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很快升起,蕭家的子弟和諸公子們不得不再佩服一下,蕭少夫人搭起火堆來,不比別人慢。她夾在小廝中,做一樣的事,可不管什么事,都出色于別人。
蕭護沒動手,閑閑地笑著和人說話。經過一上午的挑選,心中大約有了幾個人選,雖然不夠,下午再挑。
這一次去京中非同小可,去的人不僅功夫要高,反應要快,還要忠心不二。京中花花世界,去了有了二心,那可不妙。
少帥先挑中的是人品,再挑中的是功夫。剛才那一不心喊出來救命的人,只能落選。此去京中,風云詭譎,一害怕就喊救命,不在嘴上喊,在心里喊,就難察覺。
女眷們過來時,人人都坐下來轉著火堆烤肉談笑。剛才那喊出救命的人,自知不對,獨他吃得最沒有精神,不時偷看蕭護,見少帥和妻子坐一處,另一邊是公子們圍著,大家說說笑笑。
有了蕭少夫人的例子,楊玉昌最先喊妻子,笑容可掬:“坐我這里。”楊少夫人要啐,又止住。你就說坐這里就行,為什么偏加一個我字?
怕別人不知道是坐你那里?
她扭扭捏捏坐下來,楊玉昌見她一頭汗,嚇了一跳:“你怎么了?”這天吹小北風,雖然這里有日頭,也不至于出汗吧?
不是才過來烤火。
是嚇出來的冷汗。蔣延玉正和曹文弟說功名,說得痛快沒看到妻子幾時過來,蔣少夫人自己過去坐了,雖然不高興,也不帶出來,接過家人送的一碗茶,慢慢的喝著。
曹少夫人見人人這樣坐,巴不得也坐過去,只是對著慧娘恐懼,不敢看她。謝少夫人真心不想過去坐,想想對丫頭悄聲道:“難道不能咱們自己搭一個火堆?”謝承運無意中看她一眼,他純屬無心。
別的妻子都落座,他本能地找找自己妻子,好歹心中知道有這個人跟著出來,這一眼,夫妻無辜地對看著,謝少夫人也過去落座。
她對丈夫已經死心,自然地學著慧娘烤肉,要抱怨只抱怨一件事,和蕭少夫人隔著火坐,火氣迷蒙,不容易看清楚。
但是能看到蕭少夫人另出一把小刀,舞得飛快,而且她并不怎么看手中刀,一片一片肉就薄薄的削下來。
她盤腿而坐,用錦袍下擺蓋住腿,腿上放一個上好白瓷盤子,還有幾把細竹簽。肉片好了,用竹簽一一扎好,伸出火上,不時涂作料。
涂的什么,就看不清楚。
火上架著半片野豬,開始往下滴油,但離能吃還早。各家帶來都有點心路菜,先分吃點心和路菜。
慧娘的小竹簽上,不一會兒就烤好了。香氣四溢中,她笑容如花,小廝們送上銀筷,慧娘分一片出來,自己唇邊吹吹,送到蕭護唇邊。蕭護和她親昵地笑,咬在嘴里咀嚼幾下,夸道:“好。”
少帥只抱膝和人談笑,并不動手。
別人都想起來,要了小竹簽,自己不會削,讓家人們削出來。這么大火,蔣少夫人怕烤到衣服,讓人代烤。看身邊楊玉昌,是烤好了一片一片送到妻子手中,楊少夫人端著個盤子等著。楊玉昌也體貼,吹一吹,再給她一片。
謝少夫人就當沒丈夫,自己想著弄幾樣作料,一不小心辣椒涂多了,烤的時候就嗆到自己,不過她能吃辣,吃得香甜時,身邊謝承運自然的轉過頭,再對蕭護看看。他有人服侍,你難道不是人?
從他臉色上,謝少夫人分明讀出這一句話,她不情愿的分一片給他,還不愿意多分。謝承運卻是不能吃辣的南邊兒人,一片下去,馬上嗆住嗓子。急急擺手尋水來喝,眼角見到妻子嘴角上彎,似笑非笑,分明得意。
謝公子被惹火,一碗茶灌下去,命人再倒一碗在手上,接過一雙銀筷,毫不客氣伸到妻子盤中,她也得了個盤子,一串全放下來,正斯文的吃著。
對著竹簽咬,總不好看。
正吃得開心,不防旁邊一雙筷子過來就挾。謝少夫人倒好笑,看你吃得下去!見自己丈夫悠悠把烤肉在茶碗里涮去辣椒,放進嘴里,是越嚼越滿意的表情。
手中筷子,又伸了過來。
謝少夫人大怒,還沒有怒完,盤子里肉只剩兩片,她不顧形象,慌手慌腳全挾嘴里,故意慢慢嚼著,滿意的吃著,盤子里,多了一串新鮮肉串。
謝承運送過來的。
這是什么意思?謝少夫人忍無可忍看他,見謝承運面無表情,只看火中半片野豬。謝少夫人輕咳一聲,吸引住他看過來,斜眼對楊家夫妻看看。
楊玉昌正一片片喂妻子,他是見事學事,學的是慧娘。楊少夫人也不臉紅了,也不扭捏了,吃當中輕聲細語和丈夫說話:“回家去我們自己也弄著玩。”
這一對,真正是蜜里調油般。
謝少夫人眉頭眼角全是一個意思,你不會自己烤?她冷冰冰著臉,料想丈夫也不會弄錯意思,你要喂我,我還不肯。
謝承運輕輕:“咳!”謝少夫人看過去,見丈夫對蕭護夫妻那里看著,隔著火聽到少帥笑聲更爽朗,蕭少夫人捧著個盤子一口一口喂他。
少帥不時停下來,抿唇對妻子笑。蕭少夫人就自己吃一口,再去喂他。
謝少夫人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喂你,休想!見丈夫面色更冰,也瞬間明白了,他是要自己烤給他吃。
當著人,還能怎么樣?烤好不給他,他自己會來搶。謝少夫人這頓愉快的烤肉,頓時變了味,一邊烤一邊氣,手中辣椒當然會多刷。正刷得痛快,好似刷到自己丈夫臉上,一只手過來,握住她手中小刷子,拿走了。
他們夫妻久沒有肌膚相接,忽然碰到他溫潤的手,謝少夫人心頭一酸,險些淚奔。還沒有淚奔,見那手又過來,把她手中烤肉拿走,給身后家人:“你們拿去烤著吃,”新的肉串又送過來,隨便把辣椒粉末拿走。
謝少夫人這個氣,又不是能當眾撒潑的人,只能忍著。邊烤邊在心里念叨,吃吃,撐死你!
