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一聲嬌呼,舉起銀鉤想架住劍的來勢,那劍卻在她面前忽地一沉,仿佛有一絲暗線牽住了它,緊貼著梅娘胸前,直墜而下。
梅娘的嬌呼變為驚叫,我臉上一紅,眼見著她胸前的衣衫寸寸裂開,露出鵝黃的肚兜,雪白的肌膚。身旁的都是粗獷男子,此時望著那乍瀉的春光,一個個不是羞窘地撇開頭,就是直勾勾地盯著瞧,卻都忘了攻擊。
就在那一瞬間,亦寒松開抱住我的手,人影一閃,已將那長劍撿在手中,又幾個起落躍到我身邊,抱著我從裂縫中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夾雜著黃沙的烈風毫不留情地刮在我細膩的臉部肌膚上,疼得我只懂閉眼咬牙,任憑亦寒攜著我往前逃去,心里萬分后悔竟沒帶上那條紗巾。
忽然想到子默剛剛未盡的話,忙在心里暗道:‘子默,你說并非氣這個,那究竟是氣什么?’
等了半晌卻發現什么回應也無,我困難地睜開眼四處看去,卻是昏黃的天空,空寂無人的街道一片,哪里有鬼魂?哪里有長發書生?
“停——!停——!”我驚惶失措地大叫。亦寒被我的叫聲嚇了一跳,一個‘緊急剎車’停在原地。我從他懷中跳下來,顧不得漫天風沙,用手遮著眼睛,四處看去,一邊在心里急叫道:‘子默!子默!你在哪?快出來啊!子默,你別嚇我了!子默……’
“我在這!”子默略有些疲憊的溫潤雙重音忽地響在耳畔。我猛地轉身,看著前方那飄在空中的身影,由遠而近,眼眶頓時濕了,剛剛恐懼彷徨的感覺仿佛猶在心間。我瞪著他那雙棕色的眼眸,時時深邃,卻又盈滿抵達不了眼底的笑意:‘你去哪了?不是說你不能離開我的嗎?’
子默不在意地笑笑:“不能離開并非指寸步不離,一定路程內的距離還是可以的。我剛剛只是在意那在里間一直未出來的人,所以想等在原地看看他的真面目。”
我一愣,剛剛在旁有人?瞧著他,心問:‘看到了嗎?’
子默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明顯的倦意:“看來始終不能離開水鏈太遠,只不足一柱香時間,我便吃不消了。我沒看到那人,卻見陳勝被他們抓了起來……”
“陳勝?!”我臉色大變,望向身邊的人,“亦寒,我們居然把陳勝給忘了!”
亦寒點點頭,并沒有半分詫異之色,只淡淡道:“屬下沒忘,只是那種情況下,屬下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既救出他,又救出公子。”
我正待說話,卻見空中的子默忽地從高空直墜而下,我嚇得啊了一聲,驚惶地想去扶,他的身體卻如空氣般從我指尖穿過。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一時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卻聽子默虛弱的聲音道:“伽藍,轉動水鏈,把我封進去,我必須……恢復真元……我不在的時候,別沖動,盡量聽風亦寒的。”
我連忙點頭:‘子默,我知道了。你……你快回水鏈……’想著,我連忙轉動手上的紫色水晶手鏈,只見白光一閃,跌倒在地上的子默已然幻化成一道光影竄入了手鏈中。
“公子,怎么了?”亦寒見我怪異的舉動,忍不住滿目憂心。
我搖搖頭,見子默安全,心里的積郁總算好了幾分,問道:“亦寒,怎么辦?我們要去救陳勝嗎?”
亦寒毫不猶豫地搖頭:“公子,此處仍屬險地不宜久留。我們……”
我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態度,亦寒他……竟對陳勝的生死絲毫不關心嗎?我深吸了一口氣,望進亦寒漆黑的眼眸中,一字一句道:“亦寒,我想去救陳勝。”
“公子……”亦寒眼中出現了驚怔,良久才道,“公子可清楚自己此刻仍未脫離危險?”
“我清楚啊!”我皺緊了雙眉,從他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秀美絕倫的臉上,有種泫然欲泣的懇求,“可是亦寒,我們三人是一起出來的,如今怎么能丟下他不管?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條人命;無論如何,他都叫我一聲老師啊!……”
“公子不必再說了!”亦寒打斷我,神色淡漠,口氣卻是無比絕決,“無論如何,讓屬下先送公子去驛站,回頭屬下自會派人去救陳先生……”
“不行!”我低吼地打斷他,“那樣如何來得及?就算能救得了他性命,他也必定受盡折磨!”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幾分沙啞:“亦寒,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你怎么能如此無動于衷呢?”就算我能以臨宇的身份生活,我也始終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完全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態度。難道,人可以自私地只顧親人的死活就夠了嗎?難道,我可以麻木到眼睜睜看著旁人在我身邊死去而無動于衷嗎?不!我不能!我也絕不想變成如此冷血的人。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忽明忽暗,面上明明冰冷如昔,眼中的復雜情愫卻似兩團火焰在燃燒,只是當時的我看不懂。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吐氣道:“那公子待要如何?”
