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凌云給太后行了一個禮。
太后從被子里伸出一只顫抖的手,這只手干枯泛黑,就像是失去生機的枯木,讓人看見以后,很容易想到幼時聽過的那些神鬼故事。
凌云在心底輕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
這只手粗糙極了,任誰也想不到,這本該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
“你回來啦,”太后喘了半天的氣,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云兒,待我死以后,不要將我單獨葬了,將我和先皇葬在一起。”
“太后娘娘……”凌云喉嚨里有些難受,一旁的容羽倩見到這樣的太后也是十分不忍,開口勸慰“娘娘不用擔心,太醫(yī)很快就來了,您不會有事的。”卻是不提自己施手。
太后搖了搖頭,口中吐出一大團血,“孩子,這是鐘家的報應(yīng),我沒教好孩子,這報應(yīng)我受了倒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容羽倩聞言看向凌云。
凌云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哀家、哀家對不起你們,”太后突然睜大眼,“哀家對不起……”
她放大的雙眼忽然失去光澤,變得黯淡起來。
啪嗒。
一滴淚落在太后的手背上,凌云把他的手放回床上,后退散步對著床跪了下來,然后行了三個磕頭大禮。
“王爺,”卻是跟在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劉公公從帳后走出,彎腰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凌云擦干凈眼角的水霧,深吸一口氣后對劉公公道,“鳴喪鐘。”
劉公公往后退了一步,畢恭畢敬道:“是。”
凌云低頭,看到了劉公公缺了三根手指的手。
咚咚咚。
喪鐘聲響起,跪在神像前的江念倉皇地站起身:“從哪兒傳出來的喪鐘聲?”
“娘娘,是……是康寧、康壽宮。”
江念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她扶住身邊宮女的手,啞著嗓子道:“壽寧宮?!”
“娘娘,”江念身邊很得臉面的嬤嬤連滾帶爬跑了進來,“陛下……派人毒殺了太后,太后駕崩了。”
江念只覺得一股股寒氣直往嗓子里冒,她張大嘴半天才緩過氣來,忽而又想起,剛剛自己回來殿中之后便沒有再見過鐘帝“皇帝呢?”
“亂軍打了進來,陛下被亂軍抓走了。”
聽到這些話,江念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一直被囚禁在皇宮里的八皇子早已經(jīng)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身上穿著破舊的袍子,頭發(fā)用布繩隨意綁在身后,整個人猶如沒有靈魂的木偶坐在床沿邊,喪鐘響起的時候,他才愣愣地扭過頭,辨別著聲音從哪個方向來。
凌云造反以后,鐘帝就把八皇子召進了宮,然后整個圈了起來,太監(jiān)宮女幾乎通通撤走,每天送東宮的吃喝之物少得可憐,他不要八皇子的命,卻不把八皇子當做人。
連飲用水都不太足夠的時候,就不用再提沐浴洗衣,在這一年里,整座八皇**中的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坐在空蕩蕩地屋子里,八皇子忽然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知道,太后駕崩了,他這個無能懦弱的孫子,沒有能力護著自己的祖母,也沒有能力護住自己的母妃。
鐘帝已經(jīng)瘋了,虎毒不食子,他這樣對自己僅僅是因為自己與凌云走的近,而他毒殺太后,也只是因為太后替凌云求情。
“凌云,”留了凌云在殿中呆了會,容羽倩便先出來了,站在壽康宮外一直沒有進去,見凌云從里面走了出來,上前牽住他的手,“你臉色有些不太好。”
“我沒事,”凌云搖了搖頭。
容羽倩看了眼劉公公,然后看著凌云,“劉公公是你的人?”
“是。”
“難怪……”
劉公公在太后身邊伺候多少年了?
十年?二十年或者是更久?
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劉公公就在太后身邊伺候了。
容羽倩很好奇凌云究竟用了什么樣的手段,才讓一個大內(nèi)太監(jiān)總管為他所用?
