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現在就帶你過去嗎?”
我拿手機看了下時間,點點頭,要問一下醫生需要要做什么準備。
羅蔓將我帶去找了那個醫生,我先去做了個彩超,羅蔓就站在一旁看著我,我趟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那個做彩超的探頭在我腹部滑來滑去,覺得特別疲乏,我盡量將自己的感官麻木,盡量把情緒封閉起來,我安慰自己,閉上眼,一咬牙就會過去。
做了彩超,羅蔓撐著休息時間,先帶我去見那個醫生。進了問診室后,羅蔓就借口走了。
出去的時候,她很小心的關門,我扭頭看她一眼,她和我在門縫間對視了一眼,她眼中情緒很復雜,我沒有心情去關注她,那醫生看完寶寶的彩超,笑一笑說:“毛毛很健康,不太大,你近期營養沒跟上?孕吐很嚴重嗎?”這醫生姓劉,因為和羅蔓過來見過,她還記得我。
我有點像做錯事的學生,在她溫和的問話面前有些忐忑緊張,不由自主的扶著肚子,輕聲說:“這孩子我不要了,想盡快做掉。”
劉醫生有些訝異,又看了我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才把那張彩超圖放在桌上,問道:“毛毛很健康,為什么要做掉?上次我聽蔓蔓說你已經打消了念頭,如果不想要,就要早做決定,現在拖到五個月,毛毛都已經長這么大,要做引產,大人也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她語氣嚴肅,可能也是看在羅蔓的份上,想盡一個醫生的責任,一口一個毛毛,聽得我心疼,低著頭,眼睛鼻頭酸的發痛,我低頭堅持道:“您的醫術我很放心。”
劉醫生手中一支鋼筆在指尖轉了轉,很突兀的問道:“還沒感覺過胎動吧?”
我一怔,搖搖頭,寶寶還不到五個月,她是醫生應該知道第一次胎動時間,卻來問我。
見我不說話,她似笑非笑的自顧搖頭,也許作為一個婦產科醫生,她對這些事早已司空見慣,不過是看在認識的份上對我稍加關心。
只是我沒能領情。
她放下筆,語氣公式化的問了我一句:“想什么時候動手術?有家屬陪伴嗎?”。
我想了想,說:“后天下午吧,我爸爸明天動手術,我想在確保他手術順利再做。”
她刷刷的在病歷上寫了幾筆,這時有個護士推門進來叫她,說是哪個哪個病房的病人出來了。
我還不知道什么叫出來,劉醫生卻立即拿起白大褂穿上,一邊對我說:“我要先去趟病房,我帶你去跟護士長說一聲,給你安排好一點的床位和護士。跟我來吧。”
先去護士站,護士長正在清理病服,聽劉醫生說我,就順手拿給我一套病服說:“先拿著,今天值班護士不夠。”
我接過病服,劉醫生已經準備好東西,匆匆往病房里去。
我跟著她進到病房里,迎面一股很濃的血腥味撲來,我立即停在門口,掩住了鼻口。
再見病床上,有個女人正在呻吟,身下一大片紅色,一個護士熟練的掀起她的床單,把墊在她身下的一大把已經被染成暗紅色的白草紙抽出來,遞到劉醫生面前,說:“不知道出來干凈沒有。”
我心里已經知道是什么,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應該是這個女人還沒來得及上手術臺,胎兒就提前產下在病房了,剛剛產下胎兒,不能輕易挪動所以劉醫生才著急的往病房來。
引產不同于人流,跟生產的過程沒有什么差別,也是先宮縮,劇烈的疼痛之后產下胎兒。
劉醫生面無表情拿著一把鑷子,在那把粗糙的白草紙上扒拉了一下,扭頭跟護士說了些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見,只望著那草紙里裹著的東西,它刺的我眼睛生疼。
周身泛起一陣有一陣的寒意,從皮膚玩里滲透,我甚至能感覺腹部隱隱作痛。我摸著肚子,劇烈的喘息了幾口,那反胃的感覺更嚴重了。
劉醫生聽到我的動靜,回過頭看我一眼,語氣溫和了一點說:“受不了就別呆這里,先去一樓辦理住院手續吧。”
我逃也似的走出去,一口氣從樓梯走到下去,到了辦理住院的服務臺邊,交完檢查費用和明天要領的藥錢。透過服務臺上的玻璃反射,我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睛,分外瘆人。
我抓著大把單據沒力氣理好,先找了個靠墻的長椅坐下喘了口氣。
一想到后天做完手術,我視為寶貝的孩子也要毫無生氣的躺在那樣一團粗糙的草紙里,我心就跟刀割似的疼。我捂著臉,腦子里一片混亂,
垂著頭在那坐了一會,手機突然響起來。我盲目的接通放在耳邊,聽到很熟悉的聲音:“霏霏,我到醫院了,你在哪?”
