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無玦正坐在書案後面查看這一個多月來的各種軍報,他看起來全身心都放在了桌子上的摺子上,不過,脣角卻始終掛著一抹淺笑,若是瞭解他的人,並不難看出來,或許,晉王殿下的心思,已經不在眼前的摺子上。
外邊,玉無痕正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人還不見,聲音就大喇喇地傳過來了,“四哥,四哥……”
待到跨入書房的時候,一張摺子猛地撲面而來,已經鍛煉出了一些身手的玉無痕忙用手捏住,下意識的動作不是對自家四哥表達不滿,反而是將摺子打開,輕咦了一聲,“南華……有什麼動靜?”
不過又看了看上面的內容,玉無痕並不放在心上,總之南方向來有大軍鎮壓,何況今年還有二皇兄過去壓陣,就算南華真的有什麼動作也要掂量一二,還有前一個月北燕的前車之鑑呢。
“什麼事?”玉無玦頭也不擡地問道。
玉無痕一拍腦袋,“被四哥一打岔,我差些忘記了,四哥……阮弗回會永嘉了你不知道麼?”
玉無玦猛地擡起頭來,臉色也沉了幾分,“什麼時候的事情。”
“嘎?四哥你竟然真的不知道?”玉無痕有些意外,不過看到玉無玦的冷眼,又趕忙道,“我剛剛從城外回來,恰好遇上她,她說已經和大皇嫂道別過了。”玉無痕有些不解地道。
只見玉無玦皺了皺眉頭,猛地站起身來,往外而去,恰好遇上往書房而來的逸王和逸王妃,玉無玦只瞥了兩人一眼,便直接擦肩而過。
逸王妃忍不住搖了搖手中的信封,“四弟……”
然而,玉無玦只看了一眼,上面雋秀熟悉的字體在他眼底翻滾了一遍,他已經朝著馬廄而去,不多時,祁城內的人只見一匹快馬朝著城門飛奔而出,馬上的男子薄脣緊抿,渾身帶著一股讓人不敢近前的煞氣。
知道這人是誰的人心中忍不住泛起擔憂,晉王殿下這樣急匆匆,難不成又要開戰了麼?‘
當然不是要開戰了,這匹馬出了城門便朝著永嘉所在的方向而去一路疾去,可跑出是幾十裡,茫茫天地之間,卻未能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阮弗拉住了身下的馬兒,站在山道之上,看著遠處空曠的道路上,一匹似是有些煩躁的馬兒不停地在原地轉圈,馬上的人身形熟悉,阮弗的眼神有些複雜,輕嘆了一口氣,不再看那一處,轉身對著身後的盼夏和青衣道,“我們走吧。”
阮弗自認不是一個接受能力不強的人,否則也無法真的面對自己這張臉了,但是……實際上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藏一些什麼,玉無玦已經起了懷疑,並且毫無緣由地堅信自己的懷疑,這一點,她能如何?可有一點她很明白,那就是廝人已矣,過去與現在之間隔著一條長長的激流洶涌的江河,誰也跨不過去。少年時期的舊夢,早就該醒了,她是阮弗,辰國右相府的嫡女阮弗。
青衣和盼夏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昨日阮弗去灑下了孔老先生的骨灰回來之後便與她們說第二日便回永嘉,此時,他們自然知道遠處那個人正是晉王殿下,不過阮弗不欲說的事情,他們自然不會多問,深吸了一口氣,盼夏道,“小姐,我們直接回永嘉麼?”
阮弗點了點頭,“直接回吧,已經離開了這麼久,不知道永嘉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好。”
另一邊,玉無玦知曉,這麼快的時間之內不可能讓他追趕不上阮弗,既然看不到,想起這個女子通身的本事,便也知道了,若是她是故意地,只怕也是不想讓他找到罷了。
於是,打馬出去的晉王殿下又快速回了城中,只是……原本的玉無痕以爲再次回來的玉無玦會臉色很難看,卻見自家四哥的神色,好像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看啊,溫潤如玉的面龐,俊雅無雙的神色,脣角還帶著一抹極淺的笑意,“四哥,你追上阮弗了麼?”
