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依生性溫柔,卻并不愚蠢。
她知道自己若與懷鄉伯府二公和離,會遇到什么。
不僅自己一個敗壞門風的出嫁女不能再容于家族,更何況,她還有幾個沒有出嫁的妹妹。
作為長姐的自己和離,那么余下的幾個妹妹的名聲只怕就要受到連累,這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更多的復雜的情況。她想要幸福,可是如果這幸福是建立在幾個妹妹們被人嘲笑非議甚至姻緣會起波折的情況下,宋明依寧愿委屈自己。她想好了這些,目光就溫柔地落在了仿佛知道她會怎么回答的宋明嵐的臉上,紅著眼眶笑得無比美好,這一刻,仿佛重現了幾分當年年少時的美麗。
“有三妹妹今日為我出手,叫我知道,還有人惦記我,愿意保護我,我就真的很滿足了。”
“你選擇了就好。”宋明嵐早就知道,宋明依永遠不會如同自己一般破釜沉舟。
她對家中的姐妹沒有什么感情,可是宋明依卻不同。
她考慮得更多,所以才會叫自己更委屈。
可是心里有惦記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我知道了。”雖然宋明依不能和離令宋明嵐多少有些失望,可是宋明嵐是敬佩姐姐寧愿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幾個妹妹人生這樣的人的。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實是一個自私的人,如宋明依這樣能夠仿佛自己幸福的人,她永遠都不能成為。此時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素白幾乎透明的指尖兒上,輕聲道,“你叫我想想。就算你不和離,也不能再過從前那樣的日。”
就算宋明依要留在懷鄉伯府,也要過得幸福快樂。
“我等著三妹妹幫我。”宋明依一點頭,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只覺得自己仿佛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又覺得有宋明嵐在,自己再也不會害怕,也再也不會流眼淚了。
宋明嵐笑了笑,抬起了一雙嫵媚多情的眼睛,看著面前的女。
宋明依卻如釋重負,姐妹兩個坐在一起著這些年彼此都過著怎樣的生活,不知不覺就到了天色漆黑,宋明嵐這才挽著宋明依的手一同往忠靖侯夫人的面前去了。此刻忠靖侯太夫人仿佛休息了半日精神了許多,雖然臉色依舊有些疲倦,然而臉色卻不錯。見宋明嵐姐妹進來,太夫人臉上就露出淡淡的笑意,含笑招手笑道,“你們姐妹倆了半日悄悄話,莫非是一日都離不開?”
她話音剛落,就見坐在她下手的一個盛裝美貌的女掩唇笑了。
“老太太這話兒的,到底三丫頭離京多年,那得有多少的話兒要呢?叫我還,三丫頭也不知在那荒涼的地方吃了多少的苦,就算她懂事兒不,可是叫人想想都覺得心疼呢。”她有一雙十分俏麗厲害的丹鳳眼,微微上挑帶著幾分精明厲害,頭上三只金鳳招展,身上穿著一件繡著金線的織錦長裙,顧盼神飛,見宋明嵐看向自己,就笑著問道,“三丫頭,可還記得我?”
“給嬸請安。”宋明嵐就含笑福了福。
她給這盛裝女福了福,又對她一側正笑得十分和善的女笑道,“二嬸兒。”
這兩位,正是忠靖侯太夫人的次媳與三媳,因忠靖侯府并未分家,因此忠靖侯三房都依舊住在侯府之中。
這兩位嬸的對面兒,竟然坐著一臉病容臉色難看,臉上笑容也勉強的李氏母女。
“哎呀,你還記得我?可見當年你我親近。”宋三太太見宋明嵐十分溫柔,又美艷多情,一時心中贊了一聲好,下意識挑眉看了臉色不好看的李氏一眼,起身就拉住了宋明嵐的手拍了拍柔聲道,“好孩,三嬸兒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只是以后回了家,咱們好好兒過日,若你有什么住不慣的,只來尋我,我都給你做主的。”她伸出修長的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里藏刀地笑道,“你家太太忙,恐怕顧不上你。”
“三嬸兒何出此言呢?母親對三姐姐一向都很掛念的。”宋明月在一旁見宋三太太擠兌李氏,控訴她繼母不慈,就忍不住含淚問道。
今天李氏尚在病中,晴天霹靂就從天上打下來了。
忠靖侯太夫人竟然給了忠靖侯兩個美妾!
