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優(yōu)雅別緻的庭院,廊檐環(huán)繞,處處飄散著盛開於庭院之中的玉蘭的芬芳,沁人心脾,大有空谷幽蘭沁入脾肺帶來的清幽與嫺雅之感,少女輕靈的聲音似玉泉流淌山間,穿過柳芽嫩枝,“哥哥,你回來了?”
隨著聲音走入庭院之中的是一個已過弱冠的青年男子,身長玉立,一身沉穩(wěn)氣度,已是芝蘭玉樹之姿,見到少女這般靈動的模樣,面上帶著暖笑,卻還忍不住輕輕皺眉,語氣雖是三分責(zé)怪,可眼神之中卻是對唯一的妹妹的寵溺之態(tài),“這纔回來,尚未去拜見祖父與父親,倒是先見到你這冒冒失失的模樣了。”
少女不以爲(wèi)意,好似沒有聽到青年男子的話,依舊道,“哥哥這一次北行,藍(lán)陽關(guān)打破辰國軍,南華國第一公子的美稱可是已經(jīng)傳回了京城,辰國損兵折將,哥哥當(dāng)居首功!”
少女眉眼彎彎道,卻惹來青年男子往她額頭上輕輕一彈,“爲(wèi)國爲(wèi)民是孟家祖訓(xùn),何來首功之說?”
少女吐舌一笑,只聽得青年男子繼續(xù)道,“此番也是不易,若非是辰國宣王帶兵,也不會如此容易被我們南華擊敗,也是晉王恰巧不再軍中,否則,以那位雖不及弱冠之年,卻纔智驚人,得名士白莫如所學(xué)的辰國皇四子,以他心思縝密,已現(xiàn)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能,哥哥也不會那麼快能回京呢。”
少女卻是輕哼一聲,不知想到了什麼,豔絕的面上升起動人的自信,“什麼運籌帷幄才智驚人,纔不及哥哥英姿無雙,還不是阮兒的手下敗將,這次若阮兒去北方,還叫他再敗一次。”
男子聞言,卻是輕聲一笑,聲音潤朗,可眼中卻是不贊成,有心打擊她,“阮兒長大了,可晉王也不再是一年前的晉王了。”
“哥哥啊……”
“好了,哥哥知道,阮兒是女中巾幗,不讓鬚眉……”
庭院之中再次響起了少女輕靈的笑聲……
春月如勾,已經(jīng)漸漸西沉,只留下一點微弱地殘光。
淺雲(yún)居寢臥之中,位於屏風(fēng)背後的阮弗,靜靜蜷縮在牀榻上,白日裡清冷的神色似乎因爲(wèi)黑夜,似乎也因爲(wèi)和美的夢境沖淡了許多。
便是面上,也升起了一抹淡似月華的淺笑,只是……突然的,寧和的神色被瞬間擊碎,阮弗的眉頭漸漸皺起——
原本寧和美好地畫面,一一破碎。
黑夜,風(fēng)雪,滿樹蕭條,玉蘭敗落,北風(fēng)如同吞噬萬象萬物的毒蛇一般,發(fā)出狼嚎的聲音,一陣一陣,讓恐懼充斥了寧和靜美的院子,取而代之的是殺虐、血腥,刀斧、混亂,嘶喊……還有無數(shù)模糊劈碎的畫面……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難以判斷。
阮弗的額頭上,開始沁出淺淺碎碎的汗珠……
畫面再一次轉(zhuǎn)變,殺伐與血腥漸漸從眼前消失……猶如無法剋制的魔咒一般,殺虐的庭院破碎,少女的靈動模樣已經(jīng)變成少婦風(fēng)韻衣裝,本該雍容華貴,金冠鳳袍,可滿是冰雪,身後是熊熊烈火燃燒的輝煌宮殿,冰與火的炙烤,映照著匍匐在地,無法站起,已被凌虐得滿身傷痕,朱釵破碎,鳳袍碎裂的女子,也映照在站在她前面的一男一女鄙夷不屑的雙眸之中,男子俊朗,可火光映照的雙眸卻是一片陰鷙,女子美絕,神態(tài)嬌弱,楚楚可憐,懷中抱著一隻柔順的,綠眸森森的白貓,神色怯怯看著眼前景象,可眼底卻是一片幸災(zāi)樂禍。
唯有那竭力發(fā)聲,想要發(fā)出聲音卻是隻能無聲吶喊的少婦趴在雪地之中,英俊的男子,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以扇柄強硬擡起她的下巴,溫和地笑道,“朕的好皇后,目下無塵,清絕高傲,秀麗無雙,心比天高的孟氏嫡女,朕萬民愛戴的好皇后,如今匍匐在地的滋味,如何?”