玉無玦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玉無痕當即也不敢多問了,只跟在玉無玦的身後,滿臉疑惑。
回到書房,拆開逸王妃帶來的阮弗的告辭信件,玉無玦脣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已經不爲不告而別匆匆離去的人感到任何不快,逃跑麼?若是心中真的如同她所言的一般坦然,爲何不敢當面告別,又爲何匆匆離去?
回去的時候雖然不同於來時一般匆忙,但也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阮弗纔出現在了永嘉城外的宣慈寺中。
當初所言的爲祖母祈福誦經三個月的時間,到了如今,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回到了宣慈寺之後,寺中皆是靜悄悄,盼夏去打聽了一番之後方纔知道,原來右相府真的沒有派人來看過她這個在寺中爲祖母祈福的大小姐,雖然知道不來人是最好的,但是對於盼夏來說,卻是不樂意,右相府如此做,也實在是太難看了吧,不過阮弗可不在意這些,安撫了小丫頭兩句,便又繼續在宣慈寺之中悠閒度日了。
祈福?就算她祈上三五年,阮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可能會好轉,原本就已經是垂垂老矣的人了,正是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即便再做這些折騰,又有什麼用呢?
已經進行了幾個月的整頓吏治,永嘉城內的情況,如今在濟王殿下的手中也掌控得很好,一開始出現的皇子之間藉機爭鬥的現象也在阮弗離開之前穩住了,後面雖然不可能全權杜絕,但是隨著前一段時間對一些明知故犯的人進行打壓之後,便再也不會出現如往常那樣明目張膽的情況,如此一來辰國朝中的風氣,也漸漸顯現出一種新的氣象。
白飲冰出現在遠在千里之外地祁城,並且間接造成了祁城之戰中北燕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事情果然相隔了千山萬水之後並不能在歌舞昇平的永嘉城內驚起任何漣漪,永嘉皇城裡的說書先生可以把祁城之戰描述得天花亂墜,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場影響了北方多年格局的戰役中,曾經有過一個女子,發揮過不可或缺的作用,直到後來,孟長清真正面世的時候,許多人才將許多已經遺忘了的東西,漸漸回憶起來,後世的史書上也才記上濃墨重彩的一幕。
不……或許有個人會覺察出一些什麼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但阮弗不會知道,在她尚未回到永嘉的時候,祁城而來的一匹快馬加急的信件已經匆匆往御書房而去,元昌帝看著被放上了快件標誌的書信,有些疲累地搖了搖頭,安靜空闊的御書房大殿之中,元昌帝將那封出自晉王之手的書信看了又看,最後只剩下一聲略帶蒼老的嘆息望往著空曠曠的御書房大殿,年過半百的皇帝,神色中多了一些欣喜的同時,也多了一些蒼老。
元昌帝喃喃出口,“沒想到,這麼多年了,這小子第一次給朕的書信,竟然是爲了一個丫頭。”說罷,又哼了一聲,“讓朕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輕舉妄動,這是什麼話,是一個做兒子的該說的話麼,朕看起來是如此輕舉妄動的人麼?”
與元昌帝一般年齡的安成躬身站在元昌帝的身後,對於元昌帝先是喃喃而後略微激動恨不得抽晉王殿下幾鞭子的話沒有任何動靜,因爲他知道,自己跟隨了半百歲月的這位主子,在這種時候是不需要別人說什麼的。
元昌帝當然也不介意,發覺玉無玦不在,自己就算生氣也無趣得很,轉頭睨了一眼安成,“阮弗,就是阮嵩那個養在外面多年的嫡女?”
“是。”安成躬身道。
元昌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不過又是笑一聲,帝王的威嚴在胸腔的笑意之中輕發出來,“朕看,阮嵩也是老了,放著一個如此出色的女兒不理,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頓了頓,元昌帝又道,“不過那丫頭怎麼就跑到北方去了,阮嵩竟然也沒有動靜。”
安成但笑不語,元昌帝睨了他一眼,“朕知道,這外邊的風吹草動,你比朕還清楚呢。”
安成忙彎腰道不敢,不過還是道,“陛下,奴才聽說,那阮大小姐在花朝節後不久便前往宣慈寺爲祖母祈福了。”
元昌帝聽罷,眼中流過一抹了然,無聲笑了一聲,“阮嵩啊,真是……”
安成躬身不應。
元昌帝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道,“這段日子,齊妃召見過阮家二女多少次了?”
