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受驚嚇般的分開,忍不住又都一笑,少帥再擁妻子到懷中,含笑回道:“就來。”小螺兒低低答應,腳步聲走開,蕭護摟著妻子到妝臺前,按著她坐下:“卿卿好好裝扮。”親手打開首飾匣子,見不多只得十幾樣,又自“呀”地一聲,懊惱道:“這事怪我不上心,首飾帶來太少。”
慧娘攏頭發,眉眼兒盈盈接上話:“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夫君。再說,這首飾就不少,不是簪子花鈿全齊全,又是母親挑的呢。”蕭護先看的是數量,才怪自己沒多交待一句。聽說是母親挑的,仔細看起來看看,笑了笑:“這也罷了,樣樣精品也可以出門見人。”
拿起一枚紫晶桃花石簪子笑:“我呀,要把你打扮得出門壓過郡主。”
這話讓慧娘吃驚,她是根深蒂固的古代閨中姑娘,自幼受三從四德教導,也聽三綱五常,深知道君為臣綱的道理。
自然夫為妻綱的道理,慧娘也一直守得很住。
她呆呆地對著丈夫,要還是在家里說這句話,把自己打扮得壓過郡主,慧娘是信的。公公好似江南土皇帝這話,以前父母親還在的時候,就說過一回。是指著蕭家過節給慧娘送來的首飾笑;“這寶石成色兒,上回見到大成長公主出門,也不比她的一件子差。蕭家,江南土皇帝。”
可這是在京里,不要說壓過郡主,就是好似郡主,都會出來一堆的人指責才對。慧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以為他溫存自己,格外感激,但提到郡主,笑容就勉強:“提她作什么!按理兒說,外臣們來,又是夫君這樣有兵權在手的人,當天不見,隔天也會見。到今天不能進宮,只怕與郡主有關。”
蕭護見妻子關心自己,又有怕壓過郡主會給自己帶來禍事的擔心,身為丈夫的驕傲就更濃厚,把簪子戴妻子發上,學著慧娘的語氣,不過是笑得從容自如,絲毫不擔心的樣子:“提她作什么!進不進宮,與她不相干!就與她相干,她能擋我到新年里,我就服她!”
新年里百官慶賀,皇帝除非病得起不來才不見。
慧娘撲哧一笑,心頭烏云散了一大片,莞爾著稱贊:“夫君說得是,”又謹慎的笑:“只是壓過郡主這話,以后不要再說。”
十三永遠是嬌嬌癡癡的,按她的話說,是在夫君手底下過日子。但偶然表露出來的小成熟,有母性的關愛,少帥就很受用。
他知道妻子擔心這皇朝制度,不過更笑得開心:“你還不認識我呢,等有一天,我收拾那郡主,你就認識我了。”
“不認識你,認識你的巴掌鞭子就行。”慧娘這樣打趣,又把自己打趣惱了。想到逼著成親還要挨打,她淚水就能忽的上來。蕭護抱住她笑:“好好好,咱們不說那晦氣郡主,看看,提到她,十三就要生我的氣,你呀,”少帥笑著也打趣她:“難道不知道三綱五常?”
他半玩笑的提到夫為妻綱。
慧娘又破啼為笑:“你呀,難道不知道三綱五常?”難道不知道君為臣綱。蕭護心中格登一動,仿佛哪里不對,又仿佛思緒中哪里破了,出來的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有什么冒了冒頭,又縮了回去。
慧娘開開心心地裝扮完,婆婆給挑的全是精品,除了她原本給的,又賞了好幾件子下來,件件有來歷,件件有故事,在京里也不怯讓人。
家宴上出來的少夫人,讓人嘖嘖稱贊。稱贊過,媳婦們再想到她下午大敗袁家的將軍,再看看她此時溫柔婉轉,柔聲迎人,心中有敬佩,也有羨慕,互相的都笑了。
擺開兩大桌,蕭護說擠坐一處熱鬧。他帶著男人們坐,顧良能、蘇云鶴、孟軒生和兄弟們小廝們,外加張伯一桌。
慧娘帶著媳婦們、丫頭奶媽坐一桌。
每個桌子上擠著十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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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笑得不能自持的時候,少帥起身舉杯為慧娘道賀,慧娘感激他,當眾纏綿悱惻一回。人人歡聲中,蕭少帥當街的一番話:“……袁將軍爭功,張大帥陷害,”和蕭夫人不費功夫就敗袁將軍的事跡,在眾人口中越傳越遠。
清冷的雪更下得大,僻靜的巷子里,寒梅也寂寥。白衣少年抱著劍,盤膝在雪地中,手中出一瓶酒,飲上一口,念中一句:“寒梅著花末?”他反反復復的念這一句詩,聽到有人來,就把手中酒一收,外面白衣當頭一裹,現出里面似灰有黑的顏色,好似乞丐。
那人就伸頭看:“乞丐?不怕凍死?”不管他走開。
少年再次對花飲酒,直到另一邊巷子有腳步聲過來。
沉而重的腳步聲,還雜亂。有人曖昧不明的唱著:“姐姐呀,你是我的心肝兒……”少年身子一晃,上了墻頭。見一個人挑著燈籠走來,邊走邊自語著笑:“……算命的瞎子說,老子今年運勢長,果然讓他說中,明天見到他來,多給他幾個肉饅頭…。翠紅樓的姐兒們真好看,兵部的老吳也來巴結老子,他娘的,戶部的老夏以前狗眼,今年也對老子客氣,為著什么,還不是為獄里的那些將軍……不過這將軍們真讓人頭痛,娘的,今年關的太多,明年起復幾個,不會找老子晦氣吧?”