只有曹氏夫妻是正常的,曹文弟不管她,曹少夫人也不管他。她只盼著和蕭少夫人攀談幾句,把僵局解開,可蕭少夫人的心,只系在少帥身上,只對著少帥笑,再就候著他和別人說話,心思不在她身上。
蔣少夫人無端的難過了,恩愛夫妻都在恩愛,就是平時最不好的謝家夫妻,也你給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不知道在傳的什么情。
她自己的丈夫,平時看著很好。在家里有關切,頭疼腦熱的都表示出關心。可今天,他只顧著談他的功名,對自己一個眼神兒也沒有。
野豬,野兔,山雞烤好的時候,蕭護站起來,大家全站起來。小廝們抬下烤肉,整個兒的送過來。一把銀刀,放旁邊。
少帥手起一塊腰肉,最為細嫩的,先給了慧娘,笑吟吟:“你多吃些,看你瘦的。”慧娘喜滋滋接著,那喜歡勁兒,可以感染到一幫子人
蕭護一一分派,小廝們傳送,無一例外的先給男人們。女眷們的,要切好才能送來。謝承運才一到手,是一塊子肉,“咳咳,”謝少夫人輕咳,板著臉示意他看蕭少夫人,蕭少夫人捧著一盤子烤肉,正眉開眼笑。
謝承運啼笑皆非,你要吃這一塊?他心里樂著遞給妻子,看你怎么吃?謝少夫人要的是占上風,接過來也不著急,蕭少夫人怎么吃,她就怎么吃。
少帥分派完,小廝們把肉抬下去,再切好,是女眷們的。謝承運微微笑站著,謝少夫人搶先接過來,往自己丈夫手里一塞,驕傲的對他笑笑,舉舉手中盤子,那意思今天我當男人,讓你當一回女人試試。
謝承運難得的對她嘻笑,手中有筷子,見別人全坐下,小廝們送酒,謝公子斯斯文文地吃起來。
不時斜眼看妻子那一大塊,你怎么吃?
謝少夫人只看蕭少夫人,怕看不清,還站著看。好在火小了許多,她又坐下。
剛才是少夫人侍候少帥,現在是少帥侍候少夫人。少夫人本來就是男裝箭袖衣服,少帥還是為她往上扶一扶袖子,取出絲帕,衣前給她掖好,笑著說著話,自己接過一碗酒。
是碗,不是杯。
倒起來也太麻煩,全是碗。
謝少夫人著迷的看著,一時忘了那塊肉怎么吃。見蕭少夫人伸出手,少帥給她擦一擦,那手,對著肉抓去,天吶!
抓在手上,就是一口。
油光頓時滿了蕭少夫人的小嘴兒,她每嚼一口,謝少夫人的心就抽一抽,這樣吃?多粗魯啊。可是……目光走不開,蕭少夫人滿滿的小嘴兒動著,不時笑著和少帥說話,伸頭到他手邊喝一口酒,把他手中酒碗蹭上油光光,再吃一口肉。
這種跑街漢子的吃法,光看著就是極香的。
少帥哈哈又大笑起來,引得別人都看他們。是少帥問:“好吃嗎?”慧娘笑出一嘴小白牙,外加唇上油花:“像是回去了。”她指的是軍中。
不無向往的話,少帥有同感,因此大笑,用帕子給慧娘擦過唇角,見她又是一大口肉,唇邊又有油光,少帥情不自禁地放下帕子,伸臂摟了摟她:“你呀,只能嫁給我。”
夫妻都喜歡軍營的生活,在家里,也是一樣的喜歡。
能安逸,又能操勞。
他們的親密讓謝少夫人下定決心,先把盤子放下,手中還是長袖呢,把袖子一伸,伸到丈夫那邊,正眼也不看他。
你不接,哼,不接就收回來自己挽。
謝承運愣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也許受蕭護夫妻感染,沒好氣給她隨便卷幾卷,謝少夫人得意才收回,袖子已經散掉下來。
但她得了意,自己重新挽好。對著手中那肉塊,鼓起勇氣,帶著視死如歸,拿起來想也不想就是一口。
沒這樣吃過,整個臉全貼上去。
不過人舒服了,嚼一嚼,是不錯。這一回雙手捧肉,再來一口。謝承運驚得魂飛魄散,這還是自己妻子,也不是出自一般人家。這這這……
他目瞠口呆對著妻子看,謝少夫人有感覺,白他一眼,這一眼,面頰上肉先在日頭火光中晃動,謝承運誤會了,拿起帕子沒頭沒臉給她擦一通。擦得謝少夫人咬牙,是擦面,還是掐人!養的長指甲,劃痛了臉。
一把推開,不要你了,謝少夫人樣樣自己來。
反正她也不喝酒。
這邊一個她,對面一個慧娘,兩個人手捧肉塊大嚼。蔣少夫人和曹少夫人都無心吃,驚駭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說什么好。
半天,蔣少夫人問:“好吃嗎?”謝少夫人沒回答,不過那表情很滿意,但是皺眉:“會積住食吧?”
而蕭少夫人,第二塊開始了。
除了蕭護和蕭西蕭北以外,所有人都覺得蕭少夫人吃多了。蔣延玉終于終止談話,直直地問慧娘:“要泡消食的茶吧?”他問話不好不回,慧娘嘴里有肉,嗚嚕嗚嚕回答。蕭護再次大笑出聲,他一只手也拎著肉,也不用筷子,另一只手上帕子,不住給慧娘擦拭唇邊。
她咬一口,油了,蕭護就再擦一回。這種溫情似水,著實的讓成過親的人羨慕。楊少夫人對丈夫低聲道:“那個,我也想嘗嘗。”她吃的是切好的肉片。楊玉昌對她千依百順,換一個地方不會答應,在這里有個榜樣在前,把自己盤子里那一塊拿在手上。
大,比一個粗壯的男人手掌大。油乎乎光光亮,噴著香。楊少夫人好半天才找個尖角,好下口。沒吃過的人,一口又全貼臉上。
楊玉昌也失聲大笑,笑得別人全看著他們笑。
蕭護回蔣延玉話:“下午還要比試,積不住食的。”又道:“這算什么,她一氣能吃一只兔子呢。”勾起慧娘饞蟲,對手中半個野豬肉看,再看蕭西正在弄的野兔。
這是第二批烤得的。
如今不是在軍中缺油水,饞蟲多。回家里來餐餐精致,慧娘悄悄挺挺小腹,像是只能再裝半只兔子。
就這也是上午活動量大,才還能吃得下。
她對著手中半塊肉為難。為難了好一會兒,送到蕭護嘴邊,嬉皮笑臉商議:“我要吃兔子。”她咬的牙印子全在上面。
少帥順手接過來,放嘴里咬一口。楊玉昌松一口氣,安慰自己妻子:“你吃不完的,我來吃。”楊少夫人甜甜的笑。她是和蕭少夫人不熟,人又不善言談,反正不是當家媳婦不打緊,才給慧娘感覺不愛出來。
其實不是不喜歡慧娘,但也不是喜歡。蕭少夫人角門里進來,這名聲在有些人眼里的確一般。
今天她對慧娘溫婉的笑,她們兩個人恰好坐一處。細細柔柔的:“你飯量真好?”慧娘喜笑顏開,小小吹了個牛皮:“我還能吃一只兔子呢。”
“哇!”楊少夫人無比祟拜。見蕭少夫人對丈夫手中又討了一口酒喝,少帥給她擦干凈唇邊酒液,取笑她:“多灌你幾下,等下讓你輸得慘。”慧娘不服氣:“本來就不是你對手,不過盡力罷了。”
“哼!”蕭護笑哼。
“哼!”慧娘也哼。
少帥再次大笑。
人人看著他們極快活,都不住轉頭看。見蕭護眼睛似總盯著自己妻子,可還是把眾人全看在眼里:“七弟,男人不能喝酒的怎么出門?”