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匍匐在地的女子只能狠狠咬脣,一身狼狽,仍舊高傲、清絕冷眼、如同女王一般看著眼前陰鷙森然的男子,赤眸之中映照著他鋪散火光的軀體,男子見此,猛地甩開手中的扇柄,扔進(jìn)了女子背後的大火之中,面部微微抽動,“孟氏叛國!滅九族,皇后孟阮,謝罪天下!”
聲音久久迴盪在這宮廷雪地之中,可偌大之處,竟是無人。
“陛下,姐姐好可憐,饒過姐姐好不好?”原本抱著白貓的女子見此,突然泫然欲滴道,男子見此,柔聲安慰,“玥兒太過善良了,日後要做皇后的人,心可要硬一些。”
抱著白貓地女子微微瑟縮,有心想要再說什麼,嘴脣嗡動之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同情而又無助地看一眼那匍匐在地依舊高絕,無塵可及的女子,“陛下,我想送姐姐一程……”
“玥兒小心一些。”
手中抱著白貓的女子款步走近,眼中嬌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嘲諷與狠絕,慢慢蹲下身子,神色悲慼,卻脣角噙笑,聲音如同那背後的火舌一般,“姐姐放心,妹妹……會好好照顧陛下,沒有姐姐,沒有孟家,陛下才是一代明君呢,妹妹成了南華的皇后,許家是南華第一氏族,今後,會是天下第一……姐姐……你好生上路,將來投胎,忘卻前塵舊事,忘記這場人生大夢吧……”
匍匐在地的少婦眼中劃過毀滅一般的絕望,嚇得原本近身說話的女子尖叫一聲,手中白貓脫身而出,男子趕忙抱過,卻是一腳將原本匍匐在地的女子踢過她身後的大火之中……
畫面突然中止,只剩下滿目大火,撕心裂肺的疼痛,烈火焚燒的痛不欲生,沁入骨髓的屈辱,生生不滅的怨恨……
阮弗額上的汗珠,已從細(xì)細(xì)密密變成了黃豆一般大小,在這寒冷的初春的下半夜,一顆一顆冒了出來,她面上的神色,似是痛苦,似是怨恨,似是無助。
猛然地,在一陣感同身受的劇痛之中驚醒過來,阮弗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聽到這一聲劇烈聲響的青衣也在這個時候進(jìn)入了屋中。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一層朦朧的魚肚白,青衣神色擔(dān)憂地走向阮弗,拿過牀邊的巾帕給阮弗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小姐可是又做噩夢了?”
阮弗緩了一陣子方纔反應(yīng)過來,看著青衣?lián)鷳n的模樣,脣角扯起一抹笑意,“我沒事。”
青衣卻是不依,“盼夏!”