見自己門首到,掏半天取出鑰匙,還沒碰門上,見門自開,兩只手臂閃電般出來,一只手按住他口,一只手扯他進去。
門輕輕關上。
白衣少年在墻頭上一笑,盯著那門喝起酒來。小巷子口,閃出兩個人,警惕地前后看著。少年衣如白雪,和雪混為一色,硬是沒讓人看出來。
門內,被扯進去的人心中只想一句:又來了。見眼前燭光一亮,一個黑漆漆的人出現燭光暗處。
從頭卻腳全是黑披風罩住,約見人形狀,是高挑瘦個子。燭光明,暗處更暗。衣服又黑得漆漆然,油然生出鬼魅色來。
那人哆嗦,酒多了,單腿一軟,歪坐地上,又忙站起,對著黑披風,心底寒氣絲絲先冒,再就狂奔而出,人如在冰窖中。
他聽說了,他聽說過一天截殺三將軍!出手如電!
又聽說了,追捕不到那少年,是他也會換衣服。當時幾個捕頭罵:“這叫什么俠客?俠客都不換衣服。”言下之意,追不到殺人狂俠客葉詞怪他換下白衣。
眼前這是黑衣,黑得好似初入閻羅殿。不知牛頭幾個,馬面幾許,也許出來的無頭無尾無身子怪物,讓人冷汗浸。
他恐懼莫明,就忘了無頭無尾無身子還有什么能出來。
再盯緊黑衣,這里面是白衣?白衣一現,就要殺人?那人戰戰兢兢,心想不能讓他露出白衣,小聲喊:“葉大俠?”
黑衣內,卻是蕭少夫人。慧娘一愣,馬上明白,他當自己是葉詞。靈機一動并不否認,沉一沉嗓子,還有清脆音,那葉詞也只是少年,差不多嗓音:“秦大人?”
“是是,下官何德見過葉大俠。”何德如見上司。
“知道我今天來作什么?”慧娘壓住嗓子,更如冷水中斷劍,冰得晃人。
何德又一軟,坐地上,冷汗不住往頭上冒,酒醒了好幾分,吃吃道:“是是,大俠您兩個月前,也是這般黑夜,當然大俠全月黑風高夜出來,不是不是,您是白天殺人,晚上見我,”忽然有了靈感,這位葉大俠殺人只在白天,晚上出來只怕是警告。
“葉大俠,您交待我的事,我辦得不錯!”
慧娘好笑,將錯就錯:“嗯,說來我聽!”
有風自門縫中閃入,燭光微閃,黑衣角也微動一下,這是錯覺,其實是燭光閃,卻更添神秘。神秘,往往伴隨著未知,人對未知從來驚懼。
何德骨子里又寒三分,在他心里性命當頭,忙道:“不為難獄中的將軍們,有傷也是皮肉傷,不動筋骨,不傷身子。從您說過,獄*進來八十七位將軍,玄武軍四十九位,金虎軍三十位,朱雀軍八位……”
他雖然害怕,也是官場老油子,說得這么清楚,是不時偷看這葉大俠的,你的來頭到底是什么人?