這叫李氏心里哪里受得住?雖只是病了兩分,如今也有了八分了,可是就算是病得頭暈,她卻不敢造次,乖乖兒地來給忠靖侯太夫人請安。
“掛念?掛念到三丫頭十七了,掛念到四丫頭你都要出閣了,才想起來你還有個姐姐沒嫁人,得趕緊接回來解決了,好不耽誤你嫁人,這掛念也太叫人感動了。”宋三太太仿佛與李氏不睦,甚至連面上的一團和氣都顧不得了,只冷笑連連。她的紅唇如刀,一刀刀刺在李氏的身上,可是李氏卻不能與她高聲對嘴,只能紅著眼眶攔住宋明月親自上陣道,“弟妹,叫三丫頭在山里多住幾年的,是我家侯爺。”
“還不是要聽嫂的枕邊風,要不怎么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呢?”宋三太太不客氣地笑道。
李氏雪白的臉通紅,用力睜大了眼睛認真地控訴道,“你不能這么,我對三丫頭與對四丫頭是一樣兒的心的啊。”她轉頭對默然不語的忠靖侯太夫人含淚道,“老太太也知道兒媳的,最心疼的就是姐姐當年留下的孩兒,這些年也多與侯爺提過,可是老太太知道!侯爺心里對姐姐……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呀。”她捂著臉傷心地道,“我努力對她們一視同仁,斷斷不敢有那樣狠毒的心思。”
“若一視同仁,你怎么沒有把四丫頭送山里去換了三丫頭回來?”
宋三太太卻牙尖嘴利,她仿佛很得忠靖侯太夫人喜歡,見李氏無言以對,就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宋明嵐就笑著聽了,并不對這些對話有什么感觸。
若宋三太太真的惦記她為她抱不平,這八年早干什么去了?如今不過是拿她當槍使,來對付與她有齟齬的李氏而已。
她早就過了被人幾句貼心的話,就感激涕零的年紀了。
倒是宋二太太當年就十分溫和,如今雖然坐在她不遠的地方,卻不虛偽地上來認親,見宋明嵐看向自己,宋二太太就笑著溫聲道,“前幾天我和你三嬸兒去了京郊的莊上去,因此沒有回來迎你,不過能住在老太太的院里,咱們也沒有什么擔心的了。”她露出幾分歉意地道,“你三姐姐幾個被貴人邀去做什么詩社,回頭你們再好好兒一處玩耍。”她了兩句話,突然咳嗽了一聲,往一旁歪倒。
一旁一個伶俐美貌的丫鬟,急忙雙手奉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來。
湯藥之中苦澀的氣息透過來,令宋明嵐忍不住側目。
“前兩年生了病,身有些不好。”宋二太太面不改色地喝了那碗藥,對宋明嵐溫和地道。
只嗅到她的那碗藥,宋明嵐就知道宋二太太這病得十分沉重,可就算是病得不輕,然而宋二太太若不是方才支撐不住,竟叫人看不出有一點病容的樣。倒是李氏,口口聲聲病了,然而氣色卻紅潤,血旺氣足的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好。宋明嵐心里嗤笑了一聲,就下意識地去看了微微皺眉的忠靖侯太夫人一眼和聲道,“前兒晉王殿下送了我不少藥材,其中有一味兒紫參,我想著仿佛正對二嬸兒的病癥,人參放時間久了也會散了藥性,不如給二嬸兒用了。”
比起與自己仇深似海的李氏和精明強勢的宋三太太,宋明嵐想要在侯府之中與人交好,以免忠靖侯這親爹賣了自己的時候無人為自己出言,自然是要結交宋二太太的。
“那太貴重了,且是殿下賜予……還是你留好應急吧?”
“我年紀輕輕的,哪里用得上那個?更何況府中尚有人參,用那些也盡夠了。”
“三丫頭得有理,你正合適用那紫參,就收了吧。”忠靖侯太夫人就對宋二太太溫和地道,“也叫五丫頭不要為你擔心。”
“既然老太太開口……多謝三丫頭了。”宋二太太就露出幾分感激。
宋二老爺雖然也在京中為官,只是官職不高,又不是油水兒衙門,平日里自然尋摸不來上好的人參。
侯府公中賬上雖然有好人參,可是宋二太太是個要臉的人,總覺得自己吃了太多公中的東西,就仿佛是占便宜了。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見宋明嵐對自己露出幾分親近之意,宋二太太心里就明白了幾分,只是她一向更寬和一些,也憐惜宋明嵐處處心機都是為了叫自己的日過得順遂,就不再推辭受了這人情。
“三嬸兒美貌康建,人參保養的就不必了,我曾從古書上見過兩樣兒珍珠粉胭脂膏的方,十分難得,就贈與三嬸兒,可好?”
“自然極好!”做女人的就沒有不愛美的,宋三太太方才還不悅宋明嵐冷落自己,聽到這里,一腔怒火煙消云散,臉上露出真切的喜色來。
她本要與宋明嵐笑著再些什么,卻見門外一個容色嬌艷的大丫鬟手中捧著一封刺金大紅的拜帖進門。
“老太太,晉王殿下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