四叔公那一房的七爺蕭執搬起酒壇子就灌,一氣灌下半壇子,去看蕭護時,蕭護悠悠笑:“喝多了,也誤事。”
蕭執愕然,跟著喝酒的人也愕然,獨慧娘抿著嘴兒笑。見蕭執站著盞茶時分,放下酒壇子對蕭護行禮:“多謝大哥教導。”
“還有你,十五弟,男人不能吃肉,怎么有力氣?”蕭護又尋上別人。十五爺蕭據對嫂夫人看,她正拎著半只兔子啃得正香。
蕭據揉肚子,說也奇怪,別人習武都飯量大,蕭據一直就只有別人一半飯量。他也不笨,低頭想想,沒想出來,起身謝過蕭護,雖然不想再吃,也拿了一塊肉細細的嚼。
慧娘莞爾一笑,打起仗來三天三夜沒吃的也有,最多抽空啃個干糧。最后養成習慣,當兵的見了吃的,一直吃到肚子圓。腸胃不好的人也不會多,校場打幾架,馬上就舒坦。
蔣少夫人光看她吃,就飽了。謝少夫人一塊肉還沒啃完,要了一點兒酒喝,自在地哼著小曲兒。楊少夫人插針似和慧娘說話,而慧娘插針似的和蕭護說話。
曹少夫人就直盯盯看著她。
酒氣,肉香,染得蔣少夫人皺眉,只怕頭發上也油了。她在心里評論,雖然熱鬧,到底粗鄙些。
看著少帥身邊那個快樂的人兒,蔣少夫人打算回去對婆婆說,少帥挑不中滿城的姑娘,是這些姑娘們不會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說了,她會信嗎?
吃著吃著,歌聲起,嘹亮直沖云天。慧娘笑靨如花,也跟著大聲唱起來。少帥一手執酒碗,一手拿帕子,瞇著眼睛出神的聽著。
這是軍歌!
軍歌可以提士氣,蕭家的子弟們從小就會唱。長大了,全是要去當兵的人。
這火,這酒,這歌聲……點點滴滴都似把少帥夫妻融在一處,融得歡樂無比。
唱到一半的時候,又來了數十人。是本城的子弟們才聽說少帥出城打獵,一古腦兒全跟了來。其中有幾個真正紈绔,眼睛在蕭少夫人身上瞄來瞄去,慧娘就狠狠的瞪回去,瞪得他們全不敢看。
蕭護伸出手,撫著她的背,他才不放心上,有哪個有膽量敢來,不過是十三娘慧美過人,好似牡丹花和凡花擺在一起,總有人只看牡丹花。
他把慧娘要炸的毛撫摸下去。
馬車還有一個用途,是用來換衣服的。慧娘進馬車,少夫人們也各自進馬車,歇息的歇息,也有整妝容的。
蔣少夫人累了,火堆邊是盤腿坐,再有墊子也不是家里錦榻松軟舒服。她長吁一口氣,心里又說一句粗鄙,可從沒有這么過,還是伸頭往外看。
蕭少夫人換的什么衣服?
見外面人忙忙碌碌,只有一個人閑著,那就是少帥蕭護。他已換過一件衣服,玄青色近黑的深沉錦衣,襯得他面龐更為白凈。
他踱步,似消食。要知道他吃的可不比別人少。在他旁邊,蔣延玉等人嘻嘻哈哈在翻土。翻飛的泥土,還有零星的火星子碎火炭,撲出來霧蒙蒙般的灰。蔣少夫人險些暈厥,她瞪著自己丈夫。
長衫扎在腰間,用他的長劍掘土。那劍,可是數百金買來的。銀子是小事,他的人……如鄉下泥腿子般在泥土里,家人們倒在旁邊看著。蔣少夫人大怒,跳下馬車沖過去責備家人們:“怎么讓大公子做這樣的事?”
灰星子,撲了她一頭。
蕭護淡淡地看她一眼,踱步走去一旁。家人們還沒有解釋,蔣延玉不高興:“我們這是學當兵的,你少管!”
幾個人都對蔣少夫人笑時,楊少夫人也過來,她是好奇:“你們在玩什么?”看上去滿頭大汗的很好玩。楊玉昌對她笑:“把這火堆埋起來,后面有人追也看不出來。”楊少夫人長長的哦上一聲,見蕭少夫人出來,對她靦腆地一笑,見她又換了新衣服。
蘭花般淡色的箭袖衣服,扎一條黑玉腰帶,神采飛揚,眉逸眸明。
蔣少夫人是氣不打一處來?這里又不打仗,至于弄到自己一身泥?她生氣地回馬車里坐著,端起自己帶來的精致小茶碗,覺得肚子里肉漲上來。她恨恨地想,以后再也不要吃這些不干不凈的東西,鄉下老農般圍在野地里吃烤肉?
真想的出來!
回去只怕肚子疼。
這樣一想,肚子里隱隱的不舒服上來,蔣少夫人忍無可忍,喚丫頭道:“去告訴大公子,我要先回去。”再道:“派個人給我請常來的張醫生。”順便往外尋找丈夫在哪里,她的目光又直了。
場地中,人散開圍成一個大圈子,中間拿著刀劍的,是蕭少帥夫妻。
蕭護笑得眸子比晨星還亮,一手仗劍,對慧娘道:“來,來。”慧娘手執單刀,明晃晃的刀鋒上一線白光,直照到人眼睛里。
她半彎下身子,對丈夫微微而笑。忽地往前一跳,“看刀!”刀如銀河墜地,劃無數銀光,自上而下,高擊而來。
她個子矮過丈夫,也敢用這樣的凌空一擊。
旁邊喝彩聲不斷,見少帥執劍架開,向前一步,叮叮當當擊出十幾劍。明光如珍珠破長空,珠色一閃接著一閃,煞是好看。
忽然驟停!
