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這是要去往何處?”自家姑娘在屋里凳子都沒坐熱,這就只帶著她一人,說是出去走走。春英一頭霧水,跟著七姑娘在后花園里穿行。
更為古怪,自家姑娘像是在掩人耳目,大多走小道過去。看這方向,是沖著前邊兒廂房去的?
春英嚇了一跳。前院廂房,多做待客之用,豈是姑娘能夠隨便去得?
“別多問,春英你且記住,今日所見,你只當什么都不知曉。性命攸關的大事,院子里能信得過,又不會背著稟告了太太,我也只能挑了你出來。卻是對不住你。”
姜瑗凝著面色,話里帶著抱歉。她這是明知不合規矩,卻不能不就范。喚了春英跟隨,實屬無奈。若然此事曝露,她有太太捧在手心疼著護著,就算要受罰,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然則春英卻不好說。最是嚴厲,作為賣身到府上的丫頭,便是活活打死,官府也不會過問。
煞白了面孔,今年不過十三的丫鬟,再是穩重,也軟了腿腳。
“小姐。”哆嗦著開了口,除了喚一聲小姐,春英有些六神無主。大多是怕的,卻也透出絲感激。
打小的情分,若非真到了緊要關頭,姑娘不會這般為難她。這也表明了,在姑娘心上,她是最被信賴之人。
“別怕。莫說不一定有事,便是被人察覺,我必保你性命,千方百計也留你在身邊。”姜瑗握著她顫栗的雙手,眸子里透出堅定。
她說這話不是沒有依據。既然是世子叫人打點此事,那人該不會眼看她落入險境。她雖不喜他行事,卻知曉他認定的事,決不許旁人擾亂。
緊緊握著七姑娘手,春英咬牙點點頭,抬一抬下巴,努力扯出個笑來。“奴婢省得,姑娘是哪樣的人,奴婢都清楚。”
兩人沿著墻角,遮遮掩掩摸索過去。直到了東廂門外,姜瑗親去敲開了門,里面那人拉開門扉,卻是跟她有番過節的陰柔男子。
“大人安好。姜七奉命而來,還請大人代為通傳。”
那人居高臨下掃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眼瞇了瞇,半晌過后直接讓到一旁,嘴里不忘譏諷一二。
“世子跟前,姑娘若然再耍花樣……需得知曉,世子可非周某人這般好戲弄。”
聽出這是惱恨了她,只差說她心機深沉,手段詭詐。姜瑗頷首,帶著春英逕直入內。
是非對錯,他早已高高在上,從來就沒有她辯駁的余地。
才跨過門檻,卻聽身后那人還不放過她,微微揚起了語調,“七姑娘這是來吃茶,或是逛園子。莫不是還要帶著這婢子,到世子跟前露露臉?”
回身果然看見春英被他一只手攔下,眼里帶著焦急,踮腳探著腦袋,顯是不放心她一人進去。
春英這時候方才聽明白,自家姑娘不是無緣無故,起了興頭就往東廂房跑。而是被世子傳喚過來。只是世子跟姑娘……早上見禮,兩人還陌生得很,怎就突然有了干系?還叫姑娘背著人,如此不守規矩,偷偷私會外男?
“出來時候卻是不能沒有個交代。大人看看這樣如何。允了我這婢子進門,只叫她角落里候著。既不會在世子跟前礙眼,也不會等在門外,被人撞見。”
身量只到他腰腹的女子,說話慢條斯理,有理有據。靜靜抬眸看進他眼中,烏黑的眸子濃得化不開。
即便算計過他一回,此時看來也瞧不出羞愧,鎮定得讓他想起那晚只照著抹月色,擁被縮在角落里的身影。也是這般模糊了面龐,腦子卻清清楚楚記得她璀璨如星子的眼睛。
“大人若是得空,還請稟明世子。上回大人深夜到訪,姜七使的手段,給大人埋下了些許無關緊要的引子。穩妥起見,還是盡早拔除得好。”
跟這樣的人結仇,顯然不智。如今她坦言相告,對方若能放下心結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她也只是遵從了操守,于心無愧。
“姜七姑娘來了。”許是醉酒,面色酡紅的管旭,從天井中迎來。畫了墨竹的扇面平平展開,姿態風雅,當空劃過,就著折扇替她指了路。“姑娘還請快些,世子正等在里間。”
又回頭對周準道,“世子有命,帶這丫頭耳房里等候。”
被管旭拉扯到一旁,又聽是世子諭令,周準沉沉看她一眼,一聲不吭掉頭離開。春英得自家姑娘示意,趕緊小跑著跟上。
很是吃力才追上他腳步,春英拎著裙擺,憋了許久,總覺這位大人待自家姑娘十分不喜。姑娘的脾氣她很清楚,淡然、隨和。除了與二爺玩鬧,從不與人逞口舌之快,更不會無故招惹是非。該是此間生出了誤會。
想一想,這般情形,若然她無動于衷,當真是昧了良心。
“大人,我家姑娘心腸極好,待人也溫和,品性良善。”春英自來老實,不善花言巧語。說出的話雖然質樸,卻也顯得笨拙。
第一次背著姑娘,自個兒拿了主意。春英緊張得語調都有些不穩。
身前那人頭也沒回,揮一揮衣袖,極為不屑。“多嘴的蠢人。”
愚忠的婢子他見得多了。國公府后院,每年枉死的丫鬟不是扔了亂葬崗,就是沉了井。沒到被主子推出去頂罪,個個都恨不能掏心掏肺。
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奚落,春英也是女子,臉皮薄,心里難受。硬是忍了淚,不覺自己委屈。她就認死理:姑娘待她極好,她不能狼心狗肺。
前頭姜瑗得來人解圍,很是有禮,誠心謝過。
謝的是什么,兩人心知肚明。周準竟跟個小姑娘過不去,言辭間多有刁難,確是失禮。
“謝倒不必。待會兒見過世子,若然姑娘幫得上忙,還請姑娘務必盡心。世子喜靜,最不耐煩人聒噪。七姑娘切記。”
這便是說,眼前這位也不是平白無故幫她一回。人家這是催促她辦正經事。如此說法是給她留了體面,真計較起來,根本無需與她客氣。末了還不忘善意提點兩句,已然待她不錯。
人情世故她自然懂得,投桃報李,應對得宜。
“大人放心,姜七省得。”
待得到了門外,管旭沖她使了個眼色,拱手朝著里邊一拜,默然退下。
布置別致的小院兒里,獨獨剩她一人。姜瑗壯壯膽氣,輕掀起門簾。
本以為那人會等在里間,卻不料一掀門簾,便見到他身影。
那人已換了身藏青色常服,坐在藤椅上,手中執了卷書簡。腰間松松綁了綬帶,襟口微敞,肌膚如上好的美玉,露出半截凸顯的鎖骨。目光清明,毫無醉意。
看她進來,緩緩抬起頭來。不滿門口之人怔然止步,蹙了蹙眉,輕聲喚她。
“愣著作甚?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