蕭家的人?不對,他上次來聲明不要為難將軍們,沒有指是哪一家。蕭張兩家這次京中打官司,都是卯足了勁。兩家大帥少帥人還沒到,珠寶先到京中。六部里有頭有臉的官員都收得盆滿缽滿,心情大好之余,就私下里討論這件事情怎么收場。
野狼谷兵敗,張守戶說玄武軍放水!烏里合卻死在玄武軍手下。
蕭少帥說張守戶蒙騙國舅,冤獄將軍們,設私刑。事涉國舅,把國舅的將軍們也弄了幾個來,弄得國舅爺臉上一直灰敗色,幾乎沒笑容。
又扯出六部里舊矛盾,戶部說當年土地丈量錯了,多劃給了玄武軍;部怪戶部出錯,說給張大帥修城墻的費用多出來;刑部跟在里面吵,蕭護和張守戶人不在京里,幾天一封信的鬧,讓把歷年來將軍案子全翻出來,都喊冤枉;兵部覺得這事歸他們管,歸名加官歸他們,到最后定刑還是在刑部審訊,與這兩部舊恨扯出來,天天見面就差罵人,瞪瞪眼睛還是客氣的。
禮部本來最沒事情,因聽兵部和刑部吵架,怪到最后說軍禮不明,這歸禮部,尚書才氣得罵幾句娘,有人呈上公文,卻是幾年的武狀元舊事,當時說評得不對,姚興獻就是京中武狀元,王源又是次年的武探花。
張守戶手下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說姚興獻的武狀元是送過禮的,本來應該是他!禮部也扯進來。
吏部只管文職官員,見五部里鬧哄哄,尚書大人多長個心眼,他字不錯,寫了四個大字掛自己家里天天看,是“明哲保身”。
還沒有看幾天,張守戶和蕭護公文齊到,把袁為才告了,說他出身不明,無廉無恥,不當為舉子!
袁為才卻是前兩科的舉子。這也算了,吏部尚書覺得能應付,上有江寧郡王,袁為才是郡王府中的清客,請郡王出面解開就是。不想十一月里,前兩科有幾十個舉子進京,齊齊把袁為才又告了。說歷盡六年,才找到袁當年作弊的證據,要一定查翻當年考卷。
舉子天天鬧,吏部尚書天天唉聲嘆氣。
稍明眼的人就看得清楚,這事情由玄武軍和金虎軍打官司而起。烏里合一死,烏蒙不再是強敵。數年內無戰事,方便兩位大帥少帥有時間打官司。
京中的官員們沸騰了,見面不是問:“你吃了沒有?”而是問:“你收了沒有?”蕭家張家全是幾代武將,富得流油,不多宰他們幾次怎么能行?
不宰的那叫笨了!
官員們不辭辛苦,每天升堂,堂堂說動刑,衙役三班全收的有錢,隨便動幾板子,最多皮肉受損,私下里也允許他們敷傷藥,不然沒辦法再打收不了錢。第二天送錢來,就不升堂。哪天不送,哪天升堂。
京里因此更繁華,煙花地酒樓上,衣香薰人,菜香也薰人。有人眼尖的看到,守門的老班頭都換成金搔頭金戒指。
何德主管獄中動刑,更收得可以包最紅的小娘。
但他在心里,還是想弄清葉大俠是誰的人?
慧娘沒讓他看出半點不對,沉著的教訓他幾句:“還是要多照看,全是國家肱股,傷到哪一個都不好!”
十三也不明白,這是蕭護的意思。蕭少帥放任他的人被提到京里,現在提來的人遠在于張守戶。
一共四十九位將軍,還有蕭家的私兵在,兄弟們也可以當將軍。
京中守護四門,和皇城四門的,加起來不過二十四位將軍!
索性全不動刑,大家拼一拼!
何德心中打鼓,全是國家肱股?這話好似另有來頭。想這葉大俠在京中殺人旁若無人,難道是宮中出來的?
有老成官員嘆氣,這場官司打完,軍中無氣大傷!蕭張兩家都帶著不扳倒對方不罷休,而宮中皇上最近常思先皇后,總是疲倦。政事交給太子和殿下們,他們也斗得兇。正是趁機籠絡人的時候,亂成一團。
是皇上他?人在宮中,卻不愿傷了國之根本?
何德馬上素然起敬:“是是是!”
黑衣下手一推,燭光后推出一個包袱,手輕輕一劃,指尖如深海出珠光,再就銀光燦爛,一排整齊銀錠。
又是一千兩!
何德雙腿打戰,上次一千兩,這次一千兩,這定然是宮中出來的無疑。蕭張兩家也有錢,但公然賄賂,他們敢做幾回?
他又驚又敬,跪到不住磕頭,一口一個:“卑職明白,卑職知道,盡量不動刑,保住國之肱股!”
