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昌帝神色並無嚴厲之感,玉無驚垂首立在一旁並不馬上言語,但原先淡漠的眸中,卻多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元昌帝見他垂首立在一旁,不作聲,不由得沉了聲音,“說話。”
玉無驚忽然往前一步,在元昌帝的面前跪下,以首俯地,“兒臣乃戴罪之身,懇請父皇收回兵權。”
他說得剛毅有力,語氣中透著一股心意已決的沉著與堅定。
這一句說完之後,玉無驚便一直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面,久久不起來。
元昌帝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瞬,這時候,見到玉無驚這般堅定的神色,原先的驚愣,早已消失,他面上神色複雜,變幻了又變幻。
最後閉了閉眼,將眸中的所有情緒在掩藏在一雙早已看透了這皇室爭亂的眸子裡。
沒有再問玉無驚任何問題,也不對他這個突然的請求說什麼,元昌帝站起來,“既然如此,朕準了。”
說罷,他已經(jīng)從主位上站起來,往外走去,掠過玉無驚的身邊。
元昌帝離開了,才進入寢殿一會兒,甚至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從宮殿中出來,卻沒有回正陽宮,而是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
安成跟在元昌帝的身後,這時候卻也不敢說什麼。
進來御書房之後,元昌帝便直接給玉無驚下了一道聖旨,而後,宣朝中六部尚書、院閣理事以及幾位大學士進宮見駕。
午後,聖旨便進入了玉無驚暫居的宮殿之中,聖旨只收回了玉無驚的兵權,勒令玉無驚於楚王府中修養(yǎng),無詔不得自行出入。而他楚王的封號未變,原先享受的親王俸祿也無有變化,對於玉無驚而言,最大的變化,便是徹底遠離了朝堂,也遠離了戰(zhàn)場。
第二日一早,玉無驚便被人帶出宮回府。
如今的楚王府,雖然玉無驚不在,但是,卻沒有被封起來。
自從那一夜宮變,玉無驚突然從牀上醒過來,並且一言不發(fā)匆匆離開之後,林晚便一直在擔心,而不等第二日,在當夜的時候,林晚便已經(jīng)知道了當夜齊妃逼宮的事情,而第二日,永嘉城中出了這麼大的變化,關於逼宮,關於突雲(yún)營造反,關於齊妃與高車族之間的事情,她也已經(jīng)完全知道。
可是,在她的眼中,玉無驚在這個過程之中一直都是昏迷的,一直都是局外人。
即便她對這件事真震驚不已,但是,不論那個主導了宮變的人是齊妃,還是肅王,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她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有玉無驚始終與這件事無關,可是自從那一夜宮變之後,玉無驚便再也沒有回府過。
突雲(yún)營九名大將被當場斬首,肅王和懷王被押入死牢,朱雀門內(nèi)血流成河,她是知道的,甚至第二日前往朱雀門的時候,也看到宮人在清掃朱雀門的時候?qū)⒁痪呔邔企w從裡邊運出來,形容恐怖,看這便讓她噁心了許久。
她知道,玉無驚被帶走了。
只是,她不知道玉無驚將會如何。
她去晉王府求見阮弗,但卻得到不論是阮弗還是玉無玦皆是不見客的消息。
她去神武將軍府見晉安,雖然曾經(jīng)與晉安是好友,但是,晉安卻告訴他,對於玉無驚,不論是誰,或許都沒有辦法做什麼,一切都只能看陛下的決定。
她寫了一封書信著人傳去給遠在邊關的父親,剩下的也只能在府中等待,這一等,便是好幾日的時間,慌得她越來越害怕玉無驚就此會在宮中出事,再也回不來了。
紫鳶看著林晚已經(jīng)一個人在窗前坐了一個早上,早膳也只是吃了兩口便再也吃不下了,楚王不在府中的這兩日,王妃的日子,便是這麼過來的,當下看了,也不由得心焦不已,卻又不能做些什麼。
她走上前去一步,輕輕喚了一聲,“王妃……”
林晚擡頭看向紫鳶,紫鳶趕忙道,“王妃放心,王爺與當日的事情無關,何況王爺軍功赫赫,是辰國的大將,爲社稷立下汗馬功勞,必定不會有事的,何況還在將軍在……”