刀劍膠著不動。
少帥揚眉,英華從他眉底直到劍身上。他意味深長的笑著,眼波似流水,又似年華春芳,不盡芳菲。他平時犀利,今天卻溫柔如水,似要把妻子緊緊包在其中,又給她一方小天地。
蔣少夫人愣住,自語道:“這還是那個人?”從他回來見他多少面,男女有別,匆匆行禮就走。少帥總是冷而又冷,淡而又淡。
對于別人妻子,蕭護總不能熱情萬分。
再看蕭少夫人,她哪里是比刀劍,分明是比俏皮。手中刀格住丈夫的劍,刀身滴珠般圓潤,劍身珍珠般明躍。她的笑容,比珍珠還要明躍。眸底扣住丈夫眸底,唇邊笑得總帶著不言而喻,像是在訴說只有兩個人才懂的情話。
他們兩個人腳下步子不停,緩緩而行,笑容對上笑容,眼睛對上眼睛。旁邊的人都看得有趣,也有人很是羨慕。
不用多看,就能看出來的情深!
蔣少夫人算是涵養不錯,也有眼紅;曹少夫人又懼又羨慕;楊少夫人在看好玩;謝少夫人則看出了神。
見兩個人都用力,雙方退開。蕭少夫人再次縱身往前,“當”地一聲響,她騰騰往后就退,靴子在草皮滑出聲響來,一屁股坐倒。
人群中發出善意的笑聲,笑聲才起,見蕭少夫人一跳起來,拎著刀沖上去,橫擊、側劈、上舞、下截。刀光在少帥身邊舞出無數光圈,在所有人都目眩說一聲好時,聽見又一聲脆響,蕭少夫人再次退出去。
咬牙刀駐地,不服氣地瞪著自己丈夫,那架勢還要上來。
蕭護笑罵:“好了!認輸!”
“哼!”慧娘甩頭不理他,抱著自己刀怏怏取出帕子,先要給自己抹汗,又放下來,噘著嘴過來。蕭護笑著欠欠身子,慧娘給他抹去額頭汗水,再對他呲牙一笑:“下次我贏你!”
蕭護調侃她:“就你這功夫,亂得沒章法!”
“當我怕你!”慧娘就這么還他,這才走開。
場中分成數個圈子繼續比試,謝承運問蕭護:“你覺得沒章法?我看著很好。在你手底下過這么多招的人可不多,是請的哪個師父?”
蕭護如實告訴:“我不知道。”
“嗯?”曹文弟奇怪地問:“你竟然不知道?”蕭護看著慧娘笑,她正聚精會神地看別人比試,對曹文弟道:“依我看,她也不知道。”
這不是一個師父能教出來的!十三說是走江湖的教出來,有幾分可信。
蔣少夫人又下了車,止住不讓丫頭們說自己要早回去。她莫明的覺得蕭少夫人身上多了一層什么,讓人想親近又不能。氣,從心里慢慢地上來。
這個慣會裝憨的人!
虧自己好心一片,指點她許多。卻原來她有的是手段討少帥喜歡。
想剛才夫妻對視,不過咫尺,卻讓人覺得如大海浩瀚,無限深厚。這極大的勾起蔣少夫人好奇心。
能打動的,就是比蔣少夫人強。不過她先入為主的認為慧娘角門里進蕭家,先入為主的蔑視慧娘,是人聞禍而喜的常情。
她不走了,要好好看看蕭少夫人還有什么勾引丈夫的能耐。才一下車,又氣住了。公子們說話傳幾句過來,蔣延玉都表示羨慕:“不想你真的找了一個趁心如意的人。”
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趁他心如他意。
蔣少夫人欲待質問,這里又有人,且忍著等回家再說。接下來一個時辰,蕭少夫人一直鉆來鉆去每個圈子里看人比武,左右各有兩個小廝陪她,為她清開身邊的人有幾步遠。很想和慧娘親近的蔣少夫人、想討好慧娘的曹少夫人、對她好奇的謝少夫人、不時看她的楊少夫人們,還是她們自己去玩。
回程的時候,蔣少夫人親切地喊慧娘:“你玩了一天,真不是婦人樣子,來來,同我坐車。”慧娘扁嘴,當著人這樣說人。對自己丈夫投去希冀的眼光,蕭護含笑:“去吧,還騎馬回去,回去再換衣服。”
慧娘小小歡呼一聲,低得只有她身邊幾個人聽得到。她一跳上馬,勒馬回身笑:“我先到家呢,你先到家?”
“一起到家!”蕭護板板臉。
回家路上,大家各自心情。蕭據蕭執蕭拓蕭持等人揣摩著自己能不能隨蕭護上京,少夫人們有玩得開心的如謝少夫人再有如反而玩得悶悶不樂的如蔣少夫人,公子們不管她們,談論的還是功名前程,只有慧娘興高采烈,兩個小廝伴著她,一會兒跑到最前面,一會兒又落在后面看江水。
蔣少夫人沒能同她說私房話,心中不甘。見自己丈夫說去蕭家坐坐,她忙不迭的答應。城門口兒分開一些人,余下的人浩浩蕩蕩去蕭家。
蕭家門外才停住馬,見一個人跌跌撞撞從上馬石后沖出,撲通跪在蕭護馬前,放聲大哭:“少帥,請您開恩,不能攆我們走啊。”
她披發凌亂,首飾也歪戴三幾根,反而顯風情出來。一件半新藕荷色衫子,緊緊裹住玲瓏豐滿的身子,小嘴兒大眼睛,都紅腫著。卻是香荷。
大門上出來兩個人喝斥:“你居然還不走!”再回蕭護:“少帥,她上午就在這里候著見您,我們攆了幾回,不知道怎么又回來的。”
蕭護沉著臉,見香荷在自己馬下不好下馬,冷冷道:“喊個管家娘子來對她說話!”催動馬韁到一旁下馬。
“少帥!”
香荷又要撲上來,蕭北一馬鞭子架住她。以前就認識她,她里面侍候少帥,自己等人外面跟少帥,恨她糊涂,也可憐她。蕭北低聲道:“快走吧你!”
“不不,我要見少夫人,讓我見少夫人,”香荷覺得沒有指望,更是大哭大鬧起來。一時之間,看著亂蓬蓬。慧娘想想,跳下馬道:“我在這里。”
香荷遁聲看去,見一個英俊少年,英氣勃勃得讓她慚愧,再一看,啊?原來是少夫人。這是個女人!