“是了,你很明白。”慧娘大悅,抓來的四十九位將軍們,少夫人個個心疼。這其中有六個人,是伍家的。
再有士兵們近千人,分別關于各個獄中,伍家的人一個不少,全在里面。弄得給伍思德等人送飯,蕭護另外安排人進京。
全力審的,是蕭少夫人伍十三娘,是怎么迷惑少帥的。
主管這審訊的,卻不好賄賂。他是江寧郡王妃的堂親外甥,鄒氏一族的人。聽說打死了人!蕭護手伸不過去,只能自己急。
現在是護住一個是一個。
慧娘猜出何德改稱“卑職”地意思,恍然大悟,鄒大人那里,也可以玩這個障眼法!這樣想著就要走,才站起來,見到何德懷里露出一件東西,嬌黃底子配金線,是一個金繡荷包。
荷包上瑞鳥吐香,雪中有紅梅,金線勾出鳥兒形狀,中間是彩羽。
慧娘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手扶桌邊又驚又痛,鼻子一酸,淚水潸潸而下!她心里輕聲地呼道,父親。
這荷包是慧娘親手所繡,封大人出事那一天,他帶在身上。
頭開始暈,眼前黑過又黑,明明燭光在,還似什么也看不到,如迷茫的人行走在無月無星中。伸出手,不見五指,又不明方向,就更迷茫。
為掩人耳目,蕭北帶著三個小廝送她來。兩個在房中,兩個在外面放風,是暗的。見少夫人身子微晃,似步子不穩,蕭北急又不好說,只輕咳一聲。
不行,再輕咳一聲!
蕭守同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只死死盯住何德,手按在披風內劍上!
何德也覺得不對,見披風內兩道寒光如釘,很想把自己釘死地上那感覺。他兩股間一熱,有暖流出來,嚇尿了。
死死手趴地,腦子里在想,就這么死了嗎?就這么死了嗎?
不好的氣味,把慧娘驚醒。見蕭北擔憂地看著自己,慧娘更清醒過來,本該就走,可挪不動步子。
腦子里一邊是:“賢娘,你不要任性,聽你丈夫的話。”一邊是那個荷包,明明是干凈的,可見何德也帶得愛惜。可無端的,硬是看出來幾滴子血在上面,是父親的血?
不過是鳥羽中紅絲線。
感情占上風,慧娘決定不走。她沉聲,又故作閑閑:“你平時手中管的案子多嗎?”何德聽她話風變,不是殺人就行,撿了幾個有名的提起來。卻沒有封大人的。他每說一個,慧娘就手抖心顫,見不是,又只想當胸揪住他衣服,劈面給他幾耳朵,問他對父親動過幾次刑!
他不提,慧娘就自己提,眼前金星亂晃,頭發暈,心酸疼,只忍住:“哦,聽說舊年有位封大人的案子,小官兒能叛國,倒也奇怪!”
何德一愣,怎么偏提這個!
再一想,這一位是宮中有后臺的,難怪!又面上一寒,難道這案子宮中知道冤枉,要重審!可從頭到尾且結案的人,全是宮中出來的。
呀,不對!那是宮中出來的不假,卻是……
自以為明白了的何德,一五一十說起來:“……吏部里主簿封大人的案子,是他的同僚徐明其大人首告,王于鳳大人作證,吏部里守門的錢三子也是證人,因是叛國罪,宮中來人審訊,宮中來人結案!”
他說一句,慧娘心冰冷一分,心頭血,卻照常滴出,不受冰凍。血,滴出,滴落,都痛如刀割。再開口,如冰川尖凌,凍得何德打一個寒噤,聽她冷冷問:“宮中的誰出來?”
“是貴妃宮中的侍衛呂春梁大人!”
慧娘身子一晃,有人:“咳!”
是蕭北。
蕭北在慧娘問出來封家時,就明白。可見少夫人身子微微顫抖加劇,蕭北就再咳上一聲,不能容她再問下去。
少帥一旦清君側,這些事情以后自然明白。何必今天添傷痛?
慧娘指尖顫動,不愿也不想看蕭北。只盯著荷包,好容易壓抑住淚聲:“這荷包真不錯。”她好好的問到荷包,何德卻嚇得又尿了一回,雙手解下荷包送上,大俠也不叫了:“大人卑職該死,小人該死,這是封大人身上的,聽說是封姑娘手繡。小人取了來,小人,只是聽說封家姑娘手藝好,這才取來在身邊。”
蕭北上前一步接過,惱得很想一巴掌抽死何德。這是少夫人閨中的東西,怎么能落到外面男人手中。
不等慧娘再問,蕭北憤怒道:“還有嗎?”他怕慧娘露馬腳,自己先氣上來。壓一壓氣,裝出來無所謂地道:“我們也想見識見識!”
“沒有了,再沒有了,封大人身上只有這一件子是的!”何德被氣勢嚇倒,見這個黑披風遮面的人殺氣出來,干脆倒地,暈了!
慧娘緩緩流下淚水!父親必然是受刑過,父親必然是受折磨,父親必然……蕭北送上荷包勸道:“該走了。”
蕭守開門,風雪呼地倒灌進來。慧娘滿面淚痕迎上風雪,感受著那冰寒刺骨,想父親在獄中受刑,也不過如此這般吧!
她在雪中,痛心的無聲哭起來。風雪,掩住不多的嗚咽。再把梅香傳來,沾上衣服。
前路茫茫,白雪一片。回首那巷中,還有父親獄中的事沒有問清楚。父親在獄中的事…。絲絲連連系著慧娘的心,她想跳下馬,再去問一回,有沒有提到慧娘,臨終時又說的什么?