“來了來了青衣姐姐。”盼夏的腳步聲也帶了一些匆忙與混亂,跑到屏風(fēng)後的時候,帶著擔(dān)憂的小臉皺成了一團(tuán),“青衣姐姐,白夫人給的藥丸,只有最後一粒了。”
阮弗已經(jīng)從噩夢的驚懼之中回過神來,雖是臉色還帶著蒼白,但還是推開了盼夏遞過來的藥丸,“不用了,義母的藥丸是用於安神的,去不了夢魘,可能是環(huán)境陌生,我不太適應(yīng),過了這幾日就好了,收起來吧。”
“小姐……”盼夏依舊擔(dān)憂。
阮弗知曉兩個丫頭是在擔(dān)心自己,笑道,“找一身乾淨(jìng)的衣服來讓我換了就好。”
知曉自家小姐脾氣的兩個丫頭見此,也不能堅持什麼了,只好應(yīng)了一聲離去。
待到換了一身乾淨(jìng)的衣服,外邊的天色,也更亮了一些,院子之中,也漸漸升起了一些下人細(xì)細(xì)微小的動作,阮弗卻是尚未起身,依舊半靠在牀榻上,眉目中有一些疲累之色。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噩夢,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隨著這一場噩夢的出現(xiàn),前世重重,似乎又歷歷在目。
只是,南華孟氏,早在五年前早就被抄家滅族。五年前,不或者說從前朝開始,孟氏是南華國第一氏族,自從百年前的泱泱大國大魏分裂爲(wèi)如今中原分裂的局面之後,孟氏一直想要扶持南華國君恢復(fù)中原,經(jīng)過了兩代人的努力終於讓南華成爲(wèi)中原強國之首,而她阮弗,更是在帝師孟堯的培養(yǎng)之下長大,十歲起,出閨閣,學(xué)政事,跟隨哥哥出入沙場……孟氏三代人終於將南華從一代孱弱之國變成了如今的南方大國,只是……報以孟氏的,不是君臣和樂,而是一盆髒水——犯上作亂,結(jié)黨營私,叛國之罪。
五年前而爲(wèi)了扶持如今的南華新君皇甫彧,孟氏嫡女孟阮入宮爲(wèi)後,與皇甫彧頒佈一系列利民之法,深得百姓愛戴,可她入宮不過半年,孟氏慘案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坐在牀上的阮弗閉了閉眼眸,當(dāng)年,南華中宮的那一場大火,依舊曆歷在目,烈火焚燒的痛苦,依舊那麼清晰,沁入骨髓地屈辱,還是那麼冰寒,想起諄諄教導(dǎo),一身正義凜然,談起中原大勢便是無數(shù)感嘆的祖父孟堯,想起嚴(yán)厲又慈愛的父親,想起驚才豔豔的哥哥……
阮弗心中便是一陣絞痛……
如此,對於南華皇甫氏以及許氏的怨恨就越發(fā)明晰……
重生的經(jīng)歷,一開始讓她覺得詫異,尤其是重生在阮弗這具南華最強敵國的右相府嫡女的身上,不過……她很快就接受了,也接受了阮弗孤獨的命運……
或許,上天的這番安排,是給了她一條不用考慮就走下去的路。
辰國……南華……兩雄相爭,必有一傷!
可彼時的阮弗也纔不過十一歲而已,內(nèi)裡不足,孱弱無力,永遠(yuǎn)也不會是隔了一個前世今生清絕自信,驕傲如斯的孟阮了。她就算是想要復(fù)仇,也不可能,何況……便是復(fù)仇,也只能徐徐圖之。竭盡全力手刃皇甫彧並非難如登天,可如此就算了麼?不讓皇甫彧嚐盡所有失去的痛苦,失去他的家,他的國,他夢幻稱霸的天下,他自稱最愛的女子……嚐遍所有他不能忍受的屈辱,怎麼夠?
何況,重生一世,阮弗知道,這一世的意義,並不僅僅是復(fù)仇而已,她的身上是整個孟氏的精魂。
烈火焚燒的痛苦都已經(jīng)償受了過來,孟阮,不……是阮弗,還有什麼可害怕,可不能承受的?
而這五年的韜光養(yǎng)晦,暗中蟄伏,已經(jīng)成效顯見了不是麼?
經(jīng)歷了太多,恨意的收放,已經(jīng)沒有那麼困難了,阮弗想起了五年前孱弱將亡之時,遇上的親如生母的師父也就是義母,以及此番被義父義母攆回京的理由,脣角升起一抹柔和的笑,不過,也帶了一層無奈的苦笑。
不過,還不待她的思緒再繼續(xù)往下,盼夏的聲音就已經(jīng)響起了,“小姐,老夫人院中的王嬤嬤來了。”
順著聲音進(jìn)來的還有盼夏的身影,阮弗眉頭微動,“收拾收拾,我再出去見王嬤嬤。”
“是。”盼夏看著阮弗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的面色,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