林晚聞言,只是苦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並不多說什麼。
紫鳶見此,本想再勸幾句的,但話還沒有開口,外邊便傳來嬤嬤的聲音,“王妃,王妃,王,王爺回來了……”
嬤嬤許是疾步過來告知林晚這個消息的,聲音還有些喘,可她話還沒有說完,林晚便猛地站起來,不待嬤嬤再說下去,她便快速往前門而去。
她腳步匆匆,眼中既是驚喜又是擔憂,還有一絲千般等待之後,希望快要變成絕望,卻又在決出獲得新生的激動。
她到達前邊的時候,玉無驚正從府門外走回來,纔剛剛進了二門,林晚剛剛出現(xiàn)在月亮門門口,便見到了玉無驚從外邊走進來。
玉無驚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甚至比當日躺在牀上的時候,看起來臉色還有正常一些,沒有了那種病態(tài)之感,只是,也只是一眼,林晚便覺察到了玉無驚眸中,某些已經(jīng)改變了的東西。
跟著玉無驚回來的,是宮中的兩位太監(jiān)。
林晚愣愣地站在門口,看著玉無驚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玉無驚擡頭,便見到了林晚站在前邊。
只稍一眼,他便抿了抿脣,也停住了腳步,看著林晚,眸中情緒卻因爲眼眸微垂而讓人看不出來,不知在想著什麼。
林晚脣角彎起一抹笑意,慢慢朝著玉無驚走過去,“王爺回來了。”
跟著來的兩個小太監(jiān)趕忙與林晚行禮,“見過楚王妃。”
林晚點了點頭,玉無驚喉中發(fā)出一個輕嗯的聲音,小太監(jiān)見此,道,“既然王爺已經(jīng)回來,奴才便先行告退,回宮與陛下覆命了。”
玉無驚沒有應聲,兩個小太監(jiān)似乎也不需要他應聲,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
玉無驚不再說什麼,直接往內(nèi)院而去,林晚見此,吩咐旁邊的人送走了兩位公公之後,便跟著玉無驚往後院而去了。
沒有立刻問玉無驚這些日子的事情,林晚在回院子的路上,已經(jīng)吩咐人爲玉無驚準備了沐浴的熱水,順帶也吩咐了廚房替玉無驚做一些吃的東西。
玉無驚一回府,她便一改原先的頹靡不振之感。
只是,很快的,林晚的內(nèi)心的興奮還維持不了多久,這份興奮,很快就消失了。
因爲,楚王府外邊,出現(xiàn)了一些原本並不是楚王府的人將整楚王府看守了起來。
聖令下達,楚王無詔不得自行出入府門。
得到這個消息,楚王府上下的人,都有些人心不安。
但是,林晚心中的愉悅被沖淡,很快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不再打算問玉無驚這些日子宮中發(fā)生了什麼事情,著令出王府的管事安定人心,勒令府中除了自由出入之外,一切照舊,不得在王爺跟前抱怨,更不能說一句閒言碎語之後,便回了主院。
林晚自加入楚王府之後,一直帶人溫和,像如今這般雷厲風行之色,還是管事第一次看到,很快應下了林晚的話,著人卻處理府中因爲突然的變化而生起的某些躁動。
林晚回到主院的時候,玉無驚已經(jīng)沐浴完畢,桌上的膳食爲動,他正站在窗前,不知在想著什麼。
一頭黑髮,還帶著沐浴之後的溼氣,散在身後。
無人敢靠近他,便是守著飯菜的嬤嬤都不敢上前去規(guī)勸。
林晚卻拿過一旁乾淨柔軟的巾帕,朝著玉無驚走過去,脣邊含笑道,“王爺頭髮未乾,妾身替王爺擦擦頭髮,雖是夏日的天兒,但天氣未曾辱暑,還是容易著涼。”
玉無驚沒有出聲,甚至動也不動。
林晚見此,並沒有停下,而是走上前去,站在玉無驚的身後,拿著柔軟的帕子爲他慢慢擦拭頭髮,兩人就這麼不聲不響。
玉無驚只是在林晚碰上他的頭髮的時候,急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身子,而後,便再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了。
待頭髮擦乾了之後,林晚才道,“王爺,膳食已經(jīng)備好了,不若先去用一些?”
