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家無小事,在這等皇權(quán)時代,一句玩笑話不經(jīng)意間傳揚出去,或許就可能造成一場朝野風波,更遑論太子的婚事乃事關國本之大事,又豈是能隨便說說便算數(shù)的,值此微妙時分,殿中諸人各懷心機,自是誰都不愿率先冒出頭來,以免成了旁人攻訐的對象,于是乎,大殿里便就此詭異般地安靜了下來。
想啥?啥都沒想!別看李顯躬身低著頭,似乎也在沉思一般,其實壓根兒啥都沒去想,只因諸人會有啥想法,乃至會有何可能的反應都早已在李顯的預料之中了的,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就一個詞——各有顧忌!
武后與太子彼此間的矛盾是無可調(diào)和的生死矛盾,終將必有一戰(zhàn),勝者生,敗者亡,絕無妥協(xié)的余地,這一點其實雙方心里頭都有數(shù)得很,問題是何時開戰(zhàn)以及如何戰(zhàn)卻是個極有講究的事兒,就目下的朝堂實力劃分來說,雙方之間的差距并不大——太子固然是借助著多次監(jiān)國的名義,占據(jù)了大義名分,又籠絡住了大量的重臣,無論是朝臣的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上,都要比武后那一頭來得強,而且強的不是一點點,可說到真的開戰(zhàn)的話,太子卻不敢保證能占到上風,其關鍵便在高宗身上,畢竟太子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可沒有一言九鼎的能耐,未見得便能壓制住武后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彼此間處于麻桿打狼、兩頭害怕的狀態(tài),誰也不敢輕易率先出手,更遑論朝堂上還有李賢、李顯這兩路人馬在虎視眈眈,彼此間的顧忌之心自是更慎了幾分。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武后與太子之間的對峙的局面還會保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直到一方確定自己已是必勝,方會暴然而起,行霹靂雷霆的一擊,以求一擊必殺對方,可眼下么,這等對峙的僵局卻已是處在了破局的邊緣,關鍵便在這門突如其來的婚事上。
倘若未來的老丈人不是裴居道的話,太子倒是不會反對結(jié)婚之事,更不會弄出甚白雁之賀來為這場婚事制造些人為的障礙,哪怕太子如今其實已經(jīng)“不行”了,也不再喜歡女人——自打前番楊氏被賀蘭敏之奸污之后,太子便已轉(zhuǎn)了性,明面上還是那個溫和賢能的太子,可私底下,卻已成了“東方不敗”,然則,為了掩人耳目,該成親之際,太子還是會娶上門親,畢竟身為太子,年過二十而不娶,實在是有些子說不過去了的,偏生裴居道卻是武后的心腹,這么個老丈人,李弘自然是不想要,不為別的,光是裴居道的身份,便令李弘顧忌不已,更別說萬一要是他成“相公”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后果之嚴峻怕不是鬧著玩的,從這個意義來說,李弘是十二萬分地不想結(jié)這門親,只因這門親一結(jié),那就意味著他李弘必須盡快出手,一舉掃蕩朝中的異己勢力,尤其是務必徹底清洗武后一系的人馬,而這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李弘看來,或許連三成的把握都難說得很,故此,李弘不得不慎之又慎,自然也就不敢輕易表態(tài)了的。
太子有顧忌,武后也一樣頗覺棘手,理由么,同樣是沒有制勝的絕對把握,再說了,自打?qū)⒊玫闹匦陌岬搅寺尻栔螅浜笠咽俏沼辛艘欢ǖ闹鲃訖?quán),假以時日,不難將太子一系的重臣打?qū)⑾氯ィ砸槐姳遍T學士取而代之,真到那時,太子不過就是個傀儡罷了,要殺要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武后自然沒必要在此時強行去與太子見個真章,故此,她先前才會出言打斷了高宗的話頭,也正是不愿見到這門親事就此成了之意,這一點倒是與太子不謀而合,可惜被李顯這么一攪合之下,拿白雁來說事的由頭便有些子成了問題,在不清楚李顯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藥的情況下,武后也只能是理智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太子與武后這兩個正主不開口,早已得了李顯指點的李賢自然是樂得沉默到底,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坐山觀虎斗,至于李旭輪么,畢竟年歲尚小,眼瞅著情形似乎不對,自不敢參合其中,也只能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了一旁,如此一來,大殿里的氣氛可不就詭異萬分了起來罷。
急么?當然不,甭管旁人急還是不急,李顯卻是一點都不在意的,不只是對眾人的緘默不在意,甚至對這門婚事能不能成也一點都不在意,只因這門婚事不過是李顯全盤計劃中的一個由頭罷了,卻并不是唯一的由頭——而今太子已到了洛陽,其與武后之間的沖突或遲或早總是要發(fā)生的,要想尋個由頭來煽風點火,對于李顯來說,簡直跟喝水一般簡單,說實話,真不差這樁婚事的成與敗,當然了,如此現(xiàn)成的一個由頭,李顯自也不可能輕易放過,只不過他等得起罷了,所以也就沒必要去著急。
“顯兒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白雁難得,顯兒可有把握么?”