“陛下,奴才著人去問宮門守衛。”安成道。
元昌帝輕哼了一聲,睨了一眼神色恭謹的安成,“你這內宮總管這點小事都不知道,還想來唬朕?”
安成聽此,趕忙跪下,“陛下冤枉,奴才一心一意只爲陛下,只守在陛下的跟前,宮中那些事情,奴才哪裡知曉。”
元昌帝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跪在朕的跟前,朕看著脖子酸!”
雖是如此說著,可瞭解元昌帝的安成知道,元昌帝並沒有就此動怒,這位皇帝,若是真的動怒了,就不會還有心思這樣問罪於他了。
嘆了一口氣,元昌帝道,“罷了,若是齊妃真想讓那丫頭做了楚王妃,朕也不是不給。”
頓了頓,元昌帝像是自說自話一般,“白飲冰,這丫頭,藏得好深。你還記得,上次咱們去招賢館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少年麼,朕真想不到,竟然是她,那時候朕就想,這般出色的人,會不會是莫如……”
說道此處,元昌帝猛的一拍桌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嚇得守護在御書房外的人心兒一顫,以爲皇帝陛下又發了什麼怒火一樣,安成纔剛剛站起來,復而有跪下,“哎喲,陛下啊,您這是怎麼了?”
偷偷擡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元昌帝眼中並沒有怒氣,反倒是升起一抹類似於恍然大悟的神色。
“哈哈哈,朕說呢!”元昌帝朗聲一笑,倒是讓跪在地上,幾番見了皇帝反覆神色的安成,疑惑不解
阮弗回到永嘉的時候已經過了七月,待到七月中旬的時候,右相府那邊終於來人接大小姐回府,因爲,雖然大小姐爲祖母誦經祈福的孝心很感人,但是,終究抵不過祖母年邁,老太太已經處於出氣多進氣難的狀態了。
但是,阮弗離開了右相府三個多月的時間,倒是讓不管是阮姝還是阮嫣都活得比較風生水起,至少,突然消失在衆人面前的辰國國色,再也引不起更多人的視線和關注了。
阮弗坐著馬車回到右相府門口的時候,正見阮嫣從馬車中被人扶著走出來,阮嫣今日的裝扮有些隆重,臉上也淡淡施了一襲粉黛,比起以前阮弗所見的病容,更多了幾分神采,只從她的神情之中就能看得出來,阮嫣的心情很好。
見到阮弗回來,阮嫣有些意外,“大姐姐,你回來了?”
阮弗淡淡點頭,“是啊,二妹這是?”
阮嫣低頭一笑,面上多了一些難掩的羞意,“我今早奉旨去見了齊妃娘娘,這纔剛剛回來。”
本以爲會從阮弗的神色之中看到別的類似於羨慕或者疑惑的東西,但是阮嫣擡頭看過去的時候,只看懂阮弗平靜的神色,若說還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大概就是眼中淺淡的瞭然,似乎對於這件事,僅僅停留於表面的知道了,而不會去想究竟這件事的背後到底是什麼。
果然是不懂永嘉的生存之道,阮嫣低垂的眼眸劃過一抹淺淡的輕蔑,“大姐姐,我們先進去吧。”
阮弗點頭,當先朝著府門走了過去,還沒有進去,卻見裡邊的溫氏被阮姝扶著走了出來,“嫣兒。”
見到阮弗的時候,溫氏面上溫和地笑意微微僵硬了一下,“弗兒也回來了?”