慧娘知道都在看自己,她見蕭護氣得鐵青著臉,心想這個人要不安生打發,以后麻煩不少。道:“夫君息怒,這事情交給我吧。”
蕭護拂袖子,只對公子們道:“請請,咱們進去喝茶,再看我新得的刀劍。”一行人就此進去。慧娘也對少夫人們笑:“見諒,先請進去用茶,我就過來。”
蔣少夫人心里忽然就舒服了,剛才悶氣如雪見日頭般,化了!她又是那個親切體貼的人,笑容滿面地道:“怕你不會打發,這事情,你難道要請夫人打發不成?來來,我們都在這里,我們幾個人幫著你打發,比你一個人見她的好。”
慧娘閑時,在心里對香荷玉荷兩個人出路都想過,又一眼看穿蔣少夫人看笑話的心思,當下慨然應戰般答應:“好,那有勞嫂嫂和弟妹們,請。”再對隨同馬車回來的若荷和如柳道:“帶她進來。”
香荷一路哭哭啼啼進去,見少夫人們小廳中坐下,丫頭送茶畢。自家少夫人和和氣氣地問:“你是什么想頭?”
“求少夫人開恩,奴婢侍候少帥幾年,才不愿出去。家中爹娘原以為奴婢是夫人所指,這一輩子就是少帥的人。不想少帥從外面回來,有了少夫人,就打發奴和玉荷出去。女兒身清白,一生只給一人,奴本愿守著,又怕少夫人不愿,是以家中啼哭,日夜難安,就是玉荷在家里,也是恨不能去死。母親哥哥為我傷透了心,這才有不當舉動,此事由我身上而起,只求少夫人不要攆我們全家走,以后愿當牛作馬,盡心侍候。”香荷邊哭邊說。
蔣少夫人微微一笑,這擂臺打得好。有你,才不要的我。這種丫頭要放她房里,早就是死路一條。如今是別人家里的事,蔣少夫人挺喜歡。
曹少夫人動了氣,是將自己的憂愁放在一處,橫著眉頭對慧娘道:“這種人,不處置不行,她句句話壓著你走!”
謝少夫人今天得了一次好玩,心想自己投挑報李吧,沒有蕭少夫人出門,自己也玩不了這一回。只有她是認真的出主意:“這事要回夫人才對,你不要自作主張,免得這刁奴出去說你欺負她。”
楊少夫人自己家里的事都不管,何況別人家的事,只陪上一笑,對慧娘寄以同情。通過今天,對慧娘喜歡不少。
慧娘把難題送到蔣少夫人面前,你不是說幫我處置。她笑殷殷:“蔣嫂夫人有什么高見?”蔣少夫人裝腔作勢皺眉:“論理兒,這是你房中的事,你自己處置最好;可家里呢,是夫人為大,你處置又不當。這是小事情,拿這事去煩夫人,又顯得你沒能耐,哎喲,我頭一回遇到這事,我竟然沒主意。”
慧娘沖她一笑:“你說得對!不過呢,”她轉向香荷,香荷聽少夫人們先說自己是刁奴,已經呆住。又聽蔣少夫人的話,多出希望來。她不服氣全家被攆,攆出去是不好,在這里鬧也是不好。香荷決定拼了。
見自家少夫人轉臉過來,含笑如芙蓉花開,香荷又嫉又恨中,聽少夫人笑著道:“論理兒呢,這不算是我房中的事。我進門前,少帥親筆信,命打發你們。你先走的,我后進門,不再是我房中的人。你服侍過少帥?笑話!”
嗓音驟冷,香荷一驚,蔣少夫人也一驚。都瞪著不敢相信的眼睛,看著這位角門里進婆家,以后一生這事將伴隨她的少夫人。
慧娘話嚴厲,人還是笑容可掬:“你服侍少帥,家里一般兒給你月錢?難道少了你的錢?少了你的,你只管對我說,就是前幾年里我沒進門,只要說得真道得明,這錢我也補你!至于你說的有了我,就打發你們,這話也是你說得的?少帥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難道打發不得?少帥打發的,你只找他去,你又尋上我來?我本可憐你,你卻欺負我,你當我好欺負!”
這才冷笑一聲喚人:“請少帥來,再者她說什么玉荷恨不能去死,回少帥去,也一起請了來!”慧娘說完,香荷人驚得癱軟掉。蔣少夫人目瞠口呆,別的少夫人也詫異萬分,一起來勸慧娘:“這事情不可鬧大。”
謝少夫人想到自己身上,傷心地道:“你娘家不在這里,仔細別人說你不好。”在謝家,公婆還算好的,但丈夫冷落自己,公婆難道不知,是他們自己兒子,他們只會向著他,再就給了兩個丫頭。他們不說自己不好,已經難得。
曹少夫人也一樣,不過見慧娘使威風,還有一半嫉妒上來,半酸地勸道:“她是訛錢吧,你有,給幾個吧。”她一直好奇的就是蕭少夫人月錢多少,蕭護手面大,別人納妾都有錢給,給自己妻子要是少了,曹少夫人決定告狀蕭少夫人,讓她和少帥鬧去。
楊少夫人支支吾吾,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插一句:“大事化小,”就此過去,蔣少夫人還在震驚中,沒想到慧娘這樣厲害!
只慧娘胸有成竹,讓人再取吃的來,蕭護到了。
蕭護一進門,就不是好臉色,站在廳口兒先不進來:“請我干什么,是你有說的,還是什么人要說話!”
他厲聲厲色,臉上神情警告慧娘,當著人和我鬧,沒你好果子吃!十三的醋性大,少帥早記心上!
后面腳步聲響,有人驚喜交集:“少帥!”
玉荷也到了。
少夫人們全看在眼中,兩個全是美貌丫頭。嘖,蕭少帥也真狠心,不,是蕭少夫人真有手段,沒進家門就先打發人。
慧娘笑吟吟起身,走上兩步,對蕭護拜下去:“夫君請上坐,聽我一言。”蕭護冷笑,一眼沒看玉荷,光聽聲就知道是她。少帥也知道無風無浪打發她們嫁人最好,她們鬧,好似自己無端有薄幸名。
明白的人會說:“丫頭們,不過是侍候的人,打發嫁人還不好?”可也有人會說:“既然是丫頭,還鬧,肯定是以前許過她的,不然怎么也鬧?”人嘴兩張皮,有時候全憑兩張皮說。
蕭護斥責慧娘:“我不進去,你就在這里說吧!我勸你不要胡鬧,不然家法無情!”