玉無驚沒有往桌邊而去,終於轉(zhuǎn)過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林晚,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著林晚,只見女子眉目之間,是淡淡的溫和,此時正認真看著他,眉目之中,溫和之外,透著一些令人難以覺察的堅毅。
若是仔細看的話,玉無驚才發(fā)現(xiàn),這眸溫和與堅毅並生的雙眸,與那人,竟有兩三分相似之處。
玉無驚淡淡將視線轉(zhuǎn)開,開口與林晚說了回府之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句話,“府中的情況你可知曉了?”
林晚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點頭,輕聲道,“知道。”
玉無驚似乎是自嘲了一聲,“從今以後,這府中便是一座牢籠,你若是想要……”
不等玉無驚說完,林晚便已經(jīng)開口打斷玉無驚的話,“王爺不必爲我做任何考慮,我既然已經(jīng)嫁給王爺,便是王爺?shù)娜耍浅醺娜耍幢悴荒茏龅缴琅c共,但必定與王爺榮辱與共,不論楚王府日後是就此下去,還是仍會有變數(shù)的一日,我都不會離棄。”
在玉無驚的印象之中,與林晚的交流實在是太少,而唯有的交流,大多數(shù)時候,林晚都是對他帶著一些敬意,甚至畏懼,甚至不知如何做的陌生之感。
這麼多日子以來,兩人仍舊是養(yǎng)不出夫妻的情意,唯有的一次不受他控制的失控,也是當初他從北方賑災回來不久之後,首次去見齊妃被無聲下藥的那一次了……
而此後,兩人便未曾再有夫妻之間的交流,而林晚看起來,也始終也逆來順受,未曾有一句怨言,今日,林晚說出這麼一番話,足足讓他愣了好一會兒。
林晚卻似乎不在意玉無驚的反應似的,微微低頭,雖是輕聲,但足以讓玉無驚聽得見,“不論外人如何看到王爺,也不論王爺身上揹負了什麼東西,對於我而言,王爺只是我的丈夫,世人千千萬萬,百年流光,歷史演變,史書難言,王爺在我心中,始終都是那個勇猛的將軍,是值得林晚欽佩和愛慕的男子。”
她大約是從來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更何況,面對的還是自己的丈夫,說到後邊,連耳朵都變紅了。
玉無驚見此,雖是沒有看到她的神色,但卻因爲她這番話而心中升起了某種不知如何形容的波瀾,最後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罷了,去用膳吧。”
玉無驚回府之後,接下來,元昌帝便又下了聖旨,分別對了此次逼宮的人進行了最後的處決。
玉無央與玉無鏡被賜予兩倍毒酒。
突雲(yún)營二十多萬士兵,除卻蒙徵因爲在宮變發(fā)生的時候及時懸崖勒馬而沒有與其餘九將一起被就地處決之外,中郎將以上的軍官全被被革職。
突雲(yún)營兵馬全部被瓦解,二十多萬兵馬分散進入辰國各地的兵馬之中,全部打散,突雲(yún)營不復存在,聖旨下達之後,蒙徵自請離京城,前往北方苦寒之地鎮(zhèn)守,元昌帝恩準了蒙徵的請求。
而被抓住的高車族七大長老,全部賜死,處以凌遲之刑罰。
曾經(jīng),玉無驚身邊的軍師冷崖處以腰斬之刑。
自聖旨宣佈之日起來,立即行刑。
死牢的位置在地面之下,聖旨已經(jīng)傳達至玉無央和玉無鏡兩兄弟,在天牢中呆了太久的兩兄弟,已經(jīng)不知外邊日月幾何了。
這漫長的幾日,因爲未知而變得更加漫長。
小太監(jiān)拿著一個端盤,端盤裡邊放了兩杯酒給兩人,聖旨已經(jīng)宣佈完畢了。
玉無央沉默地接旨了,從被押進死牢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這一日終究會到來。
他很平靜,只是,玉無鏡卻並不平靜,聽完了聖旨之後,他有些激動,“楚王呢,楚王呢?”
小太監(jiān)很是好心地告訴他,“楚王殿下以血救了陛下,如今已經(jīng)回府。”
玉無鏡聽完,臉上神色如喪考妣,直直愣坐在了地上,不死心地確認一遍,“你是說,楚王什麼事情也沒有,沒有被押入牢中,也沒有得到父皇的處置,而是安然無恙地回了府中?”