葬在哪里?
尸身在哪里?
還有母親?
她頻頻回頭,有些失態。蕭北跳下馬,一手牽自己馬,一手牽慧娘的馬,道:“雪地里滑,我牽著吧。”再頭也不回的往家里去。
慧娘又清醒回來,默默流淚,而心卻久久的徘徊在秦家。
雪,一般下著,如空中散白紙錢。透過片片雪花,慧娘分明看到送葬人,牛頭馬面,手舉喪棒的白衣長身鬼……。
“父親!”打個寒噤,慧娘喃喃叫著,那雪中滿身血污的人,看不出面目的人,還帶著香荷包,是父親,后面還有一個人,隱隱是母親。
慧娘癡住!
有些愣怔地對著潔白雪夜后的深黑幕夜看,只覺得亂紛紛喧囂天地有這雪白紙錢撒,靜下來。不管是皇城中的大紅燈籠,還是有人家里的狗叫,最近熱鬧場所飛來的笑語聲……靜下來!
都沒有了,只有雪地中那一行緩緩行走的虛無的隊伍,后面跟著的血污滿身的人!
“小心!”
蕭北先喊出來!
平時警覺的他正為少夫人傷心,少夫人親耳聽到親家老爺死訊,該多悲痛。這悲痛和雪中的北風,讓蕭北失去一部分警惕!
但是本能!在戰場上殺出來的本能,讓蕭北汗毛猛然一緊,一回身,見一道劍光北風中而來,冷峻得不弱于刺骨寒風!
甚至比雪花還要白!
這人的劍,竟然是雪白如棉花糖!卻刁鉆如綿里針!
那劍,直奔馬上的慧娘肩頭刺去!
慧娘也是本能,本能的一縮脖子,肩頭有雪,甩起來打在她臉上,“啪!”又冰又寒又痛,積雪成冰,打在臉上如萬針刺頰,慧娘馬上醒了!
不管身后這人功夫多高,慧娘卻是亂軍中殺出來的經驗。大披風狂風般卷起,往后脫離身子,纏住那人的劍。
多寒冷的劍啊,離人尺把遠冰得肌膚上起一道道寒栗!往前一縱,由馬頭上跳下來,雪地本滑,人“出溜”入了馬下!就見刀光亂舞如煙花中銀蛇,刀后有人,人舞著刀,直撲入這偷襲的人!
半空中看到,是個少年!
白衣少年!
他面容如珠,衣著如珠,處處有光澤。人用出群逸秀,秀雅過人來形容……用什么也形容,也形容不了。他天生有高山般的氣質,露珠般的生怕一碰就沒了。慧娘人躍上半空,才看到他形容,急急收刀,刀把子打在自己一側身前,痛得一揚頭,重重落下地。
“哧!”呆呆站在雪中。
葉詞!
她不認識葉詞,卻知道父親蕭大帥請了一個高人,是十六年認識的江湖人士,此人性高潔,年紀約在五十多歲左右!
看對面那張光滑得深海明珠的面龐,才出弱冠的年紀。慧娘匪夷所思地問道:“你多大?”葉詞撇一撇嘴,在慧娘收刀的時候,他也收劍!此時劍尖朝下,作了一個起手勢,這勢子分明是客氣的,劍尖只對雪地。他笑如冰雪,又懶如北風中不愿意飄動的那一片葉子,有角有棱:“來,讓我試試你的功夫!”
“你……”慧娘狐疑,應該是友非敵才是!她馬上心中一提,葉詞殺的人全是張守戶的人,很容易讓人懷疑他與蕭家有關系。此時戰上一場,她不經意四面看一眼,葉詞又淡淡道:“方圓近十里內,人都睡了!”
仿佛和她的話相反,幾只狗狂吠。
“你看,再不動手,全醒了!”
慧娘迅速地分辨他是敵是友,見葉詞劍光騰龍般升起,如大霹靂粉碎這琉璃世界般,似帶著十萬金杵的份量,當空橫卷而落。
卷起的余雪,“嗖嗖”射向蕭北和蕭守,令他們兩個人不能來救。
這一刻,北風更狂虐,瘋狂掃平屋中能撼動的東西。
這一刻,雪更驟然地大,似乎配合著劍光,席地而來。
蕭北更急,急得眼睛都紅了!他不知道葉詞是敵是友,再說他動作也快!只聽他最近京中名聲,似乎正邪兩不立。
蕭守避過風雪,堪堪在進了一步半!
見少夫人在危急當中,雙手握住刀柄,那姿勢,好似握住長槍,蕭家的槍法本能的出來!
“當!”
天地中只有這一聲響!
