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北的冬天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白天的平均氣溫能達到零下十幾度,晚上最冷時能接近零下四十度,如果在門口放一盆水,不夸張的說,你能眼看著它變成冰。
屋檐上吊著手腕粗的冰溜子,那土地凍的比鐵還要硬,任你什么鍬什么鎬,想在地上開個洞,那都是不容易的。今天,寧家人就要去挖地取東西,幸運的是,他們不用那么費勁。
所謂“開棺”,在一般人的觀念里,那都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將已經安息的人從土中再挖出來,再次暴露在日光之下,這對于后人也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因此,人們一般也不會談起關于“開棺”的事。但事情總有個萬一,什么事在迫不得已時,都必須要用迫不得已的方法做,現在擺在寧家人面前的,就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
本來安穩度日的寧家,隨著寧古峰的回來,那原本的安穩仿佛一夜間飄散開了。
年過完了,寧古峰也從炕上走了下來,他本來應該是再休養幾天的,但他等不及了,他想盡快看到寧氏族譜,冥冥之中,他總是感覺自己時日并不多。
寧古峰特意交待寧全同,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今日開棺這件事,他不想讓他太多人知道關于自己家族的秘密。
今天要下地窖開棺的一共只有四個人,正好,也是寧家的四代人:古字輩的寧古峰,全字輩的寧全同,華字輩的寧華恩,還有天字輩的寧安。(1、寧安在家譜中屬于天字輩,但沒加在名字中。2、家譜和族譜不同,是寧家人取名用的,和族譜無關。)
對于別人家來說,想開棺那真的是不容易的,費人費事還費力,并且動靜太大,弄得鄰里街坊的都來看熱鬧,再指指點點的,唾沫星子都能濕你一臉。
還好,開寧古群的棺可以不用那么麻煩。
正午時分,大太陽掛在天上,陽光明媚,天氣格外的好,寧家四老少來到了寧家宅子的后院,準備做那迫不得已的事兒。
寧家大院有五戶大瓦房,最大的一戶在正中間,東面兩戶成排,西面兩戶成排,中間的一戶將大院切開,分成前院后院,寧家宅子整體成長方形建造。
從前院穿過中間的屋子就到了后院。后院較小,一般用來放一些雜物,由一道小門鎖著,平時很少有人過來。
四人進入后院后,寧全同又將小門帶上,害怕有人進來,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就直接讓寧華恩守在門口看著,不讓人靠近。
寧古峰看了看后院,曾經滿是泥的地面現在都鋪上的厚實的水泥磚,心中感慨不已,對寧全同說道“:我小的時候經常在這個后院玩,我記得那時這里還有口井,我們家用水都靠它,你爹天天來這里打水,有時我也幫忙。那時很快樂,現在想起來,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兒一樣。”寧古峰說完,開始尋找地上的井,但沒看到,就問道“:那口老井呢?怎么看不到了?”
寧全同回答道“:村里通了自來水,家里用水也不用打井水,就把井填上了。”
寧古峰點點頭,顯得有些失望,寧全同接著又說道“:咱家地窖就建在那口老井旁。”
生活在東北的人一般都對地窖這種設施有所了解。地窖有大有小,根據你家里有多少人、需要儲備多少物資而建。
東北天冷,在從前交通不是很發達的時代,人們冬天是吃不到什么新鮮的蔬菜水果的,而后有了地窖,趁著天轉冷的時候,囤上一地窖的蔬菜水果,這樣一個冬天的需要就都有了著落。
一般人家的地窖都有一個小屋般大小,可以一次性囤積很多東西。地窖內部的地面鋪滿黃沙,將蔬菜水果埋到沙子中,可以保持蔬菜水果的水分,所以平時吃起來還味道很好。
地窖是一個時代地域特有的產物。
后院的地面上有一個圓形的大鐵門,鐵門其實是由兩個半圓的鐵板組成的,中間被分隔開,左邊被死死的固定在地面上,右邊是可以打開的。
寧安將地面的鐵門翻開,三人沒有直接下去,而是站在旁邊等著,讓地窖先通一下風。
地窖中的蔬菜水果也要呼吸,因此,時間一久,地窖里的氧氣就會很稀少,二氧化碳含量增加,所以,打開地窖后,不能貿然進去,要在外面等一等,讓氧氣進去一些,不然,很容易因為缺氧而使人昏迷。
時間過了有一會兒了,通風通的差不多,氧氣應該足夠人呼吸用了,寧古峰、寧全同、寧安就下進了地窖。
地窖和地面連接的是一個木質的梯子,這梯子年齡比寧安都大,雖然還很結實,但爬上爬下的還是會顯得很不方便。寧全同年齡大了,腿腳不是很方便,寧古峰雖然身體是年輕狀態,但畢竟昨天剛從雪堆里爬出來,身體還沒養好,也需要有人扶著下去。寧安就最先爬下去,在下面扶著爺爺和太爺向下爬。