慧娘委屈地抬頭,小嘴兒又嘟起來,才嘟,想到后面還有客人,抿一抿嘴唇,見蕭護帶著不好惹,原地跪著道:“夫君打發丫頭,原在我進門之前。這是夫君一片疼愛,從不敢忘記。可心中常自不安,也對夫君說過,好好的給她們許個人家,到底是侍候一場。不想這叫香荷的糊涂,怪為我打發她走。就為著我打發,也不是她能說的。”
蕭護點點頭,緩緩放緩面容,還是站廳口兒不動,但是安慰許多:“那你攆她出去也罷,不必多話!”
“夫君這樣說,我這樣辦,倒也干凈,也不怕她們什么。只是,”慧娘睜大眼睛,含情脈脈:“她上門來欺負我,我卻還憐惜她。想她們愛夫君,如我一般。”
蕭護微笑:“你要怎樣?”
慧娘抿著嘴兒輕笑:“她們怪罪于我,必然是覺得夫君對她們還有情意。這也怪了,想我夫君自幼受公婆教導,怎么會對丫頭有情意?”
蕭護輕笑:“找打呢,說這些!”
慧娘笑靨如花:“我還是原來的主意,讓她們安生嫁人吧。她們糊涂呢,我卻不能和她們一般。她們要自知身份,就應該知道和夫君相比,夫君最為重要。就應該知道這樣胡鬧,夫君名聲有損,這還叫有情意!”
香荷聽呆住,玉荷聽明白過來,被挖苦得無地自容。
蕭護笑笑,伸手扶起慧娘:“起來吧,來,慢慢說。”慧娘調皮地對他吐吐舌頭,人人都看得清楚她嬌嗔。見少帥居中坐下,慧娘侍立在身前,笑盈盈道:“香荷說得也不錯,為她犯糊涂,王家的也跟著怨夫君,”
香荷大呼一聲:“不,不敢!”
“你不敢,”慧娘回身笑看她:“你不敢,怎么能到大門上,當著眾人哭哭啼啼?你不敢,你母親背地里打聽我房中的事,到處宣揚!你不敢,怎么明知道這是母親處置,又來直名找我!”
香荷此時氣怯得扶不起來,伏地痛哭只有一句話:“求求不要攆我們走,”
蕭護蹺起腿,漫不經心看著。
慧娘再回身對他拜倒:“請夫君應允,讓她們還是安生嫁人,到那一天,請夫君應允,容我賞她們首飾,也算是夫君與我的一片心意。以后她們再在外面胡說敗壞夫君英雄名聲,也沒有人信!”
蔣少夫人又瞠目結舌,厲害,這個人太厲害了!她句句扣著丫頭與公子不能有情意,又句句扣著敗壞少帥名聲,而且這人又不是她打發的,理占了十成十!
大家都看少帥。
蕭護緩緩吩咐妻子:“你起來,”又命香荷和自從見到自己,就跪在廳外的玉荷:“你們過來。”香荷懷著希冀過來,玉荷戰戰兢兢進來,在他面前跪下。
“蕭西,去請蕭山大叔,和王貴來!”蕭護這樣說過,含笑看慧娘:“怎么還這打扮,去換衣服。”慧娘不樂意,把人都找來,說什么自己不能聽?她擰一擰身子。
蕭護手指著她笑罵:“把你慣的,去吧,換過衣服再來,還是你先過來。”慧娘哦了一聲,急急忙忙回房去換衣服,回來廳外蕭北獻殷勤:“少帥一個字沒同她們說。”慧娘紅了臉,慌里慌張答應:“知道了。”
她才坐下,蕭山和王貴一起過來。蕭西是先請的外面住的王貴,再一同找的蕭山。兩個人進來行禮,蕭護沒有讓他們起來。
蕭山就知道不妙,他是跟蕭大帥的人,少帥見到從來笑容滿面,沒有不客氣過,今天必然是女兒犯糊涂,作下什么事。
王貴是進來就不敢亂想,跪那里不敢抬頭。
蕭護一開口就不客氣:“喊你們來,是這兩個丫頭胡鬧!”慧娘小聲提醒:“只有一個,你別全掃進去。”
“閉嘴,你也跪下,不跪下就不老實!”蕭護怒目。慧娘得意過了頭,一頭撞在釘子上,老實跪下。
蕭護就這還狠狠瞪她一眼,再罵一句:“就你最不像話!”慧娘垂下頭擰自己衣帶,好好的,又罵人家作什么。人家不是一片心思,為著你。
玉荷本來疑心少夫人狐媚哄少帥,現在也不這么想了。
“如柳!”蕭護沉聲喊,如柳心里一格登,心中有鬼,進前跪下。蕭護淡淡道:“我看著你好,把你指給少夫人,你自己說出來吧。”
慧娘正疑惑,聽如柳哭了:“少帥我錯了,玉荷姐姐對我好,我才去見的她。我沒說什么,我勸她安生嫁人,告訴她少帥對少夫人好呢,讓她死了心。”
慧娘一驚抬頭,正撞上蕭護生氣的目光。慧娘一下子沒了話,難堪之極。蕭護冷笑,先罵慧娘:“你是作什么的!眼皮子底下出這種事!”若荷也跪下了,人都瑟瑟發抖:“求少帥開恩,如柳說只見一次玉荷,說她不在時,求我周全,一時想錯了,就為她遮蓋。”
“哼!你現在只說不打緊的事,以后要說的,就是要緊的事吧!”蕭護話如刀鋒,鋸得不僅兩個丫頭跪都跪不住,房中別的人也全跪伏身子,不敢抬頭。
蕭西和蕭北帶著四個小廝外面垂手,也大氣兒不敢喘。聽少帥吩咐:“帶出去,二門上打二十板子,跪一夜!”
“是!”蕭西帶著蕭墨進來,拖走如柳,再去監刑。蕭北命蕭守帶著蕭成進去,拖走若荷。兩個丫頭一聲不敢辨,只是顫抖個不停。
慧娘背上發寒,正小心著,聽自己丈夫尋上自己:“你呢,十三,我怎么發落你?”慧娘臉上發燒,想說自己認人不明,想說自己沒存小心,又想到幾家少夫人都在,原本當著她們逞威風,現在成了讓她們看笑話。
她輕輕哭了一聲作回答。要是沒有人在,還在抬頭尋機會撒嬌,現在有一干子外人在,慧娘認打也不愿讓別人有機會說自己狐貍精一樣就會撒嬌。
蕭護先放過她,接下來對蕭山道:“蕭山大叔,你女兒到我房中,是母親所指,我從沒有半分薄待。母親指給我,是正大光明的。不過母親可曾許給你過?”蕭山冷汗下來:“求少帥開恩,這種不爭氣的東西,往少帥臉上抹黑,扼死了也罷。”
他就這一個女兒,此時痛淚下來。
蕭護不理他,再看王貴:“你家是數代侍候,待你們也是和別人不一般的體面!我來問你,你女兒指到我房中,我可曾許給你,可曾許什么給她!”