風雪皆震了一震!
有片刻停往!
刀光架住劍光!
慧娘和葉詞全不動,各自看對方眼前,只是劍光刀光膠著一處,似都不能再前進一寸。
兩個小廝沒看到是怎么回事,不過松了一口氣,急忙來救!
“原來!”葉詞只丟下這兩個字,率先收劍,還入鞘中。對慧娘笑得還是風寒雪冷般,不過雪底風梢處有一絲暖意:“難怪你要穿羅衣裳!”
慧娘先不回她話,側耳傾聽附近并無別人,只有梅花香不住在。再打量少年:“是你嗎?”葉詞漫不經心,還有幾分頑皮聳聳肩頭:“父親老了,不愿意看俗人。”慧娘輕輕地笑了,微皺起鼻子,她對少年很有好感,誠心地道:“謝謝你,”又改口:“代我夫君也謝!”
“不客氣啊,我聽到那三個人在商議,在哪里暗殺你們,當時本想殺他們,后來想不能震人。就鬧市了嘍。”葉詞說得好似打一只螞蟻。
慧娘擔心地問:“那你,在哪里存身?”
衣角一卷,葉詞頭臉全被罩住,灰色補丁在雪中大如巴掌,再若小如布條,活脫脫一個小乞丐。葉詞再現出面容,笑嘻嘻:“我白天很會要錢。”慧娘才要一笑,見她收起笑容,又淡如雪中冰:“刀飲惡人血,已經有九十九個,我要走了,父親對我說,惡人殺不完。這世道,好人會變惡人,惡人也可以放下屠刀,也許下一刻他又是好人!”
轉身往風雪中去,雪在他身邊落,因為衣潔白,落下也不能發現,看著雪似乎全然不敢落下,只飛舞在他發旁衣角,這一刻身影如春風中竹,極清爽。
他走得不快,卻很快消失風雪中。慧娘也完全從思念父母中醒來,內心有羞愧,帶著兩個小廝上馬,飛快回到家中。
那個荷包,在她懷里靜靜揣著。
馬到家門外十數步遠,見門開了,淡黃而溫暖的燭光透出。慧娘心生暖意,更對自己剛才無端陷落思緒羞慚,要是不小心讓人看出來什么,不是白當這一回差使。父母親的冤,進宮就能申明。
夫君說,郡主再厲害,還能攔住皇上過年正旦不見百官?夫君說,十三,要把你打扮得壓過郡主。
她跳下馬丟給蕭北,急切地奔入門中。門后一雙手臂接住她,摟入自己臂中,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抬頭,見夫君面有責備,又夾著擔心:“時間久了。”慧娘抱住他脖子狠狠嗅一嗅,再放開來認錯:“十三錯了。”
“錯倒沒有,只是下次再利落些!”蕭護帶著慧娘往房中去,有東西安慰她:“你說的豆汁兒,羊頭,爆肚,還有一碗冰,只是你先喝熱酒再吃,明天肚子疼不許說。”慧娘討好的笑,見房中燈燭更喜人,更后悔剛才問就問吧,不應該多傷心。
等到宮中面圣過,對問夫君,把父母親好好祭拜再哭不遲。
她在軍中養成的好習慣,天大的事,得先辦最緊急的。
一路進來,見窗戶上都有人影子,知道是兄弟們或媳婦們在看。在夫君臂彎中的慧娘甜甜笑著,行過梅花采了一片在手上輕揉著,一時興致大發,曼聲道:“凌寒獨自開。”她想到葉詞。蕭護輕笑出聲,拍拍她手:“十三更香。”
慧娘擰他衣角,不依地直到房中。水蘭和小螺兒送來熱水,若荷和秀蘭也沒有睡,送來烘暖的衣服。
少夫人男裝去作了什么,她們全不問。
榻上小炕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吃的。豆汁兒散發獨特的香,喜歡的人愛聞,不喜歡的人受不了。慧娘近兩年沒喝到,聞到就渾身汗毛孔兒舒服,手急急伸入盆中,就大喜:“快,再晚一會兒就冷了。”
“有熱水托著,”蕭護沒喝過,初也覺得聞不慣。見慧娘急頭急腦的,笑她猴急:“全是你的,好好洗干凈。”慧娘三把兩把洗干凈手,換好衣服沖到榻前,又停下來。蕭護已坐對面,微笑:“怎么了?”