寧安以前從來沒下過自己家的地窖,大人一般不會讓小孩去地窖,里面缺氧還暗,挺嚇人的,一般孩子如果不是閑出屁了,是不會自己跑地窖里玩的。
進入地窖后,寧安才發現自己家的地窖竟然有這么大。這個地窖足足有40平米,里面放了很多蔬菜水果,還有一些雜物,地面雖然都鋪滿黃沙,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水果埋在里面,在西南角黃沙就很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地上的泥土,并且,那里放著一個很大的水缸特別顯眼。
打開地窖的門,光能透進來,所以不會顯的那么暗,也不用特意拿手電筒照明。
寧全同指了指西南角水缸的位置,對寧古峰說“:我爹的的棺材就埋在那。”
寧古峰點點頭,說“:那我們快點挖吧,早取出來早上去。”寧全同聽完點點頭。
寧古峰對著西南角鞠了躬,嘴角動了動,但什么也沒說,估計他是有話要對他大哥說,但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說。
寧全同朝西南角跪下,說道“:爹啊,今天來打擾你休息了,沒有辦法,為了我們寧家的子孫后人,我只能這么做,你要怪我就怪吧,全同不孝啊。”語氣中滿是無奈,讓人聽著心酸不已。
寧安看自己爺爺都跪下了,自己也趕緊跪下,給西南角的太爺爺磕了三個頭。
接下來就是挖地了,但寧古峰和寧全同是干不了活的,拔根兒草都困難,就更別說挖地了。
沒辦法,這些活只能是寧安干了。
但地上的水缸擺在那,不能直接挖,寧安就開始試圖移動水缸。沒想到這水缸重的出奇,他自己怎么推都推不動,寧全同在一邊說道“:這缸是以前咱家儲水用的,幾十年了。后來不用儲水了,就用它來腌酸菜,但它太大在上面太占地方,就放地窖里了,當時抬下來時,找了四個人費了老大力氣才弄下來的。”聽到這,寧安更感覺憑自己的力氣是弄不動它了。他想:我只想把它移動一下,應該還不需要四個人的力氣,想推動它一下,把二叔叫下來就行了。
寧安爬上地面,看著寧華恩正在門口蹲著抽煙,就過去喊他。寧華恩倒不啰嗦,直接就跟著下去了。
下到地窖,寧華恩和寧安一左一右的把著缸,如果說他們想把這缸抬起來那是非常困難的,但他們只是想把它移動一下,那就簡單多了。
寧華恩力氣較大,他將一邊的缸用力抬起了一點,真的,只是讓這一點點離地,他幾乎就用了吃奶的勁兒了。
寧安看缸開始離地了,見機行事,開始用力移動水缸。兩個人用盡全力讓水缸在地上沿底邊兒轉,這樣可以省很多力。
終于,兩人合力,水缸被移動開了,地上露出了泥土。
寧華恩也不上去守門了,他和寧安一起挖,畢竟兩個人挖能快些,早挖完早結束。
寧華恩和寧安拿著從上面特意拿下來的鐵鍬使勁的挖了起來。冬天穿的本來就多,中午這個時間,溫度也會多少的向上提升,再加上這一干活,汗止不住的向外流。
兩個人把外衣都給脫了,但還是感覺熱,畢竟地窖里也比外面熱。
挖了很長時間,他們倆才感覺鍬碰到了地底下的東西了,但還只是個頭兒,離挖出全身還有一段距離。在開挖之前,寧全同就囑咐過,說地窖里面的兩口棺材埋得特殊,要好好挖,位置很明確,就是水缸下面這一塊。
但寧安卻感覺奇怪,這口老水缸確實大,但也不至于大到能將兩口棺材都蓋住,畢竟棺材不是儲物箱,它的個頭可大的多。但他也沒細問,一直挖就是了,早晚都會見到棺材的樣子。
終于,兩把鐵鍬把棺材露出來的部分上面的最后一些土弄開時,棺材終于見到了些陽光。
寧華恩和寧安看到地上的棺材后不由的一驚,這露出來的部分不是棺材的頂蓋,而是棺材前身兒的一部分,寧安這一看才明白為什么這么大的地方可以埋下兩口棺材:原來棺材不是橫著埋在土中的,而是在土中深挖了一個坑,插入土中的。
想明白這一切也沒什么用,只能說工作量更大了。
兩人終于費時費力的將插進地底下的棺材挖了出來,寧全同看了一眼,說沒錯,這就是他爹的棺材。
之前不是說有兩口棺材嗎?但寧安挖了這么久卻一直也沒見到他爺爺的爺爺那口棺材,心里一直想著,最后忍不住,問了他爺爺一句,寧全同回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當年你太爺爺告訴我他死后讓我將他埋在這里,也說你祖爺爺也是埋在這的,是他親手埋得,但我當年將他下葬的時候也沒發現你祖爺爺的棺材。”
“為什么要把我太爺爺的棺材豎著埋入地下啊?”寧安還是很不明白。
聽到寧安這么問了,寧古峰和寧華恩也想聽聽寧全同怎么說,他們對這個也是很疑惑的。
寧全同說道“:這是你太爺爺指定的位置,坑不是我挖的,是你太爺爺生前挖好的,棺材抬進來的時候坑就在那了。”
這一說,大家就都更不理解了,但寧古峰說道“:你爹可能是生前找人算了什么才這樣埋的吧,他那個人啊,一輩子都那么迷信。”
寧安感覺這個太爺爺身上有很多秘密,到底以后自己會了解到多少,他也感覺迷茫,接下來,就希望族譜能夠解除他心中一些疑問了。
