寧全同沒有回話,他在等,等那個人是怎么證明自己。
寧安也好奇,他到底用什么證明自己。
這人平靜的對寧全同說道“:古橫寧家是從山東老家遷過來的,第一代在這里生活的是你的爺爺寧文興,老爺子去世于1939年,也就是我出生那年,死于肺癆病。后來家里一切由你爹寧古群接管。你爹寧古群是我大哥,大我十七歲,我是家中最小。我有六個姐姐,也就是你的六個姑姑,她們現在怎么樣我也不知曉,但在我離開家時都還很好。你出生于1954年的夏天,算是你爹老來得子。你百天的時候你爹宴請了全村的鄉親,當時我在場。你六歲那年得過一次重病,是從省城請來的醫生才治好的,當年跑去省城請醫生的就是我。我1962年離開的家,那時你八歲,小時的你和我感情很好,因為我是秘密走的,只有你爹知道,當時沒什么給你留的,就把你爺爺送我的毛筆留給了你,讓你爹轉交給你,不知道你現在是否還留著。”
這人說的有板有眼,寧華恩和寧安當然對這些事完全沒有印象,因為他們不在當時的環境里,但寧全同卻全聽進了心里。
寧全同此時面無表情,心里有說不出的驚訝與不解,他無法形容此人說的都多么正確,那支毛筆他至今還留著,放在抽屜里鎖著;他確實六歲時得過重病,當然,這都是后來父母告訴他的。省城救他的醫生姓薛,救了自己,因此,他成了寧家的恩人,兩家一直往來,至今還有聯系,已成了世交。
寧古峰知道自己全說中了,因為他說的是實話,沒有一點瞎編的成份,他對寧全同說道“:你是否還有當年留下的照片,現在可以拿出來看看。”
屋內的老墻上有一大塊鏡子,鏡面已經有了裂痕,但這是老人留下的東西,一直掛在這里也沒舍得扔。鏡子除了照人還有相框的功能,鏡面上有一半都被照片蓋住。這些照片都是黑白的,且都泛黃的厲害,里面的人物大都是家里逝去的長者,記錄的是一段段老舊的歲月。
鏡子的左上角是一張五十年前的寧家全家福,照片中的寧古峰就站在最靠左的位置。
寧全同爺孫三人看了一眼照片,再回頭看一眼炕上的人,除了凌亂的發型,其他沒有一絲不同。
爺孫三人瞬間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