“夫人。”阮弗淡淡避開了走出來的溫氏,身後的阮嫣已經盈盈走上前來,“娘。”
溫氏走上前去,拍拍她的手,“快去見你祖母,好讓她高興高興,既然弗兒也回來了,也一併去見你祖母吧,她知道你出府爲她祈福,定會高興的,屆時說不定身子就好了許多了。”
回府了,的確該是去見阮老太太的,加之溫氏都已經這麼說了,阮弗自然不會就這樣回了自己的院子,當即便與溫氏三母女朝著老太太的院子而去了。
老太太如今已經不能說什麼話,不過,還是能夠聽到溫氏三母女在說什麼的,說到阮嫣被齊妃邀請入宮,並且賞賜了許多東西之後,便是病中的老太太面上也露出了蒼老的笑意,雖然不能說話,不過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有多麼高興了。
其實也是,阮老太太這大半生都以右相府的榮耀爲中心,以自己兒子的前程爲中心,此時聽到這樣的消息還能不知道齊妃的意思麼,而楚王雖是納了兩名側妃,正妃之位卻還空懸著,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八月十五,楚王便會回朝了。
所以,齊妃此時此刻的動作,已經無異於昭示了一切,她就是要爲自己的兒子選一個楚王妃。
阮弗靜靜坐在一旁,進來之後除了與阮老太太問過安,便不再多言,三個月不見,阮姝與溫氏和阮嫣之間,似乎也沒有了當初隱隱表露出來的不快,其實也是,若是阮嫣被齊妃看中,阮姝但凡是聰明一點的都不會與自己的這位親姐姐交惡。
因此,看著阮弗沉靜的樣子,阮姝笑道,“姐姐,大姐姐爲祖母祈福了三個月,想來也是很辛苦,齊妃娘娘既然送給了姐姐這麼多的禮物,不如也送給大姐姐一些如何?”
阮嫣頓了頓,溫和一笑,“三妹說的是。”接著又看向阮弗,“大姐姐缺什麼的,待會到紫嫣閣看看,有什麼喜歡的跟我說,我送給大姐姐,咱們姐妹之間,就不必見外了。”
阮弗淡淡一笑,“不必了,既然是齊妃娘娘送給二妹的,二妹好好保留就是,不若拿一些過來給祖母,讓祖母高興高興,纔不錯。”
阮嫣神色微頓,面上有些不好看,“大姐說得是。”
阮姝本想以此來膈應阮弗,卻不想阮弗的態度冷淡至此,只輕哼了一聲,便不欲做理會了,老太太身子不好,加之心中高興不免激動而疲累,說了幾句話之後便繼續休息了,阮嫣從老太太的牀榻邊上站起來,只是,纔剛剛站起來,便突然覺得一陣眩暈,幾乎軟倒在地,原本算是平常只是略微帶了一點病弱的神色,此時此刻也突然變得蒼白了起來,一手捂著胸口好像下一刻就要出事了一樣。
“姐姐!”
“嫣兒!”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阮姝與溫氏皆是一驚,坐得比較靠近的溫氏已經快步走上去,扶住的阮嫣,可能是真的太過著急了,竟然一把揮開被嚇到了的阮姝道,“還不快去叫大夫!”
阮姝面上劃過一抹不甘,咬了咬脣,對著門口已經出現了的丫鬟,高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叫大夫!”
坐在門口的丫鬟見此面上難免有一些慌張,但還是很快便有人跑出去了,溫氏一面扶住阮嫣,一面不斷安撫道,“嫣兒,別怕,你不會有事的啊,不會有事的……”
溫氏的聲音中還帶著一抹顫抖,阮弗在一旁皺了皺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阮嫣發病,她雖是不懂醫術,但多少也看過一些醫書,說不上精通但終是因爲當年體弱的原因而漸漸有久病成醫的趨勢,看了阮嫣如今的狀態,也知道了阮嫣的身體並不太好了。
溫氏很快就著人將阮嫣帶回了紫嫣閣之中,只是離開之前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阮弗,並沒有多說什麼,阮弗並不多做理會,既然如此,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來,右相府之中便是一陣短暫的紛亂,因爲阮嫣的病發,府中的府醫紛紛往紫嫣閣而去,便是後邊阮嵩回來了,都不理其他往紫嫣閣去了,並且在進去不久之後,又著人進宮請了太醫出來,一時之間,整個右相府透露出了一種看起來並不合時宜的熱鬧。
這種時候,阮嵩自然也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來接受自己離家已經三個月的大女兒的問候,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關心過這個大女兒的存在,阮弗只在紫嫣閣停留了一會兒,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淺雲居之後,看著阮弗靜默不語,青衣道,“小姐是在想二小姐的病癥麼?”