“他曾受過家父的恩惠,”凌云勉強一笑,“后來又受了我的恩惠。”
容羽倩沒有問是什么恩惠,她對這些并不是太感興趣。人生在世,恩怨情仇太多,有些比話本中的故事還要精彩,她若是要追求一個答案,那也太累了。
“主公,各宮的人都已經(jīng)被控制起來,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么?”凌云的幕僚們找到了凌云,這些人眼中飽含興奮,似乎看到凌云登基成為帝王,他們擁有從龍之功,風光顯赫的那一日。
“爾等隨我去八皇子殿中,請八皇子登基。”
幕僚們驚訝地看著凌云,他們好不容易打來的江山,怎么能夠拱手讓人?他們內(nèi)心滿是不甘,但卻不敢質(zhì)疑凌云的決議,只能不甘愿地跟在凌云身后,來到了八皇子居住的殿,承先殿門前。
此時的承先殿門外,不僅有凌家軍的看守,還有凌云特意讓人請來的朝中命官。當然不是鐘帝后段統(tǒng)治下的朝廷命官,而是先前還是清明之時他任命看重的官員。
這些官員看到凌云出現(xiàn),紛紛后退向他行了一個禮。偶有幾個怒目相對的人,凌云也不管他們,徑直開口道:“暴君已經(jīng)被在下控制住,諸位大人與我一同進去,請八皇子殿下登基。”
朝臣們也不管凌云究竟是什么心思,反正凌云怎么說他們就怎么做,能不廢話的時候,絕對不多說一個字。
眾人走進承先殿,才發(fā)現(xiàn)里面非常不對勁,花草呢?伺候的下人呢?
外面曬著的那團黑黃之物是什么,被子嗎?
院子里枯葉遍地,窗欞門上滿是灰塵,這是多久沒有打掃過了?來過承先殿的人心里有些發(fā)酸,當年的承先殿纖塵不染,精致講究,哪像現(xiàn)在……
承先殿主殿正門大開,八皇子與八皇子妃坐在殿內(nèi),屋子里非常昏暗,門外的眾人甚至瞧不清兩人的神情。
“微臣恭迎殿下登基。”
暮色降臨,凌云站在臺階下,姿態(tài)恭敬得挑不出半點錯處。
八皇子妃神情有些激動,雖然殿內(nèi)沒有燭火,別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仍舊忍不住期待地看著八皇子。
只要殿下登基,那她就是皇后,是世間最尊貴的女人。
然而她激動也好,期待也罷,八皇子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殿外的眾人,忽然開口道:“我才能有限,擔不得天下大任,逍遙王請回吧。”
“殿下乃是陛下僅剩血脈,順利天命乃理所應(yīng)當,怎能妄自菲薄,”凌云再次行了一個大禮,“微臣恭迎殿下登基。”
“順應(yīng)天命……”八皇子忽然笑了,“天命注定我鐘家皇朝已亡,我又何必強求。”
“殿下!”皇子妃石氏驚詫地看著八皇子,不敢相信他竟然拒絕登基為帝。
凌云瞇眼看著昏暗的屋子,忽然道:“為何不掌燈?”
“回、回王爺,我們承先殿沒有蠟燭,到了夜里無法掌燈。”一個面黃肌瘦的太監(jiān)跪在凌云面前,肩膀還忍不住在瑟瑟發(fā)抖。
“竟然連蠟燭都不給你們,這老頭還有沒有人性?”容羽倩忍不住罵了一聲,轉(zhuǎn)頭讓人給承先殿掌燈。
很快承先殿各個廊下的燈籠都掛上了,正殿內(nèi)更是亮如白晝。
大家看清八皇子與皇子妃現(xiàn)在的樣子后,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怎么瘦成了這樣?還有他們身上的衣服,鐘帝的心性究竟有多殘忍,才會毒害生母,虐待兒子兒媳?
即便在場有很多大臣是既不支持八皇子,也不支持鐘帝的中立派,看到八皇子這個樣子,也忍不住感到心顫。
八皇子站起身走出屋子,不過走出門口以后便停下了,他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沐浴過,他不想讓這些朝臣們知道他其實比看到的更加狼狽。
“我自認沒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父皇在原來還清明時,就常常稱贊逍遙王的才能,”八皇子目光落到凌云身上,“逍遙王心性仁厚,能力卓越,有治世之才。孤昨日夢到一仙人踏云而來,他自稱青鸞使,說逍遙王乃是挽救天下百姓的命定之人。神使有命,孤又怎敢違背。”
“所以請逍遙王為了天下的百姓,登基吧。”
八皇子以前不懂人心權(quán)勢,他現(xiàn)在明白過來,可是這個天下就要準備易主了。“請逍遙王登基!”
守在承先殿的眾位將士齊齊高聲呼喊,并且單膝朝凌云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既然神使有詔令,那么就請逍遙王不要違背上蒼的指令,順應(yīng)天命登基吧。”一個三品官員站了出來。
容羽倩朝這人看過去,此人是大理寺少卿劉青山。
“請成逍遙王登基。”
這次站出來的是姚濱與周秉。
“請逍遙王登基。”
站出來的人更多,有些是容羽倩認識的,有些是容羽倩不認識的。
“這天下姓鐘,微臣又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不可不可……”凌云連連拒絕,似乎對皇位沒有絲毫的窺視之情。
然而就算他不愿意做皇帝,其他人也不會容他拒絕,不知道是誰捧來了一件華貴的龍袍,他們扒掉凌云身上的盔甲,把龍袍披在了凌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