寧華恩和寧安將棺材一點一點的從土中向外抬,還好,這口棺材沒有想象的那么大,也沒有那么重,兩個人合力終于把它“拔”了出來。
棺材放在地窖的地面上,上面沾滿了泥土,在場的四個人看到它時,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寧古峰看著這口棺材,這是自己大哥死后安息的地方,幾十年沒見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兄弟兩人再一次相見,已是一個在棺內靜靜的躺著,一個在棺外默默的站著。
寧全同此時心里滿是愧疚,這從地里挖出來的可以自己的老爹,他也是完全想不到,這一生還會再有這么一次見到自己老爹的機會。
寧華恩對自己的爺爺沒什么印象,不,是完全沒印象,老人家去世好幾年后他才出生,費了這么大的勁兒,挖了這么久,此時,他看著這口棺材的最真切的感覺就是:終于把它挖出來了。
寧安很想知道族譜中記錄的事情,雖然挖地已經很累了,但他此時更多的是興奮。
雖然心里都有各自的感覺,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取族譜,時間耽誤不得,盡快取出族譜才是正事。
接下來就是開棺了,寧華恩總是感覺現在他們就像是一個盜墓世家,費勁千辛萬苦挖了一個墓,但最后才發現,被盜的是自己家老祖宗!
棺材是用鋼釘封住的,寧華恩從上面拿下來一個專門起釘子的工具,他知道寧安不會弄這東西,也沒給他拿,自己就開始弄起來。
寧華恩以前是干建筑的,這點事兒對他來說不是什么難事。雖然棺材的木板已經很老,可能一碰就會破,但寧華恩技術在那呢,幾下子就把釘子都拔了出來。
寧安看著自己二叔在那嫻熟的拔著棺材上的釘子,心想:二叔這些年掙的錢真的是干建材掙得嗎?他不會盜墓去了吧……
釘子都弄出來了,寧華恩和寧安一前一后的抬起棺材蓋兒,蓋兒被抬起來的那一剎那,棺材里的氣味就全都涌了出來。四人都捂住鼻子和嘴巴,遠離棺材,等著這股氣味散開。
氣味散的差不多了,這時四人才真正的開始觀察棺材里的一切。
棺材里躺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副骨架。這就是寧古群,在場這四個人的大哥,父親,爺爺,太爺爺。
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見已經變成了骷髏的死人,但并沒什么恐怖,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看在眼里,就像是一個安詳的老人一樣。
寧古峰和寧全同都心里很難受,寧古峰難受的是,他大哥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這是他曾經最親最近的人,如今卻已膚體全無了。寧全同看著自己老爹,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負罪感。
寧古群安靜的躺著,他的棺材里,除了他腳下放著的木盒,什么都沒有,而那個木盒,正是外面這些還活著的寧家子孫要找的。
寧古峰用雙手將木盒從他大哥的棺材中拿出來,然后告訴寧全同將棺材蓋兒蓋上吧,讓你爹繼續休息。
寧華恩和寧安將棺材蓋兒蓋上,寧華恩又拿來了幾根新的鋼釘,將棺材蓋兒重新封死。兩人又合力將棺材插會地里,然后用土埋上。水缸太沉了,實在推不動了,就放在那不管了。
寧古峰和寧全同先上了地面,寧華恩和寧安忙活完后才上去。關上地窖的門,此時已接近黃昏了。
寧古峰雙手捧著木盒,寧家四老少回到屋中。
木盒放在桌子上,四個人圍坐在桌子周圍,仔細觀察著這個木盒。它是一個正方體木盒,六個面都是一樣的,并且上面都刻著一個字,這個字應該是古代的一種字體,看起來也像是一個符紋,歪曲的看不出是什么字。
這時寧古峰說話了,“上面的這個字應該是個“烏”字,這種寫法應該是小篆,我在書上曾經見過。”
本來以為可以直接打開這個木盒呢,但沒想到,這個木盒竟然嚴絲合縫的,沒有一條縫、沒有一個孔,完全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打開它。
四個人都很疑惑這是為什么。寧華恩拿起木盒,有點沉,里面應該是有東西,但東西要怎么取出來呢?他說道“:不會是把整個盒子都劈開吧?”
寧安回答道“:不可能,如果是劈開整個盒子,那盒子一定會被損壞的,太爺爺看完族譜還要把它裝進去,那盒子就一定還是好的,族譜一定不是被這樣取出來的。”
說實話,這一點傻子都能想到,但寧華恩卻沒想到,只能說明他比傻子還傻。
寧古峰說道“:那一定是用什么特別的方法打開的,又或者是用鑰匙開。”
但盒子上一個孔都沒有,即使是古代的梅花鎖、連心鎖,也是需要有一個很細的孔的,所以這個木盒不像是用鑰匙開啟的。
那到底怎么打開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