最后一句,少帥勃然大怒:“說得清楚就罷,說不清楚,今天這又哭又鬧,是仗著什么!是誰給你的膽子!”
“少帥息怒,這是她糊涂,是她娘糊涂!”王貴急得也淚水出來,膝行幾步到香荷面前,對著她就是幾巴掌,邊打邊咬牙罵:“你什么東西,也敢訛詐少帥!”
王貴是從小力氣弱的人,這一下發了狠,打得自己氣喘吁吁,用上全力。香荷尖叫著,在地上爬著躲閃著,玉荷心如刀絞。
第一刀是少帥的冷淡,原本以為是少夫人挑唆,現在看來不是。第二刀是玉荷如遭雷擊的明白,自己是丫頭,沒有資格和少帥談情意!第三刀,是少帥的逼問,我許給你過什么!潛意識里,你也配纏綿我!
她頓悟過來,在香荷的尖叫聲中連連叩頭:“少帥,我愿嫁人,我愿意嫁人,只求不要連累到我爹爹,這事情是我一個人想錯,與爹爹無關!”她痛哭失聲:“我愿意嫁人吶……”
王貴打累了,也一下子開竅:“少帥,這女兒我不要了,她敗壞少帥名聲,憑少帥打死也罷!我那婆娘不好,吃家里飯,穿家里衣,還說少帥不好,也憑少帥打死也罷!只一件子,我兒子膽小謹慎,不要影響到他的差事……”
蕭護青著臉哼了一聲。
香荷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廳上亂成一團,少夫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埋怨蔣少夫人,人家的家事,你一定要來看!
亂中,慧娘小心翼翼抬起頭,果不其然,見到蕭護那臉色是想殺人的臉色。慧娘一下子心酸了,她知道丈夫是為自己,可自己也是一片為他的心。見蕭護腿動動,不一定是要起來,慧娘抱住他腿,仰起臉來哭了:“求你,不要為我殺人!我知道你疼我,我也氣她們胡說。可是好歹侍候過你,你要殺了人,外面怎么說你,說我倒不怕,說我又有什么,說我的人太多了,”
蕭護抱她起來,柔聲對她:“十三,傻丫頭!說你就是說我,說我就是說你,這有什么區別!”見她哭得兇,蕭護取帕子給她:“傻丫頭,別再哭了,乖乖坐著吧,今天這事已經揭了,一定得發落清楚。”
把慧娘送到椅上坐下,兩個丫頭都被他攆出去打,少帥捧著自己茶碗給慧娘喝幾口,柔聲細語勸她:“別哭,我沒有生你氣。”慧娘委委屈屈:“嗯,”再求情:“別殺人,我不怕殺人,可這不是戰場上!”
“嗯哼,”蕭護笑回她。
他沒有回座,就在慧娘身前站著,不時給她擦淚水,看著她住了哭泣,才回身對蕭山一笑,不是剛才雷霆大作的神氣:“蕭山大叔起來吧,給玉荷挑個好人家,少夫人說過賞東西,你定下日子回她,再讓玉荷進來給她叩頭。”
蕭山松一口氣,又覺得感激。嫁人,是最好的一個出路。少帥和少夫人又有話照應,這不是挺好?
總算女兒想明白。只是連累如柳和若荷吃板子。
當下讓玉荷上去叩頭,玉荷怯生生,面現為難。慧娘察顏觀色,忙問:“你有什么話只管說,但凡能辦到的,就依著你。”玉荷感激不盡,蕭山也感激涕零。聽女兒說話:“只有一件,提親的人也不少,可是,怕嫁過去挨打。”
不管怎么說,是失了身子的人。不見得敢明著為這個打,有人計較,夫妻爭吵時,想到這個,找別的理由打也有可能。
蕭護和慧娘都明白,蕭護一笑,女人挨打,這算什么事情!慧娘見他笑,就拉住他手不依:“打人不行,夫君說句話,以后她嫁的人,外面的人我們管不到,是家里的人,不許打她。”蕭護笑罵:“我還打你呢。”慧娘撒嬌:“不行,你就說句話吧。”
少帥好笑:“好,只要是家里的人,不許他打你。”
蕭山大喜,重新跪下一口氣磕了好幾個頭,玉荷也是喜出望外,羞羞答答給蕭護和慧娘叩頭,隨著父親出去。
到外面蕭山教訓她:“你看看,這還是少夫人寬厚,不然換成別人,你的小命就沒了。”光抹黑少帥這一條,命就可以沒有。
蕭山跟著蕭大帥辦事,是知道家中的勢力,和家中的手段。
玉荷出去,聽呆的王貴一直對香荷使眼色,香荷心早鉆到牛角尖子里,不然也不會鬧出今天這一出。她冰凍般的面龐,如她死寂的心,只想到一件事,少帥真的無情,他竟然真的一分情意也沒有?
蕭護重回座中,淡淡道:“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王貴,”王貴道:“在。”聽少帥道:“少夫人一直在為你們求情,說幾代在家里,一下子攆走,你們沒辦法過。”王貴涕下:“小的對不起少帥,對不起少夫人,”
“你不想走,還住著吧,你兒子,還是舊差使,不許怠慢!”少帥說一句,王貴說一句是,香荷心中又瘋狂燃起希冀,聽少帥閑閑再道:“你家里的不好,喜歡亂走亂看,長腿不是當差的,不要也罷。打折了吧,不許接!”蕭護一臉云淡風輕:“家里一份三等錢糧養著她,再胡說,那就怪不得我了!”
“是!”
最后,蕭護眸子一寒,緩緩看向香荷:“我再問你一回,你自己選,一,嫁人,二,王貴你回去扼死她,你自己收拾!”
“是,”王貴嗓音一顫,也還是馬上答應下來。他身弱力不強,在江南魚米之鄉生活習慣,去到關外,怎么生活?
而且他是蕭家幾代侍候的家人,對于蕭家的家規,應該清楚!
慧娘張張嘴,蕭護沉下臉:“你閉嘴,晚上我還要問你呢。”慧娘老實垂頭,臉上又一陣一陣地發燒。今天才在別人面前營造一個受寵小妻子形象,這下子全飛了。
香荷唯有回答:“愿嫁人。”
“好!”蕭護很爽快地道:“我給你指一個人,”見蕭西在門外,揚一揚眉,蕭西進來回話:“回少帥,責罰如柳若荷二十板子已畢,遵少帥的吩咐,跪在二門上。”蕭護點頭:“以后擒賊擒王,先打為首的!”