阮弗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一直以來我只知道阮嫣是身體病弱,是因爲溫氏頭胎不當而造成的卻也從未去了解過阮嫣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今日一看,卻覺得遠遠不是因爲不足引起的。”
“小姐是有什麼懷疑了麼?需要青衣去查探一番麼?”
阮弗搖了搖頭,笑道,“倒是沒有什麼懷疑,溫氏或者阮嵩看起來都不會拿阮嫣的身體來開玩笑,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
“什麼?”
阮弗似乎是想了想,才道,“雖然知道這麼想有些不太厚道,不過……我覺得很奇怪,以阮嫣的身體狀況來說,連一個健康的人都不算,單單是病弱的癥狀,任何與她相處過的人都能一眼看得出來,但是……既然如此,齊妃爲什麼還那麼看重這位阮嫣,還有父親,明知道阮嫣身體不好,卻還是將所有心力放在了培養阮嫣上,難道不比一開始就培養阮姝更好麼。”畢竟阮姝與阮嫣,也不過是差了兩歲而已,兩歲的差別,完全可以在兩人幼時的時候就進行定向的培養。
可是現在看來,不僅沒有,反倒是阮弗認真思慮了一番之後,覺得明面上阮嵩都很疼愛這兩個女兒,但是……阮弗覺得有一點差異,那就是阮嵩對阮姝和對阮嫣,明顯有態度上的差異。
一開始青衣並不覺得,但是此時聽到阮弗提起,也微微皺了皺眉,“二小姐在京城之中才名頗盛,對此,大家只會習以爲常吧。”
習以爲常麼?阮弗不知可否,只是搖了搖頭,這種關係頗深的事情只是習以爲常?齊妃倘若真的要給自己兒子選一個正妃,會選一個可能隨時都一命呼呼的人?顯然並不太可能,還是……難道是因爲知道阮嫣或許活不長,爲自己選這個一個兒媳婦,來表達低調之類的感情。
阮弗輕笑一聲,顯然已經推翻了自己所有的這些想法。
看來,這右相府,也是處處透露著詭異呢。
“小姐,需要暗中注意麼?”
阮弗瞇了瞇眼,“還摸不清楚,還是不要先不要妄自出手比較好,不過……先暗中觀察一陣吧,看看有什麼怪異之處在決定下一步如何走。”
青衣自是點頭退下了。
另一邊,紫嫣閣之中已經漸漸沉寂了下來,整個紫嫣閣之內,除了靜靜躺在牀上,看起來安靜無害的樣子,隔著一座屏風的外室,還坐著三個人。
其中一個是一個身形似乎與永嘉人有些不同的中年老者,看起來鬚髮灰白,穿戴一身粗布棉麻織就的衣服,可整個人看起來卻並不邋遢,反倒是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只是……這老者鼻樑硬挺,兩頰微突,看起來,竟多了一些異族風情的模樣。
阮嵩眉頭緊鎖,看著坐在前面的老者,“公羊先生,小女如今的狀況如何了?”
公羊先生摸了摸灰白的鬍鬚,雙目微闔,雙眉之中帶著一股小小的凝重,“相爺,老朽一年前便已經說過了,近一年的時間之內,二小姐應當在府中好好休養,切勿煩心其餘的事情。”
溫氏接口道,“嫣兒的確是好心休養,只是,這兩月出門了一趟,難道連出門都不行麼?”
對於溫氏的懷疑與反駁,老者明顯感到不悅,但礙於眼前這兩位,只好冷哼道,“如今是關鍵時期!”
溫氏啞口無言,知曉是自己是太過關心女兒所致,阮嵩卻是顯得比較沉靜多了,“先生只需告訴本相想,何時可以換血?”
老先生似乎是沉吟了一番,“應當在此後半年至一年之內便可,不過,此後半年之內,應當好好休養,另外……換血的那一位……”
溫氏忙接口道,“我們已經找到了。”
老大夫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亮光,不過很快消失,摸了摸自己的長鬚,“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過……老朽先開一副藥方,此半年之內,以這副藥方滋養那位獻血者,屆時,也有利於令愛的身體。”
阮嵩點了點頭,良久之後才問道,“如此之後,獻血者將會如何?”