我心中一喜,以為他是同意了,忙道:“亦寒,我知道就算沒有你,夜部的人也一直守護在我周圍。我會乖乖待在這里,求你去把陳勝救出來。”
亦寒輕輕垂下長長的睫毛,冷峻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半分情緒,他微微頷首道:“公子恕罪,這個命令,屬下恕難從命。”
“為什么?!”我難以置信地大喊。一直以來,亦寒對我的要求就從未拒絕過,害我以為他真的會包容我所有的任性。更何況這一次……這一次我明明沒有錯。
亦寒猛地抬起頭,眼中的墨綠光芒一閃而逝,神情冷峻的比之捕影更令人顫抖。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又回復那涼薄的氣息,淡淡道:“對屬下來說,唯有公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是說過有夜部的人保護我嗎?!”我氣的渾身發抖,這個人到底把人命當什么,沖他喊,“這是命令!如果你今日不肯去救,以后就別認我這個主子了!“
吼完我才發現空氣中異樣的靜,亦寒的嘴角輕輕勾起,垂下的眼眸看不見,我卻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悲涼和冷意嚇了一跳。良久才聽他沉沉的聲音響起:“既是公子的命令,屬下自當遵從。”
他朝天空吹了個響哨,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從對面屋頂上一躍而下,跪倒在我面前,沉聲道:“秦夜參見公子,參見隱主。”
亦寒淡淡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面無表情地囑咐:“不惜一切代價守護公子安全回到驛站。若遇突襲無路可退,就回頭來與我匯合。”亦寒如刀削般的眉微微一皺,眼中有著幾分沉痛的無奈,聲音低而冷,“盡量保存夜部的實力,至少……別讓自己遇險。”
秦夜的身子微微一顫,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年輕的臉,被風吹裂的唇一開一合,帶著無限地深情和眷戀吐出兩個字:“師父……”
我一怔,呆呆地看著兩人,秦夜叫亦寒師父?可是亦寒看上去不過二十歲上下,絕不會比他大多少,怎么會是他師父?
“隱主。”秦夜頓了頓顯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低頭道,“屬下定會保護好公子。還請隱主……自行小心,一定要平安歸來。公子可以離了任何人……但絕……離不開隱主。”
空氣中隱隱波蕩著一種一去無回的絕決和離別的傷感,只是那時的我太蠢太傻太自以為是,所以什么也察覺不到。無論是亦寒迫于無奈的從命,秦夜的視死如歸,還是子默臨走前的警告,統統拋到了腦后。當時的我以為,自己偉大而善良,僅憑一句話,一個命令,就可以救人性命,誨人不倦。當時的我真的以為,在這個世界,我可以永遠堅持自己的信念。
我和秦夜走在路上,他沉默無言,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冷意。有許多念頭在我腦中閃過,秦夜為什么叫亦寒師父,他們效忠的究竟是臨宇還是亦寒,只是這些也不過是想想而已。真要問出來,臨宇“失憶”的事也就暴露了。
“你在生氣嗎?”沉吟了良久,我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秦夜顯是沒料到我會與他說話,微微一愣,躬身道:“屬下不敢。”
氣氛有些尷尬的靜,秦夜嘴角連續抽動了兩三次,臉上的表言又止,可最終歸于冷漠的平靜,沉聲道:“公子,我們的命都是公子賜予的,又豈能生公子的氣,還請公子不要多慮了。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請公子恕屬下放肆。”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放肆什么,只見他一個欺身掠到我身邊,手穿過我腋下將我夾帶在側。片刻間,我只覺頭暈目眩,身邊的景物飛速后退,空落落的胃更是翻滾的難受。
忽然想到亦寒的懷抱,他每每不是抱著我,只是攬著我的腰或這般提攜著我,速度甚至比秦夜快了一倍。可是我卻從未趕到暈眩惡心或是緊張過。心里有些酸澀的痛,夾雜著內疚和擔憂,亦寒不會有事吧?不!肯定不會的!他那么高強的武藝,怎么會有事?
忽然,急行中的秦夜剎那間停滯下來,由于慣性他的上身往前猛地傾斜一個巨大的角度。我啊地驚叫了一聲,跟著被甩出去,左肩重重撞在墻上,痛得我齜牙咧嘴。
腳步聲輕若蚊蠅,我卻清楚感受到那至少是幾十個高手的步伐。我忙回過頭去,卻見一身黑衣的秦夜右臂鮮血淋漓,面色凝重地擋在我面前。
“秦夜,你受傷了?!”我扶著墻站起來,駭然驚叫道。
“別過來!”秦夜大吼了一聲,眼內鋒芒似利箭,“公子讓師父離開身邊,就該想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揮了揮手,剎那間,十幾個黑衣人面罩頭巾,手握長劍降落在我身邊,團團圍住我。
一聲輕柔的笑聲自前方圍堵我們的人群后方響起,只見換過一身白色鑲金武士服的梅娘款款走上前來,巧笑道:“主上說秦公子身邊即便沒有風亦寒,也絕不乏能人。梅娘本還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佩服主上的神機妙算。要殺公子,果然不是易事啊!”
我猛地瞪大了眼,臉色瞬間慘白,點向她的食指似被冰水包裹,冷得我顫抖:“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亦寒呢?”
“秦公子這話可問得相當無趣了。”梅娘咯咯笑著搖頭,似是對我的無知很是不解又覺好笑,“青霜劍風亦寒天下有幾人敢膺其鋒,想殺秦公子,自然只有引他離開公子身邊。至于他現在如何,就要看我們主上是否愿意手下留情,給他一個痛快了。”
“主上畢竟是主上。”梅娘笑得萬般無奈,卻又純然地崇拜敬佩,“是梅娘不自量力才與主上打賭說少年丞相怎可能如此幼稚,輕易上當?誰知……”她搖了搖頭,嘴角帶笑,眼中卻露出萬分鄙夷的神色,斜睨著我,淡淡道:“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說你與天星流劍派的星魂齊名,當真是污了主上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