見妻子從眼皮子下面小心看自己,拜倒自己膝下:“十三錯了,不應該回來太晚。”蕭護長長哦了一聲:“那這好吃的,給別人的聽話好人吧。”慧娘扁嘴:“別人家的聽話好人,人家自己會疼。”
“那快來吃吧,下次不會再這么晚。”蕭護讓她重上榻去,看著慧娘一氣先喝了兩碗,頭上冒出汗來,又吃羊頭肉。按現在的養生學,這是極不健康的。不過兩個人都是習武的身子,身體好,慧娘又吃了一碗冰果子。
她邊吃心中還是打鼓的,有些羞怯。自己當著蕭北的面問父親的事,又取走荷包,回來路上不知道對蕭北說什么,蕭北也沒有問。本想著慧娘大氣派的出場,哦,是了,夫君還喜歡封氏慧娘嗎?
見對面夫君笑殷殷,掂一杯酒,陪著自己。他的笑一直就是這么好看,好看到迷倒郡主!慧娘噘嘴,才噘起來,蕭護抬手笑:“找打?吃著怎么又不樂意?”慧娘給他無辜的眼神兒,再次笑靨如花吃東西。
蕭北一直沒有進來回話,蕭護只問慧娘幾句,慧娘邊吃邊回答邊在腦子里想像夫君問:“你是慧娘嗎?”自己回答:“是啊。”夫君問:“為什么早不說?”自己回答:“怕你是個負心人……”乖乖這節奏,像是離挨揍不遠。
慧娘縮縮頭,冰果子鮮,豆汁兒香,爆肚還熱著,還是吃東西好。小螺兒進來,自從她在袁家來鬧事出過力,蕭護命慧娘好好待她。夫妻一同微笑:“什么事?”小螺兒送進荷包:“少夫人衣內的。”蕭護不太明白,慧娘趕快接過來。想想,在丫頭出去后,直奔夫君懷抱,在他膝內坐好,身子和背貼緊他一邊身子,這樣不太好打吧?
嬌滴滴:“夫君,問你一件事,你好好回答好行嗎?”蕭護見那個荷包十分精致,并沒有見過,又見慧娘有不安,低頭親親她,又要開玩笑:“說得不好,就,”慧娘急了:“人家是說真的,不許打人!”
她更把能挨打的地方全貼緊自己丈夫。
蕭護笑:“好,你說。”
“你,”慧娘欲言又止,她等到這一天等得太久,時常自己在心里千想百想,有一天說實話,夫君會說什么?慧娘顰眉這么著問:“夫君,你還記得封姑娘嗎?”蕭護愕然,不是夫妻就要相見,好生生問這個是什么意思?
見慧娘有不安,手中緊捏著荷包。蕭護拿下來看,這像是慧娘的針腳。少帥一想就明白,秦大人也管監獄。想明白后,少帥就知道自己的十三遇到什么,把她摟入懷中,愛憐的親她額頭,荷包還給她:“你喜歡,留著吧。”
用吃的堵住慧娘嘴:“吃吧,這不是你愛吃的。”慧娘對著他的眸子,夫君的眼眸深黑中帶著一點兒藍,生氣時這藍就更幽然,如遠看高山尖上那一捧雪,傲然地晶瑩,又離人很遠。他含笑時,眸子深如春日潭水,仿佛還有花瓣在上面打轉兒。
此時,他眸中深深的憐惜著……
再沒有別的,只有溫柔的關切,和濃濃的憐惜。
從這眼光中,慧娘看出來,不管自己是慧娘還是十三,自己丈夫都是疼愛自己的。
慧娘釋然了,夫君十分聰明,只怕猜出幾分。她再次去想自己盛大氣派的出場,繼續大嚼。這全是她愛吃的,對蕭護說過好幾回,要帶蕭護去吃,地方也說得十分明白,蕭護笑她書上看的,或是路上聽人說的,從不揭破。
紅燭微閃,燭芯兒分分黑下來。慧娘今天心頭大石落下去不少,還提著的幾分,是怕宮中面圣郡主要弄古怪出來。她就不再說,哪一天冤枉說明,哪一天再說才更安全。
安心不少,人坐在蕭護身前就不走。蕭護心疼她,也不讓她離開,抱著她對著小桌子坐正,曲腿把慧娘圍住,少帥在她身后喝,慧娘在他身前吃,嘰嘰呱呱說葉詞。蕭護微笑:“他幫了大忙,”又想父親疼愛,由此可見。
管保張守戶再也不敢起殺機!
“對了,這豆汁兒夜里還有?”慧娘挑眉頭問。蕭護有得色:“你沒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單獨給你弄一鍋就是,人愛喝,讓他每天來送。”又顧問慧娘:“這下子放心了,舅爺們在獄中還好。”
又有黯然:“打死的那個,以后厚葬他。”打死了一個伍家的人。
滿桌好吃的,夫君多體貼。慧娘只陪著落幾滴子淚,就不讓蕭護多傷心,勸他道:“夫君這一回來,必定不會沒有準備,給他報仇。夫君執掌全軍,又是十三的依靠,不必多傷心。”蕭護嘆氣,手放到她發上:“十三,你也不必多傷心了。”這一句分明是明了,慧娘心頭一熱,又一疼,雙手捧著吃的人僵了一下,再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那狠勁兒,看得蕭護忍俊不禁。
等慧娘睡下,蕭護推說如廁,喊來蕭北問,果然自己猜中。少帥再回來,見妻子抱怨:“這么久?”蕭護陪笑:“這不是來了。”
當夜更加纏綿,哄著慧娘睡下來,少帥心頭恨起,不殺上幾個怎么行!