小太監(jiān)有些不耐煩,怠於理會玉無鏡的話,“懷王殿下,啊,小的錯了,是八皇子,聖旨已到,還請八皇子遵從旨意,喝了這杯酒。”
玉無鏡卻如同入了瘋魔一般,道,“七哥,你聽見了麼,啊,我們兄弟兩人辛辛苦苦爲了誰,如今落得了什麼樣的下場,而最應該的人卻仍舊完好無損。”
“夠了,老八!”玉無央沉聲道。
“夠了?怎麼夠?”玉無鏡很是激動,“如今難道你還不知道,齊妃那個老妖婆安的什麼心麼,從她將我們帶進雍和宮的那一日起,就是爲了利用我們兩兄弟,給二哥做靶子,哥,這口氣,你咽得下?”
玉無央閉了閉眼睛,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多了一些疲累,“就算咽不下,你又能如何,老八,別忘了你如今在什麼地方,從我們決定這麼做的那一天開始,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日,如今,我們是不是二哥的墊腳石,已經(jīng)不重要,一切已經(jīng)結束了。”
玉無鏡聞言,不可置信地看著玉無央,“哥,你……”
玉無央伸手拿過端盤上的兩個酒杯,將其中的一杯遞給玉無鏡,“老八,已經(jīng)結束了,怪只怪,我沒有將你護好,讓你跟著我陷入了這些朝堂的泥淖之中,將來若是見到了母妃,我是無顏相見了。”
說罷,他深深看了一眼玉無鏡,將左手酒杯中的酒一口灌入了自己的喉中。
玉無鏡睜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哥——”
玉無央笑了笑,臉上的神色漸漸破碎,轉(zhuǎn)爲痛苦之色,右手拿著的那隻酒杯,也在這一陣痛苦之中掉在了地上,玉無鏡奔上前,“哥,哥,你怎麼樣?”
他聲音帶了一些哭腔,看著玉無央痛苦的樣子,不知所錯。
玉無央?yún)s再也說不出話來,在玉無鏡的懷中痛苦掙扎了一會兒之後,便閉上了眼睛,玉無鏡抱著玉無央,垂頭嘶喊,“哥——”
一旁的太監(jiān)淡淡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似乎輕嘆了一聲,轉(zhuǎn)身朝著身後的人道,“再去倒一杯酒來。”
而這一次,玉無鏡卻再也沒有出聲了,只抱著玉無央無聲痛哭。
晉王府中,玉無玦聽到人彙報天牢之中的情況之後,沒有說什麼,便揮揮手讓人退下了。
阮弗聽罷,不禁嘆了一口氣,“其實說起來,肅王和懷王,也的確是可憐之人,齊妃盡心培養(yǎng)他們,也只是爲了今日的作用罷了。”
玉無驚不欲她再多想這些事兒,道,“這世上,何來許多可憐之人,既然選擇了這一條路,便是你死我活的過程,餘事別多想。”
阮弗自是明白,當即也不再多言。
玉無玦這才道,“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藥王谷主的蹤跡。”
阮弗擡頭看向玉無玦。
玉無玦語氣裡有些無奈,若非是情況特別,他並不願意阮弗此時去見藥王谷主,藥王谷主此人行爲古怪,他本想請他入府,但每一個去見的他的人他都不見,便是他自己去,也見不到人,只道若是想要見他還需本人親自去才行。
而非是想要儘快知道阮弗身體是否真的不受血液的影響,他實在不想讓阮弗此時出去見他,但卻也知道此事拖不得。
阮弗聽到玉無玦這麼說,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你著人去見過藥谷主了?”
玉無玦不瞞她,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阮弗笑道,“藥谷主性情特別,我們還得去親自去見見他,順便,看看公羊先生在他手中如何了才行。”
玉無玦抿了抿脣,阮弗伸手握了握玉無玦的手,“我們明日出城吧,此番藥谷主親自來永嘉,我已經(jīng)是承了一分大情,若我不親自去見他,卻是不合理了。”
玉無玦輕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阮弗的頭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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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太冷,手抖得跟凍雞爪似的
抱歉抱歉,下班回來太晚,又晚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