我下意識的答道:“一樓樓梯這邊。”
掛了電話我才記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段以暉。
他果然很快趕了過來,見到我皺眉道:“你臉色怎么怎么差?”
我微微的搖搖頭。想站起來,但先前下樓走的太快,這會腳步虛軟,段以暉連忙上前扶了我一把。
走了兩步,段以暉說:“我聽羅蔓說,你要打掉孩子?”
難怪來的這么快,羅蔓說的倒是及時。我微偏了下頭,看著醫院光潔明亮的地板瓷磚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倒影,我輕輕說:“是你讓羅蔓勸我不要孩子?”
他頓了頓,說:“不是我。”
我停下來看了一眼他搭在我胳膊上的手,段以暉訕訕的收回手去,無奈的看著我。
我說:“你回去吧。我現在看到你們這些男人的惡心。”
我抬起頭,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門處飛奔進大堂,站在那環顧四周,似乎在考慮從哪里走。我扶著墻反方向走,明知避不開他,心里還是對這個男人生出恨意。
不過幾秒鐘,他已經奔到我面前,看了一側的段以暉一眼。又瞧了瞧我手里的病服,臉色難看的很。
忽的幾步上前抓住我手腕,質問道:“你拿這個做什么?”
我使勁把自己手抽出來,冷冷說:“不關你的事。”
他斜看我一眼,突然伸手把我手里的病歷扯出去,他一扯動,把我懷里抱著的一大堆剛剛交錢的單據都帶的散落在地,
我瞪他一眼,簡成比我迅速,放開我的病歷,突然提高聲音:“你真要打掉孩子!?”
我不想跟他糾纏不清,只想立即打發他走,所以冷冷道:“不是要,是已經吃過藥了,羅蔓給我安排的醫生。”
他手明顯的一抖,不可思議的看我,目光從我臉上挪到我肚子上,忽然緊緊捏住我肩膀,迫我看他,他咬牙切齒看了段以暉一眼,又望回我,眼里對我的痛恨讓人發寒,他說:“這就是你不要孩子的理由?”
轉過頭,我的身高正好能看那到他的脖子。他情緒過于激動,喉結因為吞咽上下滾動,故意壓低的聲音聽在耳里,有一直沉痛的感覺。
我心里如有巨濤駭浪撞擊心臟,面上反倒越平靜。
我通紅的眼微微瞇起看著他,一字一字殘忍道:“跟他沒關系,是我和你的問題。一個孩子而已,沒了既不牽掛你,也不累贅我!不是兩全其美?”
簡成急促粗重的呼吸撲在我臉上,有點涼悠悠的,而他眼睛就更涼了,指甲幾乎掐進我肉里去,我吃疼的皺起眉,段以暉上前抓著簡成的胳膊,沉聲說:“她吃了藥,身體會虛厲害,你放開她。”
簡成聞言,鼻子里哼一聲,陡然松開我,退后兩步。又似笑非笑的瞥我一眼,一步步后退,退了五六步,臉上浮起我看不懂的苦澀的笑。
隨后大步流星的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大門的刺眼的光線讓人只能看個虛浮的黑影。
我自己也想笑,但一動眼淚就嘩嘩的往下淌,眼睛刺痛的厲害。段以暉向來扶我,都被我推開了。我冷冷說:“你走吧段以暉。”
我說著自己往前走,我都沒有回頭看他。回到爸爸的病房里了。
第二天爸爸手術,在手術前他清醒了一會,我記起他去醫院拍片那天給我打過電話,應該從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狀況了。他很樂觀,也許他的樂觀只是為了讓我放心。
他跟我說:“別怕,爸爸還等著看你啊,結婚生子。”
爸爸說話還是斷斷續續,口齒不甚清楚。但眼里充滿慈愛的光,尤其落在我的腹部,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我心里難受,我想到,那團草紙里可憐的骨血,我想到爸爸醒來后看到我的失望,在簡成面前,我可以冷漠的平靜的去刺激他,那是因為我的愛已經變成了恨。
我其實也不是那么很恨他,我恨自己優柔寡斷,把一家子推入到這樣一個絕境來。讓父母跟著我受苦。
可是對著家人,我內心卻越加動搖的厲害。
送爸爸進手術室后。我和媽媽焦急的在外面等待,最是我有生以來經歷的最漫長最難熬的時間。
這世上有父母,有孩子,就是一個家。我的寶寶也不一定要有簡成,才能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