第二天起來不再耽誤,直奔兵部而來。
兵部昨天來過,撒錢不少,守門的人見到他就請安:“蕭少帥,您老這么早?”蕭護負手板著臉:“梁尚書來了沒有?我有事找他。”身后有聲音,回身看,見兵部尚書梁大人轎子落地,伸頭見少帥在,梁尚書臉上后悔自己來的不是時候,縮身子也來不及,蕭護大步過來,沒好氣地問:“大人,這袁家總得給我個回話!”
梁大人打哈哈:“啊少帥,里面請里面請,”蕭護不走,大門上清早來的人多,有不少官員們外地來,來到就聽說一出子奇事怪事,袁樸同沒打過一個女人。
見正主兒的丈夫在,都停下腳步。蕭護提高嗓門兒,本來武將中氣都足,不依不饒:“大人!袁相野搶功是事實!袁樸同上門鬧事是事實!你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就跟著你!”
“少帥,”梁大人眼皮子直跳:“這是街頭漢子們說的話,您是知道國家法度的人,千萬別這樣。”對一旁的人使眼色:“快請少帥進去,泡好茶來!”
蕭護一甩手,把扶的人推開,沉著臉:“我見到姓袁的,好不好,再煽他幾巴掌!”
少帥當街甩袁將軍耳光,也是一件最近的新聞,扎著十幾雙翅膀飛遍京里京外。有出京的官員們,估計把這新聞傳到京外。
袁家也有兩個人在兵部,低著頭進去,臉比墨汁還難看。武將們是贏了,不占理,只要一對一,也可以炫耀。
這一對一,男人對女人,合適比試的衣服對上大紅羅衣裙,家傳長兵器落人手。不知道多少人笑話!
蕭護只不進去,大門上嚷了一通,和幾個認識的官員們扯幾句,見到鄒國舅來。鄒國舅見到他也想躲,心想今天日子不對,又碰到他!
“國舅,”蕭護走上去,梁尚書趁機走開,剛才蕭護不讓他進去,就大門上站著。鄒國舅解救了梁尚書,自己沒奈何站住,也沉著臉陰如北風,不咸不淡:“啊,是少帥。”蕭護中氣十足:“幾時才能見皇上?皇上對寧王最為情重,我們還要領賞賜呢。不然,我去托永寧侯?”
短短兩天,打聽到一件事,就是永寧侯對壽昌郡主不客氣。
這種私密,人不在京中是聽不到的。這是拜張閣老時聽到的。
說曹操曹操到,張閣老到了。蕭護不纏他,張閣老自己下轎子,他年紀約五十開外,有些虛弱,但笑聲強撐著大:“哈哈哈哈,少帥在,國舅也在,”蕭護寸步不丟鄒國舅,免得他也如梁尚書般借機走開,見張閣老自己過來,蕭護見禮:“見過閣老,我正在問國舅爺,幾時圣安,幾時進宮?”
鄒國舅臉騰的紅了,他可以欺負蕭護不知道,卻不能欺負張閣老不知道,這老東西有什么不知道的?
永寧侯初長成,十二歲就敢揍壽昌,當人面甩她巴掌。再大些,十四歲指責兄嫂管教不力,當年鄒國舅回京,永寧侯就壽昌的事上門責問國舅:“欲養紈绔乎?吾家不要!”壽昌郡主,姓石,不姓鄒。
叔叔比舅舅大。
要說鄒國舅在京中怕的人,就有這位永寧侯。
殿下們不怕,對太子不客氣,國舅也不客氣就是。但是永寧侯是親戚,是自己姐姐江寧郡王妃的親小叔子,嫡親的。貴妃在宮中,又可以為太子謀。管她真心假心,她沒有孩子,只能變太子。
鄒國舅不太敢得罪永寧侯,最多說他后生無知,無知就無畏,敢上門指責自己。好吧,壽昌不好,人人知道,為什么一個一個都慣著她,皇帝有皇帝的原因,國舅有國舅的原因,永寧侯討厭壽昌郡主,也有他的原因。
大家是親戚,國舅年長,不能隨意撕破臉,免得自己姐姐擔心。他在外不在京中,回來就發現永寧侯雖還年紀狂妄,人緣兒卻更穩當不少。朝中已有大小國舅之分,鄒國舅有時候讓步,越發的小國舅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