慧娘縮腦袋縮身子縮腳。
蕭護讓蕭西:“去喊花匠蕭三來。”香荷還愣著,忽然明白,急急呼道:“不!”蕭護冷笑:“我還不想管你的事!王貴,帶你女兒走吧。”王貴剛才用力打人,還在喘氣,見到女兒又不答應,惱起來抽出幾上擺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腦的對她抽去,罵道:“賤人,讓你嫁人倒不好!你全城去打聽打聽,這是少有的恩典。”
幾位少夫人也不說話,這算是恩典。
蔣少夫人心中有數,她房中就有蔣延玉以前的兩個丫頭,一個如今已不能生,是蔣少夫人過來沒三個月,還算夫妻新婚情濃,那丫頭忽然得了不是,是偷窺蔣大公子和少夫人行房。又有兩個人指證她背后有怨言,蔣延玉大怒,蔣少夫人哭著勸:“她是想生孩子,背地里說她不如我,可讓我兒子喊她兒子兄長。”,”
就灌下去一碗藥。蔣家也是不干逼死人的事,不過這種事,像是不比逼死人差吧?
另一個丫頭見勢不妙,托人在蔣太太面前說話,只求打發出去嫁人。人都相好了,是蔣家的一個管事的。蔣少夫人怎么能看著她以后當管事娘子,萬一還和蔣大公子繼續來往,不是堵心。就哭著要去尋死,又自責自己不賢,說自己從來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又惱怒:“人都挑好,難道是早有來往?”
對蔣大公子說:“你收用的,給別人睡,你不惡心,我沒臉見人!”蔣大公子一查,是早就說好的,把那丫頭打斷腿,后來養好了,也是從此老死蔣少夫人房中的命。蔣少夫人對她們十分客氣,還落得一個容人的名聲。
這些話王貴不見得知道,不過城里別人家的事不會少聽。少帥讓打發出來時,歷年賞賜的衣服東西全賞出來,又各自賞了一百兩銀子,算作嫁娶費用。老子娘可以收彩禮,這對于家里來說,是筆進項。
女兒要是死了,少一筆彩禮錢。老了床前也少一個侍候的人。
王貴就死命的抽打香荷,沒幾下子打得香荷頭破血流,往椅子下面縮。慧娘看著不忍心,戰場上的血流成河也不怕,可這親生的爹打自己女兒,打得這么狠。但是沒道理去勸,香荷實在可恨。仗著以前侍候過少帥,又是蕭夫人指的,老子娘全在家里,是幾代侍候的情意,今天出來就不懷好意。
無端的心里寒,慧娘走到蕭護身邊,在他身邊站著,安全感多些。蕭護握住她手,悄聲取笑:“晚上我也這樣對你,好不好?”慧娘噘嘴。蕭護摸到她手心發涼,用自己手去暖她,悄聲再道:“玩笑話。”
直到蕭三進來。
慧娘大吃一驚。她終于明白香荷為什么寧愿去死?
蕭三生得武大郎般,個頭兒子不高,長得一臉橫肉,眼睛小的擠在肉里,看著又不是兇相,反而老實巴交模樣。
他是花匠,有力氣活。手臂上肉在衣內鼓起,一看就是個有力氣的人。慧娘無奈,這人生得太差。
聽自己丈夫有一番話:“我知道你喜歡香荷,今天賞給你,你無父無母,以后好好孝敬王貴,你那岳母,你隨意吧。你手中歷年賞賜,應該有錢。多備彩禮,我再賞你十兩銀子,少夫人賞你媳婦首飾,熱熱鬧鬧的辦親事,要好看,不許太簡省。”
蕭三瞬間面龐亮了,讓他平平的五官也有幾分中看。
慧娘才一笑,覺得這個人倒也不錯,能看出來真心喜歡香荷。正覺得這事也算懲罰也安排得不錯,聽自己丈夫又命蕭西:“取根撣子來。”
幾上還有,蕭西雙手送上。蕭護不接,命給蕭三:“這個賞你!你以前見到香荷,就要眼睛亮,如今我成全你。但是你這媳婦是個不安分的,賞你撣子,只要她不聽你的,你就給我打!只有不打死了!”
包括慧娘在內的少夫人們全吸氣,這個人……
蕭三滿面歡喜,雙手接過:“是是,”
“你別不當一回事!你這媳婦眼空心大,眼里沒有你是肯定的事。她安生,你就好好對她!她不安生,不許你憐惜。你若不依我的話,被她拿下來?哼哼,”蕭護冷笑:“我找個人代你管管!”
慧娘直想把耳朵捂起來。
封氏慧娘本來想表現自己賢惠忍讓,有時候也能在夫君面前有面子。此時覺得再多的英名也付水流。
偷偷地看那幾位少夫人,驚訝得嘴張著的,不怕小蟲飛進去;瞪大眼睛的,這樣能眼睛大嗎?慧娘欲哭無淚,沮喪的想以后沒法子見人,人家都會知道少帥在房里也厲害,而且偽裝一下也裝不成了。
蕭三歡天喜地,當時就給王貴叩頭。王貴也顧不上嫌他長得丑,盤算蕭三手里是有幾個,彩禮得要多少?
額頭上流血的香荷癡呆呆跪坐地上,目光呆滯。
蕭護看著也笑:“你們自己下去商議親事,定下日子來告訴我。”蕭三更是大喜,先請王貴走,再對一動不動的香荷笑逐顏開:“婆娘,走,”
見香荷不動,蕭三想起來少帥的話,撣子還在自己手里,搖一搖道:“你不走,我就打你了。”蕭護裝看不見,蕭三把香荷拎走的。他個子不高,但力氣不小。
少帥起身來,對慧娘意味深長的一笑:“我走了,你好好招待客人。給我招待好了,有人說我薄情寡義!這賞的銀子首飾讓她出!”
慧娘無話可回,送他出去,長長的出一口氣,我的娘呀!找他撐腰,就撐成這種場面!一口長氣還沒有出完,后面有人長長吁氣:“我的娘呀!”
曹少夫人手撫胸口,另一只手扶著桌子才能坐得住,嘆氣道:“和這種人過日子,”換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
蔣少夫人面無血色,覺得少帥話里有話。有人說他薄情寡義?他這話都拋出來了。不會是指自己妻子,只能是說別人。
謝少夫人倒淡淡地笑,心中想,是個人都比自己丈夫有情意。
楊少夫人又懼又怕,不安地道:“我,我想回家去。”
這一說走,就都走了。送走她們,慧娘在房中撫額正傷神,見自己打發出去看的水蘭進來:“她們跪在二門臺階上,來來往往的人都看得到,打得不輕,少夫人,您還是別去看了,免得少帥遷怒于您。”
慧娘一點兒精神也提不起來,有氣無力地道:“給她們喂點兒水,不能水也不讓人喝吧。”私相與玉荷勾結,是不對。可是,這種事應該能讓自己來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