老者微微搖了搖頭,“一切只能聽天由命,或者纏綿病榻疼痛不休,或者……慢慢枯死。”
沒有說下去的話,阮嵩卻是聽懂了,也就是說,就算不死,與死去也沒有多大的差別了。溫氏聞言,猛地看向阮嵩,眼中升起一抹擔憂和不安。
可卻見阮嵩眼神平靜,張了張口,溫氏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紫嫣閣之中又沉靜了下來,薄暮將起的時候,阮嫣靜靜睜開了眼眸,守護在一旁的丫頭醉兒,細心地上前爲她扶好引枕,讓她靠躺得比較舒服一些。
醒過來的阮嫣,已經沒有在初初暈倒的時候那麼臉色蒼白了,此時此刻因爲剛剛睡醒的關係,兩頰微紅,看起來起色彷彿是好了許多一樣。
“醉兒,今日爹和娘說了什麼?”
喝過一盞茶之後,阮嫣靠在牀上,輕聲問著伺候在旁的丫頭,醉兒是她身邊的親信,許多事情,都是知道的。
醉兒也不含糊,將阮嫣睡著之後,屏風外邊發生的事情與阮嫣說了一遍。
阮嫣聽罷,似乎也不感到意外,只是點了點頭。
“小姐……”
阮嫣脣角升起一抹諷刺,“既然如此,這段時間就多去淺雲居坐坐吧,當是全了這些年同一個父親的姐妹情分了。”
醉兒偶爾會見到自己的小姐並不如人前表現得那麼溫和柔弱的時候,但此時此刻聽到阮嫣這麼說,眼中仍舊是劃過一抹驚訝,阮嫣卻是閉了閉眼睛,輕輕靠在牀榻之上,輕柔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幾乎沒有在人前表現過的陰冷,“醉兒,這具身體我已經受夠了,我想活下去……”
醉兒心中一顫,卻是低頭不語。
再回到永嘉城之後,當初在花朝節上產生的熱鬧,早已消失無影無蹤了,倘若阮弗不出門,恐怕永嘉城之中也不知道這位右相府的大小姐又重新出現在了永嘉城之內。
與晉安郡主走在永嘉城最熱鬧的街市上,兩個容貌不凡的女子自然引來少人的側目,不過,永嘉城裡,一塊磚頭砸下來,十個有八個非富即貴,所以,倒也沒有人上來隨意唐突。
晉安郡主再次見到三個月不見的好友,心情顯然很愉快,“你這祈福也去得太久了些,我看,右相分明是見你風頭勝過了你那二妹,因此才讓你出去了,你若是再不回來,我便往宣慈寺去找你了。”
阮弗淡淡一笑,“待在永嘉城內久了,出去住一段時間也還不錯,何況,就三個月罷了,你若是去了宣慈寺,只怕長公主是要責怪我了。”
晉安郡主停下腳步,有些懷疑地看了阮弗一眼,阮弗被她看得有些不解,“怎麼了?”
晉安郡主語氣奇怪地道,“阿弗,你到底記不記得你剛剛回到永嘉還不到兩個月就離城了?”
阮弗一怔,繼而眨眨眼,笑道,“其實哪裡都一樣啊。”
晉安郡主定定看了阮弗一眼,最後只能無奈一嘆,繼續往前走了,“其實說來,你不在的這三個月的時間倒是發生了不少事情,對了,你還記得羅洛麼?”
羅洛?阮弗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想起了這號人物,“當然記得,御史臺羅大人的女兒,怎麼突然提到她了?”