旁人都可以保持沉默,獨獨高宗不行,眼瞅著大殿里氣氛詭異非常,高宗已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這便微皺著眉頭出言問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孩兒不敢言絕對之把握,唯盡力耳,為太子哥哥之婚事,兒臣自當竭力而為之。”
李顯敢當庭提出,自然是有著不小的把握的,可這等事情非同小可,李顯自然不會傻到拍胸脯擔保的份上,這便昂然地回答道。
“這樣啊,唔……”
高宗這些年因病重之故,實是有心而無力,已甚少管理朝務,可人并不傻,一開始是沒想到問題的復雜性,一門心思只是想為太子尋上門好親事,可先前見殿中諸人神情詭異,立馬便起了些疑心,只是想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罷了,此時見李顯雖沒將話說死,可言語間自信之心卻已表露無疑,似乎全力也要促成這樁婚事之架勢,心中的疑惑不免就此更深了幾分,一時間竟自犯起了躊躇。
“陛下,難得顯兒有此孝心,不妨先讓顯兒去一試也好,倘若不行,再謀它法也不遲。”短暫的沉默過后,武后顯然是想通透了事情的關鍵,也有了最后的決斷,這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七弟勇武過人,且運勢奇佳,或許能有所獲也不一定,姑且一試也好。”
武后發(fā)了話,李弘自也不甘示弱,順勢便跟著附和了一把,臉上的笑容雖溫和依舊,可望向武后的眼神里卻明顯多了幾分的凌厲。
“也好,那就這么定了,顯兒,此事便交由兒來操持了,若是能成,朕自有重賞,縱使不成,且也不必勉強,回頭朕再另想它法好了。”這一聽武后與李弘都同意了李顯的提議,高宗自也不好再出言反對,這便點頭應承了下來。
“父皇,孩兒也要跟七哥打獵去!”
高宗話音剛落,小太平便扭著小身子,賴在了高宗的身上,搖著高宗的胳膊,嬌滴滴地嚷嚷了起來。
“啊,這個,這個……”
高宗身體好的時候也曾主持過狩獵,對狩獵之事自是算不得不陌生,又豈會不清楚這其中還是有著不小的風險的,哪舍得小太平去冒險,自不肯輕易同意,可要說不么,偏生對小太平又寵得緊,拒絕的話有些子不好說出口來,無奈之余,只好含含糊糊地吭哧著。
“母后,孩兒也要為太子哥哥射白雁去,母后,您就答應了罷,母后……”
小太平見高宗含糊其辭不已,登時便急了,丟下高宗,又賴到了武后的懷中,小身軀扭得跟麻花似地。
“你這小淘氣!”武后愛憐地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小瑤鼻,嗔怪了一句之后,這才似笑非笑地看著李顯道:“顯兒可能保得月兒平安否?”
“七哥,您就帶小妹去罷,小妹保證聽您的話,拉鉤,拉鉤!”
沒等李顯回過神來,小太平已是躥下了前墀,跟一只小皮猴一般地撲進了李顯的懷中,仰著小腦袋,一臉哀求狀地說個沒完。
我勒個去的,這小丫頭片子,還真是個大麻煩!李顯千算萬算,卻怎么也沒算到居然還有這么個變故,登時便傻了眼,有心出言拒絕么,一來是難過小太平的纏勁,二來則是因著武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有著別樣的意味在,實難說出個“不”字來的,一時間頭不由地便有些子疼了起來。
“小妹要去也無妨,可有一條,須得乖乖聽話,卻不可隨意亂跑,若不然,為兄可不敢?guī)阋坏廊ァ!崩铒@飛快地盤算了一番之后,認定此事若是多了小太平這個人證,似乎也不賴,這便笑呵呵地答應了下來。
“哦,好哦,好哦,射白雁去嘍,太好嘍……”
小太平整日里悶在宮中,實難得出宮一趟,這回能去打獵,還是跟著最喜歡的七哥一道去,登時便樂得蹦跳了起來,于是乎,滿殿皆是小太平那歡快無比的喧嘩之聲……