晉安郡主冷冷一笑,“這幾個月六哥不是在整頓吏治麼,御史臺那邊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頓,不過你猜怎麼著,羅御史也不知哪裡來的消息,竟然在危急關頭一口咬定朝中的幾位大人有同流合污之類,一張嘴說得有聲有色,原本以爲不過是羅御史兔子急了亂咬人,沒想到,六哥與三哥查證之後,竟然真的發現不僅僅是同黨,他們甚至溝通外敵,這件事讓陛下氣了好一段時間。不過羅御史卻也因此並沒有得到太重的懲罰,保住了自己。”
阮弗聽罷,眼中有些微妙的意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晉安郡主努努嘴,明顯是對羅御史突然翻了一局感到不高興,“一個月之前了,那時候這件事還引起了不少紛爭,不過……現在已經漸漸退了下去,不過因爲這件事,現在……”
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本來朝政的事情就不是女兒家應該關心地,晉安郡主趕緊止住了要說下去的話,只道,“我就是隨口說說,真是便宜了那羅御史了。”
阮弗自然知道的,既然查出了朝中的官員與外敵有聯繫,朝中自然會人心惶惶,如此情況之下很容易君臣相疑,對朝政自然不好。
不過顯然這些也不是該和晉安郡主說的,阮弗只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很不喜歡羅御史一家。”
晉安郡主如同搗蒜一般地點頭,“四哥說那老頭慣會嚼舌頭,以爲全天下就他說的都是對的都是有道理的,一點芝麻綠豆的事情也仗著言官無罪的權利說得跟一個西瓜似的。”
阮弗聽罷,忍不住輕笑了出來,她敢肯定這不是玉無玦的原話,不過……聽晉安郡主提起玉無玦,驀然想起祁城外的某一幕,阮弗到底再沒有接過這個話頭。
兩人也是許久不見,因此纔出來見一面罷了,晉安郡主顯然不想再繼續說前朝的官員,只笑道,“對了,下個月初三是我孃的壽宴,今日出門,我娘還不忘叮囑我一定要邀請你去,請帖已經派人送去你府上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
阮弗臉上有些詫異,“長公主的壽宴?”
“是啊。”晉安郡主笑道,眼眸中帶著一抹狡黠,“整十的壽宴,可不能馬虎,到時候你一定要帶上一份大禮!”
這自然是笑話,阮弗只笑道,“好,我知道了,橫豎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等時候我一定好好準備。”
“對了,還有五日大皇兄他們就回來了,聽我娘說,到時候永嘉城內有犒軍,就在北城門的於蘭臺,我已經訂好了茶樓觀賞的位置,到時候我派人去接你。”
晉安郡主地話題跳躍性顯然很大,阮弗愣了愣,“犒軍?”她沒有聽說過呀。
晉安郡主得意一笑,“這就是皇家子女消息優先的好處了。”消息優先,連觀賞的位置都能更優先定製呢。
阮弗只得點頭一笑,兩人繼續往前去了,只跟在兩人身後的盼夏與晉安郡主的侍女小聲交談的時候,不經意之間,眼角的視線掃了一眼街邊一座茶樓的一扇半開的窗戶的位置。
茶樓裡邊,玉無衍脣邊帶笑,看著一臉沉靜的鳳沫染道,“阮大小姐真不愧是陛下欽封的辰國國色,鳳大小姐,你說說不是?”
鳳沫染眼眸微垂,“陛下欽封的,自然是了,既然蔣王殿下無事,沫染便先行告退了。”
“鳳大小姐留步。”玉無衍面上的笑意不變,“說起來,鳳大小姐還是四哥的救命恩人呢,不知鳳大小姐覺得如何?”
鳳沫染原本清冷的面上劃過一抹詫異,“沫染不知蔣王殿下此話是何意。”
“鳳大小姐如此聰明,怎麼會不明白本王的意思,五哥的意思鳳大小姐想必很明白了,不過,既然鳳大小姐無意,五哥也有君子之風,自然不會勉強,只是覺得可惜罷了,救命之恩,畢竟救命之恩,難以回報,本王好心提醒鳳大小姐一句。”
鳳沫染眼眸低垂,對於玉無衍的話似乎沒有多少反映,福了福身子,“沫染多謝蔣王殿下,沫染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等玉無衍再說什麼,帶著身邊的侍女,鳳沫染施施然離開了茶樓,唯有玉無衍依舊坐在椅子上,看著鳳沫染離開的方向,脣邊升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可那笑意,絲毫也不掩飾其中的陰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